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鱼……”
“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榷佳生,也会有其他人,阿姝,这不是你的错。”温灼鱼曾几何时也会安慰人了?
刘青姝定定地看了一眼温灼鱼,噗嗤一声笑了。
“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刘青姝掰开手指折了下来:“自打你遇见了我,到底说了多少个字啊?”
“我劝慰你,你却在取笑我。”他赌气一般背过了身子。
刘青姝看着他群青色的锦衣,心底泛起了蜜潮。
这个男人,她选对了。
就在这时,刘青姝隐隐约约听见了骰子落地的声音,她身后忽地一凉,转过身子一看竟是看见了连云台。
“刘娘子,许久不见。”
温灼鱼抬眸一看,面色稍稍不悦,是一个身穿白锦的男子,男子腰配短剑,手中持盅,他俯下身下捡起掉落的骰子,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优雅。
听着状似亲昵的语气,温灼鱼不大高兴地问道:“你是何人?”
“无魉城,连云台,礼过温右将。”
连云台微微颔首,饶是温灼鱼见过不少宫中之人,他们的仪态未必能比得上这位连公子。
“我是问,你是她的谁,不是问你是谁。”温灼鱼像是一头狮子一般护住了刘青姝,生怕眼前的男人会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
连云台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同刘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此番前来是为了还刘娘子清白。”
温灼鱼听成了那个清白:“她的清白被我拿走了。”
刘青姝用肩后肘戳了温灼鱼,她大致明白了连云台的来意,温灼鱼的澈眸里顿时噙满了泪光,状如梨花欲坠。
“你说的是无魉城冤枉我的事?”
连云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想这一定是有小人陷害,无魉城绝不会做出来栽赃陷害之事。”
刘青姝嘴角下撇,她当连云台是无魉城唯一一个正常人,没想到竟是愚钝至此。
“待我查明真相,一定会给刘娘子一个交待。”连云台郑重其事地说着。
刘青姝摆了摆手:“不必了,这不重要。”
“这如何不重要?这关系到无魉城的声誉,连某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刘青姝见他说得义愤填膺,料想他是有这个心。
“真的不必了,裴齐峰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话一说完,不光是温灼鱼和连云台,就连刘青姝自己都惊愕不已。
她为何会知道裴齐峰这个名字,还说出来如此古怪的话?
温灼鱼下意识按向了腰带的位置,那里原是佩戴金刀的地方。
第五十章 饕雪篇(八)怪院
许是这世间风花怒卷太盛,迷住了眼,忘了我即自我。
刘青姝晃了晃脑袋,才将脑袋里的眩晕给晃了出去,偏眸看向温灼鱼时,他已经将手放下来了。
她略微不解,为何温灼鱼那个动作有些熟悉,仿佛如临大敌,是因为连云台还是……她呢?
“无魉城人的话,不能尽信,还是小心为上。”温灼鱼别扭地提醒了一句。
直到刘青姝唤道:“温灼鱼,你怎么了?”
听她的语气后,温灼鱼的面容上才露出了一抹柔笑。
“没事,就是看他不爽。”温灼鱼忙将矛头对准了连云台。
刘青姝心下也明白,无魉城的人出来了,意味着他们打算和朝廷分庭抗礼,这对于老百姓和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轻则案件四起,重则殃及天下,实非明智之举。
“连某这就告辞。”连云台好似真将温灼鱼的话给当了真,仿佛他离开便能使人不再生厌。
待他转身后走,刘青姝指了指脑子道:“他这儿似乎不大好,功夫倒是还行。”
温灼鱼双手搭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他这虎头虎脑的样子是如何在无魉城生存?”
他唯一好奇的人,无魉城那等堆满了黑垢的地方,是如何生出了一个清风霁月一般的男子?
“不知,应是他的赌术过人,留了下来。”刘青姝做出了猜测。
无头将军一案未破,她这心里也总不踏实,逛了一圈她还是没有买到心仪的发簪,竟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了府衙之外。
见到衙役的配刀,刘青姝倏而想起了方才温灼鱼的动作。
“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刘青姝脚下升起了寒意,怔怔看向了温灼鱼:“你方才想杀我。”
她飞走询问,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论断。
她的枕边人方才想要杀了她?这是为何?
她凤睫轻凝,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晕ʝʂɠ开那一层悲意泛做红妆,宛如海棠花上的朝露,叫人不敢轻搅。
温灼鱼的嘴唇几经翕动,终是蹦出来一句:“你多疑了。”
她信自己的论断不会出错,也信温灼鱼不会伤害她,可若是他真配了金刀在身上,她还能有这样的论断吗?
“你怕我查出姐姐之事?所以要杀了我?”
他还是重复了方才的话:“你多疑了……”
刘青姝稍稍冷静下来,紫色的双面绣鞋山接下了一滴泪珠。刘青姝裹紧了藕粉色的外袄,转身欲走。
温灼鱼随着她的脚步想要跟上,却被她一声厉喝:“站住!”
这时,她只想静静,她害怕什么?深恐武月之死和温灼鱼有关吗?那她和温灼鱼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今日的风雪不大,时不时抖落下来一层棉絮,日光凝练,天幕上偶有杂云游动,不多,却遮住了这一抹飞廉,投到了温灼鱼面前。
街道上偶有几个胡人拿着兽皮叫卖,刘青姝只觉得这些胡人格外亲切,想来是因生活所迫才来这里摆摊。
刘青姝走上前,正欲询问胡人兽皮如何卖,忽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不是动物的血腥味,是人的血腥味!
这兽皮上竟然有人的血腥味!
“你这兽皮上为何会有人的血腥味?”
胡人将兽皮一掷在案板上,语气有些卑微:“客人,我们这的兽皮都是经过沸水脱脂的,不可能会有血腥味,您这鼻子……”
刘青姝准确地找到了那一块带有血腥味的兽皮,质问道:“还说没有?”
“许是鸡鸭的血,今早上杀了一只鸡,我这就将这一块兽皮拿走。”
刘青姝不肯将这块兽皮还给了胡人老板。
“你这位客人,真是好生不讲道理,你不花钱买兽皮,还要抢夺我的兽皮,你这是什么意思?直走二里地,那可是府衙,你敢在府衙的地盘上闹事?”
原来这就是他们敢在这里摆摊的原因。
“那你可有官府的许可文书?若是没有,怎么能够证明你是正经儿商人?”
刘青姝一番话下来,降得三个胡人分不清好歹。
弯刀横过刘青姝的脖颈,就在汗毛之差时,刘青姝出手挟住了弯刀,随之一弹,那柄弯刀便生生垂落在地上。
三个胡人见她是练家子,打算一拥而上,周边的老百姓见有争斗,扯着自己的孩子老人赶远了走。
“囡囡快走,那刀子会吃人的。”
稚儿只觉争斗稀奇,不曾想过刀子也是会吃人,吓得窝在母亲的怀中抽泣一番。
刘青姝扯过桌子上的兽皮,往三个胡人身上打了去,许是她的动作有些大,竟是将自己的状师令牌给扯了出来。
三个胡人被兽皮击倒在地,正欲破口大骂时,正好看见了地上的状师令牌,那是一块金色的状师令牌,被一层层黑色的巧铜给裹挟起来。
三个胡人忽然跪地,对着刘青姝一拜:“武姑娘,今日我们三兄弟能遇见您是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
刘青姝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兽皮,这又是怎么个回事?他们三个人是武月的朋友?
“是啊,武姑娘,自打您离开西洲后,咱们兄弟几个就被赶了出来。”
刘青姝见他们模样真挚,不像是会诓了她的样子。
“你们认识我表姐?”刘青姝问道。
“表姐?您不是武姑娘?”闻言,三个胡人站了起来。
经过一番介绍,刘青姝才明白这三兄弟,一个叫扎勒尔,一个叫特赤尔,一个叫馍里。
西洲的姓氏总是很长,她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甚至这三兄弟的名字也被她简单改了一下。
“你,大扎,你,二赤,你,三里。”
那么叫着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说怎么那么像武姑娘,原来是武姑娘的表妹,瞧瞧这长得跟一个雕版雕出来的。”
从刘青姝的口中,三兄弟也知道了武月罹难之事,大扎双拳砸在案上,怒道:“别让我抓到那个凶手!武姑娘如此良善的一个人,竟然被杀了!”
“这世间又少了一个好人。”
是啊,少了一个好人。
一番询问之下,刘青姝才明白他们三个人为何来到了神都。
西洲逢难,黄沙漫天,尤其是隆冬之际,雪沙划面如刀子割心,加之商人前景受挫,故而这三个人才想来神都碰碰运气,没准命好在神都落脚了呢。
“武姑娘曾经说,若是我们来了神都,一定给我们谋一个好差事。”
刘青姝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
“我那无声居里正好缺干重活的人,你们三个人若是不嫌弃每月十两银子,便在那里做吧。”
她的手中似乎有用不尽的银子,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十两银子,却在笔墨纸砚上有所要求。
“那我们就谢过刘娘子了。”
刘青姝又问道:“兽皮上的血迹是什么回事?”
大扎这才道来:“我们兄弟三人没有居所,那云升坊和浣纱坊隔了半人大的位置,我们就在那里安了蓬子住了下来。”
但兽皮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只能堆在外头,大雪天气还能抖一抖,日头暖和了兽皮便冻硬了。云升坊的人路过巷子口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兽皮擦拭鞋子上的泥垢。
“想来血迹就是那时候沾上的,咱们三兄弟做的可是好买卖。”
刘青姝冷笑一声:“好买卖?好买卖方才还想拿了我这颗头颅。”
二赤道:“刘娘子,咱们也是被逼无奈,这等品质的兽皮,是在难以入了达官贵人的眼,咱们在这里已经半年了,那是吃了上顿饿下顿,这不才生出了歹心……”
“那可不能那么算了,你们这个月可没工钱。”
听见没工钱,三个兄弟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不过包吃包住。”刘青姝顿了一下,又道。
一支利箭袭来,刘青姝推开三兄弟,本能后退一步,而那支箭只是落在了金令的位置上,箭上系着细微不可见的钢线,随后猛地一收,只余一抹残影。
刘青姝霎那间反应过来,那人的目的竟然是金令!
金令不容有失,她望着残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起来。
一边追着,一边取下头上珠簪作为武器。
暗影游走在鲜有人经过的巷子里,随后消失不见。
她的四周静谧得可怕,她的脑袋好似被什么东西提起来,半分不敢松懈。
跳上屋檐一看,巷子更像是一种阵法,两仪绕青天,四象列神位。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阵法。
脑海中不断有纸页翻动的声音闪过,快似将她的脑袋撑裂一般。
刘青姝脚抵勾角稳住了身子,适才没有掉下去。
诡影再一次出现,刘青姝扶着自己的额角,眩晕更甚方才,她好似看见了天云斡旋在一起,日辉黯淡。
她强忍着不适,跳下屋檐,正好落在了一处院子里,院子处有一口古井,看上去有一些年头,可是大理石桌却崭新一焕,石桌上还有四只倒扣的冰裂杯子,杯子上还残留着一丝蒸汽。
这像是被人用过的痕迹。
刘青姝不敢大意,这样稀奇古怪的院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待到脑中的眩晕少了一些,她才认真看了一下这个院子,院子树旁还有一个手炉,手炉精致,像是女子用的东西。
倏然之间,门重重地关上,摔下了一层厚重的浓灰,她回头一看,并无一人在身后,她的脊骨顿然发寒。
既然有人居住,为何不好好理理院子?连生了蠹虫的木门都不舍得换一下。
正当刘青姝思忖之时,一道声音重洪的传了过来。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
第五十一章 饕雪篇(八)心诚可成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
话不重,却叫人觉得脑后生冷。
倏起一场冷风,探过地上的荒芥。
刘青姝不语,试看来人,只见一抹黑影缓缓从屋檐落了下来,如是那黑色的桔梗,面容上爬满了桔梗的根系,于眉心处开出一朵黑色的桔梗花。
“奉香祭司。”身后传来了谢芳沁的声音。
刘青姝喃喃思索了一遍:“奉香、撰人、传道……”
记忆中,她恍惚记得这三个祭司,只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奉香大祭司。
“月姑娘,你又叫我们失望了。”奉香大祭司裂唇轻启。
月,月姑娘……
头绷欲裂再一次袭来,随着一阵紫铃响起,刘青姝只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要裂开一般,四肢似乎被什么力量抽离了身体,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吞噬她仅存的理智。
无奈之下,她单手撑地,至少能让自己有个倚靠。
“还挺能撑,白虎,你去给她一点刺激。”
谢芳沁:“是……”
她手中的箭矢瞬间化为了利刃,横扫过刘青姝的面门,刘青姝下腰后踢将谢芳沁手中的箭矢踢翻,箭羽脱手后,她的手掌登时浮出一片沙红。
刘青姝后脚跟抵住墙角,稳住了身形,眸光顿时一厉。
谢芳沁以手为刀,如蛇一般击向她的要害。
刘青姝也不闪躲,掌力揉和内力将谢芳沁的攻击悉数挡住,袖中的珠簪划伤ʝʂɠ谢芳沁的手背,谢芳沁兀地后退一大步。
“呵,世人都说月姑娘在三年前死了,武月,你可真是叫人好找,不逼一下你真不会出来。”谢芳沁嗤笑道。
朱雀护在了谢芳沁的面前,奉香大祭司一挥手,一道强大的内力自他袖中而出,冲倒了她身后的木门。
“既然回来了,眼下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做……”
刘青姝:“……”
“是……”
“大祭司,您记错了,是四年前。”
他们不知道,四年前的武月的确是死了,那一轮皎白的月光终是没有落在了地面上,自此留在世间存活的只有全新的刘青姝。
奉香大祭司蛇眼一紧,后而笑道:“是了,那么多年了,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