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突然加快了速度,将萧言谨抱上了马车。
萧言暮没言语,只是沉默的看着他被马车夫带上马车。
萧言暮根本没上马车,她是骑在马上的,随着马车夫一起往她的家乡赶。
这一路行起来,从南典府司出门,在路上足足行了两个时辰,远远途径了一座山。
“我们进山,抄个近路。”给他们带路的马车夫扬着鞭子,说道:“这处穿过去,可以早些到你说的小山村。”
萧言暮顺着马车夫的鞭子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层峦起伏的山云。
她对山路其实不大清楚,马车夫这般说时,她想了想,只觉得方位不太对。
这个方向的山,好像和他们村子背道而驰。
而这时,萧言谨撩开了马车的帘子,与萧言暮道:“便听他的吧,阿姐,我记得有这么一条路,之前村里的阿公带我走过的。”
萧言暮便不再多想,点头随着他们进了山路。
这处山明显荒凉,一行人不过走了两刻钟,马车便行进了一处山林,山林茂密极了,萧言暮几乎都分不出方向来,但马车夫却像是老马识途,一路扎进了一条路。
最让人生疑的是,这条路是新鲜的、刚开出来的路,像是有人专门砍出来,就等着人走一样。
山林逾静,唯余蹄音,四周越走越暗,越走越偏。
萧言暮心里渐渐升腾出不好的预感,拧着眉去看那位车夫。
之前租赁时只觉得他强壮,但是现下仔细一看,他动作利索,似是还有功夫在身——这时候,萧言暮以为他是要“吃肉羊”。
刘师父与她讲过,有一些黑心的车夫,会将客人骗到深山老林中,当做肉羊宰杀。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萧言暮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弟弟。
她可以跑的,她未曾坐在马车上,一旦跑起来,她不过几个转身的事情,但是萧言谨怎么办?等她搬救兵回来的时候,萧言谨恐怕连血都凉了。
她心里紧绷,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马车内的萧言谨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她眼角余光中瞧见,坐在马车里的萧言谨悄悄将马车帘子拉开了一条小缝隙,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就在马车缝隙中,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像是偷窥一只即将走进陷阱的猎物。
萧言暮下意识的回看萧言谨。
萧言谨似是被她吓了一跳,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并且藏在了马车帘子后,但是萧言暮知道,他还在帘子后面偷偷看着她,每一次,当萧言谨要做什么坏事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一副心虚,但是强撑的模样。
萧言暮心头巨震,萧言谨不对劲,这个马车夫领的路也不对,越走,她越觉得这不是回村庄的路。
方向是错的,马车夫一定要害她,而她转瞬间又想到,萧言谨刚才附和了马车夫说的话,出于对弟弟的信任,她才会跟着走进这座山中。
萧言暮又一次看向马车里,她看到萧言谨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像是动都没有动一下一般,脊背僵住,透着一股生硬的感觉,似是在咬着牙等待一般。
为什么呢?
萧言暮的心渐渐绷起来了,同时又升腾出几分疑惑。
今日这趟行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可是她想不出来,萧言谨害她做什么呢?他们是亲生的姐弟,她不计前嫌的愿意帮助他,他应当感激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他看起来,却是一副要害她的模样?
许是南典府司待久了,萧言暮整个人都警惕极了,像是一只小兽,在风中嗅到一点敌人的气息,都会立刻绷起身上的皮。
越想越不安,萧言暮不动声色的从在自己的大氅中摸索出了一支袖箭。
这是之前刘师父给她配置上的,她自从去了一趟鹿鸣山后,身上总要带点武器才安心,没想到现在——
就在此时,前头的马车夫回过头来,笑呵呵的跟萧言暮说:“萧姑娘,就在前方,我们只要穿过——”
萧言暮在他回身的同时,狠了狠心,松开了她的袖箭。
她射出去的袖箭并不会要人命,很小巧的一支,但是箭尖上被她涂了麻醉散,她也没往致命的方向射过去,她射的是腿。
如果真是冤枉了人家,也好解释,不至于直接要人性命。
因为距离太近,萧言暮射的又十分突然,对方并没有反应过来,那箭“噗嗤”一声便刺入了马夫的身体。
马车内的萧言谨惊呼一声,而萧言暮则是厉声问道:“你带了错路,意欲为何?”
她这样一喊,那马车夫忍着疼拔下了腿上的箭,呲牙道:“萧姑娘好生聪明啊——您再多走走吧,我家姑娘有请。”
他指着那条刚开辟出来的路,提着马缰,向萧言暮一步步逼过来。
“你家姑娘是谁?”萧言暮向后拽着马缰,她的马随着她的动作一步一步向后退。
退后的时候,她看见马车夫指了一下马车里面的萧言谨,说道:“萧姑娘,别跑了,你弟弟可比你识相多了。”
马车里的萧言谨慌乱了一瞬,继而赶忙说道:“阿姐,我,我是为了你好!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个姑娘是赵贵妃的侄女!她说我不带你来,她就会杀了我跟你,我们要是听她的话,我们就都能活下去,都有好前程!到时候,我肯定让你比现在还要风光,让全京城的女人都羡慕你!”
赵家姑娘说了,只要他能把姐姐带过来,就给他治腿,给他做官!
姐姐分明是他的亲姐姐,却不肯帮他,就别怪他想别的法子了!
如果沈溯在这里,肯定便知道了,这段时间,沈溯从韩临渊嘴里挖出了不少关键证据,而赵七月这是丢了一个韩临渊,急了,图穷匕见,干脆想抓个人来威胁沈溯。
突然出现的沈溯心上人——萧言暮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萧言暮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不认识什么贵妃,她只是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转头提着马缰,喊了一声“驾”!
她要跑!
第49章 案子结局(上)
马儿跑起来的瞬间, 萧言暮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麻醉散起效果了,马车夫倒砸在了山林间的地上。
萧言暮驾马往森林中跑。
树枝抽在她的身上,她听见了阵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还有人高声喊:“萧姑娘, 您弟弟可还在我手中呢!”
萧言暮在马上回头。
覆盖着薄雪的树枝抽在身上, 所有的景色都在飞快的后退,马匹狂奔中, 她看见那马车夫爬起来,将她弟弟从马车里拖出来半个身子。
萧言谨腿废了,他跑不了,从马车窗里被拖出来时就像是一只待宰的鸡,只昂着身子惊恐的看着她。
萧言暮只觉得心口被人用木杵恶狠恨的怼了一下, 将她仅剩的亲情怼的支离破碎,她没有任何迟疑犹豫,转身纵马便跑。
马匹奔入山林, 萧言暮向回路的方向跑,她要跑出这座山, 才能找到出路。
但是下一刻, 她的马突然重重向前一跌。
马蹄被绊倒,连带着萧言暮一起扑向了地面。
萧言暮跌到地面上的一瞬间, 浑身的骨肉都砸在了地面上。
冬日的山地被冻的比石头都硬,她砸下来的时候几乎都将自己砸晕了,脑子嗡鸣间,眼前都跟着泛黑。
她倒在地上, 忍着疼, 瞧见马匹的腿上插着一把刀。
远处,马车夫一边瘸着腿, 一边向她走过来。
密林,薄雪,坚硬的土地,剧痛的身体,以及越来越近的恶人。
萧言暮用手肘撑地,想要往后推,并且开始在大氅中摸索,想找一找在这个时候能不能用上些什么药,但是她浑身都痛,手指一直在打颤,抹到大氅里的药时,手臂竟不能回过弯儿来,药就在她身旁,可她因为疼痛,根本拿不起。
马夫越走越近。
他的鞋底摩擦在地面上,一些枯黄的杂草被踩出“唰唰”的声音,萧言暮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临近到她面前来,伸出手来抓她。
萧言暮由下至上,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
被捕获的感觉与等死没有任何区别,心口被骤然抓紧,心中想要逃离,但是一双腿却挪动不了半分,身体虚弱的像是用一张纸扎成的,稍微被人一戳,就破开一个洞来。
她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脑子疼的像是浆糊一样动弹不得,在即将被抓走的那一刻,过去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烙印在她脑海中的,却是沈溯的脸。
他未穿上衣,只穿着中裤,劲瘦的腰腹上是她之前吮过的伤,他墨一样的发丝垂散在身后,在烛火温暖的照耀下,闪着泠泠的光。
原来她想的,是那一日在书房中,沈溯与她剖白时,那张紧绷的脸。
沈溯的脸绷的好紧,分明是紧张的,却又要做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下颌要高高抬起来,唇瓣要向下抿着,说话时是不肯瞧着她的,但是眼角余光却落到她身上。
那时她也太害怕了,没有敢多去瞧沈溯,现在想起来,脑海中只印着沈溯那张死不承认的脸。
她又想到今日从南典府司离开时,从屋檐下与沈溯擦肩而过的画面。
沈溯是不肯看她的,他那么傲气的人,被拒绝之后,本就冷淡的性子里又添了几分记仇的恼意,每每瞧见她,都像是瞧见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要将眉头紧紧拧起来,一句话不肯与她多说。
她才想到此处,一只手已经探到了她的面前,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马车夫喘着粗气,拖着一条伤了的腿,向她咧开嘴,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瞧着像是笑,但是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几分狠劲,他道:“萧姑娘何必再挣扎,都已到了此处,老老实实随我们去便是了。”
萧言暮被她提住了肩,整个人顺着他的方向被拉扯起来,他的手臂极为有利,拉着萧言暮便扯,萧言暮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扯散了,钝痛之间,她咬着牙问道:“你们抓我想做什么?我从不认识什么赵贵妃。”
马车夫“嘿嘿”一笑,低声道:“这还要问您的夫君和您的小情郎啊——”
萧言暮心中巨震。
她的夫君,不,应当说是前夫君,应是韩临渊,后来韩临渊入了南典府司的牢狱,她便不知后事如何了,她不是没问过沈溯,但是沈溯说,那些关乎沈溯在查的案子,她的级别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案子的核心,她便没有再问过。
但听现在这个马车夫的意思,她被抓,似乎也跟案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案子?
萧言暮愣神、马车夫话音落下间,马车夫伸手要将萧言暮扛到他的肩膀上。
他的主子现在还在树林中等着他,只要将萧言暮带过去,他就能获得很多奖励。
但是他还未曾将萧言暮扛起来,便听见了“咻”的一声,划破空气的响声。
那是利箭的声音。
马车夫匆忙抬头间,一支箭已经射到了他的胸口,箭上带着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带着跌倒在地上,一箭穿心,他虽然没死,但是只余下半口气,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瞪着眼便倒下。
萧言暮惊然回头。
她瞧见一道身影自林间奔袭而来。
林间树枝浓密,一片黑色的枯干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偶尔有寒冷的山风吹来,能将人从里到外吹个通透。
而那道身影比风来的更快,他似是这暗夜丛林中的另一道利箭,直直的奔着萧言暮射过来。
萧言暮眼睁睁的看着沈溯那张冷漠的脸扑到她面前来,一俯身,将她抱起。
他的怀抱太暖了,抱起她时,他身上的大氅也裹到了她的身上,与他的温度一起压过来的,是一阵浅淡的雾松木的香气与男子身上的血热气混合的味道。
很暖。
她一见了他,便觉得心口一阵烧烧的热,眼眶也跟着润湿,各种心思在脑海中窜过后,只剩下了他的面。
萧言暮昂头去看他的脸,她被他抱起的时候,只能瞧见他的下颌,干净利落,稍显紧绷,他抱起她的时候脸色很冷,隐隐还带着一点烦躁,似乎是做了一件自己很不想做的事情一样。
见她看过来,沈溯冷声道:“沈某只是在查案,顺路瞧见萧姑娘而已。”
他说话时的语气冷淡极了,似是一点都不想跟萧言暮有牵扯,但他的手却十分用力的抱着萧言暮,像是要把萧言暮融入到他的骨血中一般。
萧言暮往他的怀中一靠,他的动作都僵硬了一瞬。
怎么会有这么嘴硬的人啊?在这种时候,说上一句关怀的话,能要他一条命吗?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非要说出来那样讨厌的话,真是——
萧言暮从胸腔里冒出了一声轻笑,经此一笑,她身上的伤口拉扯的隐隐发疼,让她轻吸了一口气。
沈溯的动作更慢了一分。
而在这一过程中,萧言暮听到了一声哨响,咻的窜到天空间,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炸响。
有人放了烟花,这种烟花,多数是用来通知同党。
她在沈溯的怀中侧过脸去看,便看见是萧言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