而这时候,书房内部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
“进。”
萧言暮推开书房的门,迎面便是一股热浪扑进来,期间还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沈溯的书房也热,甚至比东厢房还要热三分,屋内点燃着许多蜡烛,将整个房间照耀的通明,而沈溯本人——
萧言暮一眼扫到矮塌前,便瞧见了沈溯。
沈溯身上的官袍已经脱下来了,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中裤,正在给自己小腹上的伤口涂药。
他常年习武,但是并不是肌肉累块的模样,他的身形似竹,覆着一层薄肌,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疤,书房内灯光是温暖的金橙色,似是蜜一样,落在他白泠泠的皮肉上,闪出奇异的光泽。
他一贯高高梳起的发此时落下来,披散在他身后,墨色的发柔顺的似是绸缎一般,柔和了他锋锐的眉眼,竟为他添了几分艳气。
白的身,黑的发,半透明,能隐隐瞧见轮廓的中裤,他本就生的昳丽,当他抬眸望过来的时候,这幅画面竟然显现出几分色气来。
萧言暮的眼眸像是被烫到了一瞬,下意识的挪开。
而在矮塌前的沈溯却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一边为自己换药,一边道:“来寻我何事?”
他的语气太平缓,好似他只是换个药,而萧言暮有些太大惊小怪似得。
萧言暮只得压下突然飞跳的心,走进书房来,一边慢腾腾关上书房的木门,一边轻声说道:“我这趟来...是想问问您,韩临渊的事情。”
她是想问“韩临渊带人袭杀我们后果是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沈溯说道:“过来,帮我换药。”
一种奇异的氛围在书房之中蔓延开来。
萧言暮僵硬着走过去,想要拿起桌上的瓷瓶,却瞧见那药粉已经见底了,便顺手从袖子里拿出了赵恒之送她的瓷瓶,道:“属下帮大人换纱布吧。”
她现在都不敢自称“我”了。
而沈溯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别扭一样,依旧安静的站在原地,大有一种她不动手,他就一直等着的感觉。
而萧言暮已经拧开瓷瓶,开始往沈溯的伤口上糊药了。
沈溯身体好,恢复得快,伤口竟然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痂,萧言暮的手摁上去的一刹那,被他的体温烫了一瞬。
她突兀的想到了那一次在山洞间,她低下头,给沈溯吮毒的事情。
下一刻,她听见沈溯开口道:“韩临渊的事情,跟我最近在查的案子有关,不能与你讲。”
萧言暮愣了一瞬。
而沈溯在这时候,慢腾腾的抬起眼眸,扫了她一眼。
他看的好似漫不经心,但一对耳都跟着红了。
萧言暮想起了山洞里的事,他自然也想起来了——后来,他去刑审那位小厮的时候,才知道,萧言暮为了救他,竟然还捅了韩临渊一刀。
他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口发热,都没有在南典府司继续调查,而是飞快回了沈府。
他想,他是个男人,既然萧言暮都肯为他搏命,那他就给萧言暮一个机会。
他挪回视线,在萧言暮发呆的时候,低咳了一声,道:“昨日的事...你如何想?”
第45章 表白失败
萧言暮听见此言时, 脑子里还在想韩临渊会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又突兀的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沈溯。
沈溯方才说, 山洞里——
迎上萧言暮的目光, 沈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竟是游离了一瞬, 下一刻,才继续看向萧言暮。
萧言暮被沈溯那双眼一看, 顿觉得眼前有点发晕,她自己手中的瓷瓶好像也突然变得格外烫手起来,叫她先是放在案上,又匆匆拿起,拿起后又匆匆放在了案上,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手指匆忙将瓶子扣上盖子,又因为扣的太匆慌,盖子突然掉在了地上。
一个瓶子, 竟然也添出了手忙脚乱的感觉来。
瓷瓶盖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极为清脆,萧言暮下意识的想要蹲下去捡, 但是她弯腰的前一息, 沈溯突然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烫, 骨节宽大,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的手包含在其中,她的手凉而滑腻,他的手烫而粗糙, 两人互相碰触上时, 彼此都跟着打了个颤。
萧言暮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沈溯却是瞬间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都有片刻的迟缓。
比起来萧言暮, 其实沈溯更紧张一些,哪怕沈溯不愿意承认。
萧言暮好歹是成过婚的女人,她知道男人动情时是什么样的,也知道情和欲是什么滋味儿,但沈溯并不知道,越是没尝过这种滋味儿,他越是想要,越是想要,越是忍不住。
他看着身处上位,锐不可挡,但其实对一切一无所知,藏在一层高傲皮囊下的,是他涌动着的欲和念,他像是燃烧着的火山,像是囚笼里的困兽,他日日守着萧言暮,又如何能忍得了呢?
用不着别人催动什么时机,他只要瞧萧言暮两眼,就会躁动起来。
他拼命地按压他自己,但只要稍微有一点异动,他就会立刻靠过来,迫不及待的迎向萧言暮。
他想,萧言暮是个女人,对这些事难免张不开口,但没关系,他可以给萧言暮一个机会。
他可以先提。
“山洞里——”他斟酌着开口,又抬眸去瞧萧言暮的眉眼。
山洞里...山洞里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毒药使他意识混乱,翻出了他心底里藏了最久的话,每一句,都被他压的有些变形,再翻出来的时候,难免被他说的磕磕绊绊,丢字少句。
沈溯一向是善思会道的,他不管跟谁说话,都能在最快时间内切中对方的要害,围绕着对方最在意的点攻破,这很有用,不管是贪官污吏还是朝中重臣,都一定有他们的弱点,只要抓准这个弱点,就能与他们做交易,撬开他们的嘴。
但是这个法子拿到萧言暮面前时,是没有效果的。
沈溯知道萧言暮怕什么,萧言暮怕韩临渊,怕回到韩府,但是他不可能拿这件事来威胁她。
很奇怪,他明明知道她的致命伤在哪里,但是他不会碰,还会小心翼翼的绕开去,甚至,他还会害怕别人触碰到她的致命伤。
像是她的弱点,突然就成了他的弱点一样。
他一贯伶俐的口舌也突然张不开了,肚子里盘旋了许久的话,此时竟不知道怎么讲出来,他望着她浓丽的单狐眼,像是瞧见了一轮月,要将他的魂魄都吸进去,浸泡在其中,再也出不来一般。
他要说的话也就这样卡在喉咙里,过了片刻,才一点点挤出来。
“山洞里,我说的话——”
可就在他将心底里藏着的话说出来之前,萧言暮突然动了。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沈溯的手中抽出来,退后两步,一张脸也从刚才的僵硬、慌乱中沉下来,她依旧不敢看沈溯的面,但是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沉着。
她秀丽静美的面上瞧不出来害羞、情动的模样,反而是一片防备。
“沈千户。”萧言暮的声音都紧绷的发颤:“我,我蒲柳之姿,配不得沈千户。”
她说出这句话已经用了全部的勇气,话音落下后就想跑,但她才刚动一瞬,沈溯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臂。
沈溯那张锋艳的面已经完全涨红了。
之前在山洞时,他理智不大清醒,萧言暮推脱搪塞,他并没有来得及恼羞,只是事后觉得有些臊得慌,但现在,他脑子清明的很,萧言暮一拒绝他,他不止羞恼,还不甘心。
反正脸都已经丢没了,在山洞丢过一次,现在不差这第二次!所以沈溯没任由萧言暮逃走。
他紧紧地抓住了萧言暮的手臂,望着她略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哪里配不上我?”
“分明一直都是你拒绝我!”他说到最后,隐隐都有些动怒:“分明是你不喜欢我,你到底怎样才能喜欢我?”
他没有喜欢过别人,更没有尝过被拒绝的滋味儿,他一想到萧言暮,骨头里就是痒的,血肉都是燥的,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午夜梦回间,都叫人辗转反侧。
被拒绝的感觉简直让他伤心又挫败,他对萧言暮如此,萧言暮难道瞧不见吗?
而萧言暮在这时,面色已经隐隐白下来了。
沈溯现在的样子跟韩临渊有些相似,叫她惊惧。
她尚有韩临渊留给她的余惧在身,不敢接触任何男人,特别是权势在手的人,沈溯身上那样凌冽的攻击性让她害怕。
她像是被咬住了后颈的弱小动物,怕的弓起了背,但没有胆量呲牙。
只有那一双眼,含着些许畏意,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溯。
沈溯转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种求而不得,便开始以自身实力逼迫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堪。
沈溯骨头里藏着一股傲,平日里行事虽狠辣歹毒,却极有条理,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则,也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血债血偿可以,十倍报复可以,像是韩羡鱼,他不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只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狠,但是强迫民女,会让他唾弃他自己。
沈溯几乎快将牙关咬出血沫来了。
一个女人而已,不喜欢他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让她走便是了,她以后自然会后悔今日之事。
他难道还缺女人吗?他日后,他自会碰见其他喜欢的女人。
他铁青着面,松开了钳制着萧言暮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走。”
萧言暮如蒙大赦,头都没回,一路跑出了沈溯的书房。
跑出书房时,萧言暮鬼使神差般的回头望了一眼。
书房中灯火明亮,沈溯站在门口,抿着唇,用一种复杂深沉的目光望着她,白泠泠的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
萧言暮瞧着他一挥手,掀起一股劲风,书房的门“砰”的一声,用力在她面前撞合上了。
这一声门响颇为剧烈,能听出其人心绪极躁。
萧言暮的心一直怦怦跳着,刚才在书房里面的时候,一切都随着本能,畏惧便逃,害怕便跑,等出来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去思考之前的事情。
沈溯略带几分羞恼、拧着眉看她的模样历历在目。
沈溯平日里基本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他向来沉稳端肃,所以方才的模样颇为少见,萧言暮的脑海中几乎活灵活现的映着他的表情。
愤怒,躁臊,隐隐还藏着一股不甘和嫉妒,那样艳丽的面上似是都被欲染成了另一种模样,全然不似平日中那般冷漠,反而像是一只闹了脾气但不肯承认的猫,挥舞着爪子把萧言暮赶走看,然后自己独自一个人站在原地生闷气。
萧言暮又看了一眼门后。
屋内是点着灯的,所以沈溯的影子正烙印在门上,从刚开始门关上,一直到现在,门上的沈溯的影子就没有走动过。
沈溯应是真的被她的拒绝给气到了。
这个人,真是如李千户说的一样,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估计也是从没被人拒绝过,一被人拒绝,就觉得自己丢了脸面,非要立刻摆出来一副“我不在乎”的模样来挽尊。
萧言暮匆匆收回目光,快步从沈溯的书房院中离开。
她想,沈溯如此是最好的,他为了面子,不来招惹她,她可以借机跑远点,等时日一久,沈溯应当便将她忘了。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沈溯瞧上了她什么——沈府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幸好韩临渊现在已经被抓了,她还算安全。
其实她最好连南典府司也离开,但是萧言暮有些舍不得。
她品尝过了那种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触过的东西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到原先的阶级中去了,人一旦吃过山珍海味,是咽不下去观音土的。
她还想留在南典府司。
萧言暮满腹心事的回了东厢房中,倒在床榻间,想,明日就得离开沈府。
她又爬起来,匆匆盘算了自己有多少钱,够不够出去生活。
这一夜,萧言暮都没睡消停。
——
她没睡消停,沈溯更是没消停,他睡在书房的矮塌上,一闭上眼,就是萧言暮那张脸。
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不识好歹的女人,吃他的睡他的用他的,竟是半点不对他留情!
只要一想到他,沈溯便觉得心口钝痛。
他之前查过那么多案子,被人摆过不少道,吃过不少亏,都没有萧言暮给他的气多,只要他一想到萧言暮,他连胸口都跟着堵起来。
月色之下,沈溯猛地从矮塌上坐起来,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盯着一片虚空的位置瞧了半晌后,咬牙切齿的说了四个字。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