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晚了,别下来了。我看会儿就走。”
“我就停在南边岔路。”
许一诺折回窗边,轻轻推开窗户,果见一辆车跳着双闪灯往岔路转去。
她朝那处用力挥了挥手。
“看到了吗?我在跟你挥手。”
电话里只有他的呼吸声。
许一诺看见车灯熄了,看见他走上斑马线,走过十字路口,走到门口场地,走到她窗下,抬头伸臂,跟她挥手。
然后听见电话里说:“看到了吗?我在跟你挥手。”
许一诺冲他笑:“晚上好呀,赵嘉锐。”
赵嘉锐仰脸笑:“晚上好呀,许诺诺。”
“许诺诺?那我也叫你叠字,赵嘉嘉还是赵锐锐?啊,你是个心口不一的傲娇鬼,叫你赵娇娇。”许一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巨大的喜悦冲击过后,是持续激荡的余韵颠簸。她如一叶扁舟,起伏在夜的海面,目眩神迷、无法自已。
“晚上好呀,赵娇娇。”她竭力保持语气平静。
“你欺负人。”楼下人小声控诉。
“就欺负你。”楼上人驳回控诉。
两人默默对视、春心荡漾。
赵嘉锐动也不动地看着许一诺。
许一诺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揪了窗帘遮住半边脸。
“别遮,让我好好看看你。”赵嘉锐在电话里轻声说。
“看什么呀?”许一诺松了窗帘,别过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窗帘,“我不就长这样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看够,好几个小时没看你了。”
许一诺心尖如蘸了糖,嗔道:“你没我照片吗?”忽而想起来:“我们好像还真没拍过照片。”
“有,我有你的照片。”
“哪来的?”
“初三毕业照。”
“啊,你还留着呐?好丑。”
“不丑。”
“也是。正是我豆蔻年华、青葱水灵时。”许一诺摸摸脸,“那时你长什么样子?我想想。满脸痘、青胡茬、公鸭嗓?尴尬的青春期?”
“我才没有满脸痘、公鸭嗓。”
“是嘛!”
“我脸和声音一直都还行,不长痘痘、也不粗噶,很干净。”
“哦呦,嘚瑟的你。还是个美男子了?”
“本来就是。只是你没发现。你那时看都不看我。”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让你伤心了。”许一诺主动认罪。
“好说,原谅你了。”
许一诺笑:“这就好了?没有惩罚?没有要求?”
“我看过有人给你递情书。”赵嘉锐突然转了话题。
“哪次?”
“在书店门口那次,是隔壁班的那谁,我也认识。”
许一诺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事,惊讶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书店。”当时他在翻漫画,陆一鸣也在。他俩初三走得近,经常一起逛书店。高中三年又恰巧一直同班,关系不错。
“我听见你说,喜欢的人,你会自己追。你不喜欢别人追你,会令你厌烦。”
许一诺听得面红耳赤,拿手扇风打哈哈:“我还说过那样话?这也太狂了吧!哈哈哈。那.个,追我的人太多,我也记不清了。你没当真吧?”
“我听进去了。”
“所以?”
赵嘉锐不说话了,只拿眼看她。
许一诺心领意会,双手手肘撑在窗台,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托着下巴,柔柔看着他说:“赵嘉锐,我重新追你好不好?认真的。咱们重来一次、谁也不说停,好不好?”
“好。”赵嘉锐嘴角一扬,撇过脸,一脸藏不住的笑。
“所以这就是你的要求?”许一诺心知肚明地笑。这人果然还是那个小心眼,还是惦记着这茬。
“这样够了吗,赵娇娇?”她细着嗓子逗他。
赵嘉锐不经意说:“其实除了毕业照,我还有你其他照片。”
“哪张?”
“不告诉你。”某人傲娇地回。
“说你娇你还真娇上了。”
赵嘉锐转身:“我走了。”
“哎,别走。”许一诺伸手拦他,嗲嗲说,“求你了,哥哥。”
赵嘉锐朝她晃晃手机,给她发了张照片。
许一诺点开照片,是一大片白色木绣球花。她记得这是南京月季基地的中华木绣球林。
“我在哪里?”
“树下。”
许一诺扒拉照片,放大,树下一个小人,再放大,还真是她,嘴歪眼斜的。
“这是我?!”她最怕就是在镜头下出丑,这人竟把她拍成这样?
“只有这张吗?还有没有别的?”
赵嘉锐吃不准她态度,但直觉惹了她不快,如实说:“还有几张在老门东巷弄拍的。”
“通通发来。”她不能容忍任何黑历史照片,他拍的也不行!
收到照片后,许一诺挨个审查。从画面就能明眼看出拍照人的心虚和慌张,要么脸糊了人不像人、要么她只露了半边脸,没一张能看的,也没一个像她。
“天哪!”许一诺简直没眼再看,“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怎样拍出高大上的照片吗?”
赵嘉锐点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得好好提升下拍照技术了。我再怎么漂亮也经不住你这么拍呀!”
“好,我会的。”听许一诺语气软下来,赵嘉锐这才松了口气。
许一诺来回翻看照片,想想又觉得他着实可爱。
“待会儿我发你几张照片。”
“好。”
“高清的,都能当手机壁纸了呢。”
“好。”赵嘉锐憋笑应。
许一诺知道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头一看手机:“都这么晚了!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
随即恋恋不舍催他:“你该回去了!明天还上班呢。不对,不是明天,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真的太晚了,快回去吧,咱们时间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再聊五分钟。”赵嘉锐把手机揣兜里。
“好!”
许一诺欢喜应了,托腮专注看他,要把这五分钟尽其用。
“你怎么这么好看呢?越看越好看。”
“尤其鼻子又高又挺,眉毛如剑、眼神坚定。”
“眉毛如剑?这是夸人的?”
“对呀,武侠小说不都形容男主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继续夸:“不止长得好,身材也好。不胖不瘦刚刚好、结实有力。”
赵嘉锐受不住这糖衣,不自在低了头。
许一诺嘻嘻笑:“别低头呀,让我好好看看。”
“都没灯,你看得清?”赵嘉锐抬头看她。
“看得清呀。”许一诺张口就来,“都刻在脑子里了。”
“嘁,小马屁精。”赵嘉锐抿嘴笑着,明显很受用。
许一诺笑眯眯看他。
“今晚高兴吗?”赵嘉锐问她。
“高兴呀!特别特别高兴。”
赵嘉锐仰头等她。
许一诺发自肺腑、温情脉脉地说:“因为见到你了,所以特别特别高兴。你说要来的时候,我高兴地全身都在发抖。虽然我们下午才刚见过,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可是我特别想你。想你,想见你,想得心里又空又痒。但一想到你就在这里呀,在工作,在生活,我们心意相通,我又觉得安心充实。心情好了,时间也不难过了。”
赵嘉锐低了头,右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迟迟没有做声。
许一诺心头泛上一种奇异的柔软,是她从未有过的。
“我爱你。”她柔柔地说。
赵嘉锐哽咽:“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嗯。”许一诺闭了眼,任动情的细流在胸中流淌。
“你说,万一我爸突然下楼看羊怎么办?”
“夜里?”
“嗯。我爸不放心,夜里会起来看一次。”
“你听到声音了?”
“好像是。”许一诺收敛神色,直起身认真说。
赵嘉锐微微皱眉。
“但也说不定是上卫生间。”许一诺忽然歪头一笑,过会儿又慢悠悠说,“哦,都不是,是我听岔了。没人下楼。”
赵嘉锐再不听她胡扯。
许一诺不再逗他:“回去吧,太晚了。”
“嗯,我走了。” 赵嘉锐面朝她,一步步往后退。
“再见。”许一诺朝他挥手,看他走到十字路口,穿过斑马线,走上南边岔路,再看他的车子拐上南北乡道,尾灯一点点消失。
她此刻毫无困意,看黑夜都充满诗意。她想她愿意一直站在窗边,看夜幕沉沉、蛾眉残月,看草木蓊蓊、树影婆娑。她能看一整夜,直到天空发白,直到旭日东升。
有敲门声,很轻,是许爸。他小声问:“一诺,我怎么听到说话声?你还没睡?”
“看电视呢,就睡了。”许一诺轻手轻脚关上窗户,拉好窗帘,上了床,熄了灯。
微信收到一张赵嘉锐发来的照片,是他的手机锁屏壁纸。照片中的她微低着头,右脸颊垂下一丝碎发。是她回乡那日在高铁上被赵嘉欣偷拍的照片。
第54章 一起干?说干就干
许一诺捧着打印好的策划书去找范丁玲。
范丁玲一页页翻看花园效果图,眼睛越来越亮,尤其看到策划书那句“让该花园农场成为七里村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的秘密花园、心灵慰藉,为七里村乡民提供就业机会、增加收入来源”时,振臂一呼、大为激动。
“可以啊,许一诺!这一下子就拔到了乡村振兴的高度!干得好!”
“怎么样,一起干?”
“当然,说干就干!要我投多少?不够我可以借。”
“不用你投钱。”说完反应过来,“借?你就这么信我?”
许一诺心底大为震动,但面上尽量保持平静。
“当然!”范丁玲斩钉截铁说。
许一诺被她气势惊到,心头一热,差点掉泪,镇定下来问:“是信我还是信赵嘉锐?”
“有区别吗?”范丁玲不懂她为什么纠结于此。反正这花园农场不是他俩合伙的吗?投谁不都是投在花园上?
但许一诺想岔了道,她以为范丁玲终于将她拔高到同赵嘉锐一般高度,不禁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再一想到赵嘉锐,她又忍不住笑了。这人早上给她打电话还喊她宝宝呢,喊得可顺嘴可顺嘴了!
“笑什么呢?”范丁玲在她眼前挥手。
“没什么。”许一诺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怎么说?”范丁玲还等她口信。
“真不用你投钱。”许一诺正色道,“现在资金不是问题,盈利还很难讲,等以后稳定了再找你追加投资也成。目前重点是我缺个人。”
“哦?要我干什么?浇水除草剪花打杂工?”
这话有点难讲出口。
许一诺笑笑,斟酌说:“你也知道,朝中有人好办事。花园施工,少说得三个月,人员杂、琐事多,顺顺利利的最好,但万一,我是说万一有点鸡毛蒜皮、拉拉扯扯的,我需要你为我保驾护航。”
“嚯,这么看得起我?”
“你可是村官儿!真有事,肯定比我好说话。”
“哦——这是找我当保、护、伞来了?”
“嘘,这可不兴说。”许一诺忙解释,“我一不干违法事儿、二不坏你名声。就关键时刻你帮我矗那儿,震慑震慑就行。”
“啊,这我恐怕震不动。”
“可是跟村里人打交道,我打不来。”
“是打不来还是不愿意?”
“都有。”许一诺不想说出口,但又不得不承认,“你在村里名声比我好,嘴皮子比我溜,能力嘛,也比我强,大家肯定愿意听你的多过听我的。”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范丁玲点她,“村里人可能会讲人情、讲能力、讲面子,但最终还是讲利益。这是人之本性,你可以说是自私是自我是短浅是冷漠,但这种自私并非错误,毕竟谁不靠真金白银活着,这是生存需要、也是生存法则。真触及到生存根本,关键还是得解决实际利益,不是谁往那儿一站就能完事儿的。”
“照你这么说,真要闹起来还没个头了?毕竟两方都要活着?”
“那当然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许一诺想想说:“我也不是让你偏帮谁,就让你当个中间人,帮着缓和缓和气氛,大家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傻了?这本来不就是我工作?”
“好吧,是我想岔了。”许一诺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其实,你担心的不是真遇.上事儿,而是日常沟通和关系维护。在这点上,你爷爷奶奶说话可比我好使多了。”
“我爷爷奶奶?”
“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在村里名声可好。尤其你爷爷,腰板笔直、一脸正气、知书达理、不偏不倚。虽然话少,但心善公正。也因为话少,但凡出口,那就是字字珠玑,人都愿意听两句。像北边有俩兄弟为着争一块田地,吵吵打打多少年了,都没个定论。心情好了,没人提这茬;不好了,就翻来覆去地吵。一旦吵得大了,村里就请你爷爷奶奶出面帮着一道说和。反正,农村很多事有时候还真就是和稀泥,先让双方都把这口气出了,这一次也就稀里糊涂地算过了。再有下次,那就下次再说。调解调解,只有调,没有解。”
许一诺惊讶:“你刚不还说村里人根本还是讲利益,不解决切身利益,谁出面都不管用?”
范丁玲摆摆手,叫她别揪着细节不放。
“解决利益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呀!”
“那是一二十年的事?”
“农村工作不就难在这里?”范丁玲难得垮了脸,“我先前跟你说的是我的理想,后面这才是我面对的现实。”
“这你能忍?”
许一诺不懂。要放她,早撂挑子走人了。不对,她压根儿就不会回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喜欢那种大家都有共识,心平气和有商有量、不胡搅蛮缠的处事方式。就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多简单。
“既然这工作一点也不好做,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走这条路?”
“谁知道呢?”范丁玲嗤笑一声,又拍她肩膀,“我可把宝押你这头了啊。陈年烂账略放放,先把经济搞上去。口袋里有钱了,话也就好说了。”
“啊?!”这不得放成沉疴宿疾?
“怎么?滤镜碎了?”
“没有。”许一诺摇头,半晌挤了句,“谁也不容易。”
“其实你完全可以跟赵嘉锐取取经,要他有空的话。要知道当初他建羊厂只会比这更麻烦,潜在风险也多。花园农场相对简单,以我理解,除开经营管理,种植环节就跟农村种田差不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