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仪想得很好,甚至准备再取一个镯子加个码。
可儒生却站起身来,在身上上下拍打了几下,显出两袖清风的样子,“在下也想再与姑娘对弈,可实在不巧,这几日所得钱财已经尽在姑娘手中,实在是没有任何赌资了。”
儒生打圈拱手,“圣人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几日在下所为实在有违圣人所言,如今黄白之物尽去,在下方才醒悟。告辞!”
儒生甩手潇洒离去了,大袖迎风飞舞,像一个不染俗世尘埃的谪仙。
“此子颇有名士之风啊。”
“视金钱如粪土,我辈楷模啊。”
“不知这儒生姓甚名谁,真想认识一下啊。”
……
围观群众一边感慨一边散开了,从他们意犹未尽的样子来看,多半会帮儒生狠狠宣传一波。
只留下许有仪坐在原地,气闷异常。
这个儒生,先是利用自己不败的能力赢了一匣子银钱,在竖稳了围棋高手名号之后一朝散尽所得钱财,一进一出,分文不得,却赚尽了名声。赢麻了!
真是好算计。
如果,被踩在脚底下的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许有仪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钱算什么?人家要的是名!
自己成了人家扬名的踏脚石了!
看着人模狗样,竟然一肚子坏水。
许有仪抱着一匣子碎银,一点逛街的心思都没有了。以至于傅娇娇开心的向她展示自己的战利品时,仍有些心不在焉,
“娇娇,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你自去玩耍,我就先回了。”
傅娇娇见许有仪实在没有精神,也没强求,横竖今日主要目的已经完成,便与许有仪告别,并约定年后再见。
新年快到了,各种祭祀聚会很多,许有仪身份有限,大多参加不了,二人想要再见,多半要等到年后了。
傅娇娇看着许有仪的马车离开,悠悠叹了口气,很快她又雀跃起来,“快把那幅画拿出来,我要再看看。不愧是六安先生的画,用这个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冷哥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许有仪靠在车厢里唉声叹气,手里捧着傅娇娇转赠的一盒金子。傅娇娇用许有仪的斗老虎成功拿到忘忧楼悬赏,她拿了据说是最近很火的一个名士的画,其余金银则全数给了许有仪,
“都是靠着姐姐的点子我才得了悬赏,这金银自然该给姐姐。只是这画我实在有用,姐姐就便宜了我吧。”
画和钱许有仪都不是很在乎,可实在推脱不过,只能接了金子,本以为今日出来时花钱的,没想到东西没买到什么,反而赚了这许多。
许有仪看着左手侧的一匣子碎银,又看了看右手侧的一匣子金条,伸手合上盖子,觉得心里更堵了,
“不回府了!去醉仙楼,姑娘我今日就要花钱!”
得了横财的许有仪大方无比,点了一大桌饭菜酒水,四个人吃不完还打包了三个食盒。
吃饱喝足,许有仪心情舒畅许多,几人又随便逛了逛,直到日落西山这才折返,并从门房处得到了一个更好的消息,穆无忧已经回来了。
许有仪衣服都不曾更换,便直奔穆无忧的承影院,刚进院门,就被一人堵住去路,
“许姑娘还真是好兴致,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情继续玩乐啊。”
来人一身红色织金锦服,全然不复忘忧楼时落魄的样子,面色儒雅眼角却上挑,面对许有仪也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是瑾瑜的朋友,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阿宇的想法一样,许姑娘配不上瑾瑜,还是自己离开吧,莫要逼我出手。”
--------------------
第80章 穆无忧的新生
=============================
“起开!”许有仪无心纠缠,一把将人推到一边,脚步不停往正房赶去。
儒生脸色一沉还要再说,却被朝阳持剑逼到角落,他嗤笑一声,“辛一,你要对我动手?”
“我现在叫朝阳!”朝阳又将儒生往后逼退几步,见许有仪走远,这才收剑快步跟上。
儒生面色晦暗交替,不一会儿,恢复儒雅,踱着四方步也慢慢跟上。
许有仪没注意到身后的拉扯,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穆无忧受伤了?
一路疾行,她看到了甲一等人,不,应该是一部分甲队,还有一些没见过的侍卫,人人带伤,俱有愁容。
甲队的其他人呢,陌生侍卫是没见过的暗卫吗?
这些疑问在许有仪脑中一一掠过,她小跑起来,穆无忧呢,他有没有事?
一路畅行无阻,许有仪推开正室房门,一眼便看到穆无忧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她提了一路的心瞬间来到了嗓子眼。
“瑾瑜他,什么情况?”
“公子他,带伤赶了一路,躺下没多久就昏睡了,”明月瞥了一眼许有仪,深深的担忧中有一丝愤怒,“他一直在等姑娘。”
许有仪猛地看向他,“你在怪我。”
明月抱拳垂眸,“属下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许有仪扯了嘴角,“吃药了吗?大夫怎么说?”
“吃过药了,大夫说只要不起热就还好。”
许有仪探了穆无忧额头,还好,正常体温。
“我在这里守着,你也下去歇会儿吧,有事我会叫的。”
明月犹豫一瞬,很快低头应是,而后转身离开。关上房门后,被一红衣男子拦住去路,他毫不见怪,只躬身见礼,“莫先生。”
莫先生微微点头,“我知道你现在睡不着,不如同我讲讲,那位许姑娘的事情。”
……
明月离开,屋内只剩许有仪穆无忧二人。
许有仪放轻呼吸,慢慢走到床边,胸中痛且茫然,她靠着床榻坐下,斜着身子将脑袋放在穆无忧脸旁,呢喃道:“穆无忧,你究竟想做什么?”
穆无忧正在做一个黑色的梦,梦的开始是冲天的红色,然后是无穷无尽的鞭子,
“别人都能吃完,为何你吃不完?”
“别人都能做到,为何你做不到?”
“前天刚讲的内容,为何今日就忘了一部分?”
“昨日刚习的枪法,为何今日仍如此生疏?”
……
他想反抗,稚嫩的身躯做什么都只是无济于事;
他想躲避,漫天的鞭影却避无可避;
他想逃跑,黑暗如影随形,无处可逃。
他在这黑暗中遍体鳞伤,慢慢长大,就在彻底沉沦黑暗之前,蓦的,窥得一线光明。
有鸟语,有花香。
穆无忧想伸手触摸眼前的白兔,却怎么都抬不起手。
垂眸一扫,哦,原来,我快死了。
死亡竟然如此美好。
母亲,所以你才一定要去死吗?
你早知道活着太累,所以选择死亡是吗?
可为何,不带我一起走呢?
没关系,我终于也不用活着了,活着好累,我终于,也能去死了。
这么想着,穆无忧浑身都轻快起来。
他闭上眼睛,期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穆无忧,穆无忧……
穆无忧闭上眼睛,不要再叫我了,你们的野心与报复,自己去做吧,我不在乎。
穆无忧,穆无忧……
穆无忧皱了眉头,不要吵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从小到大,我为了你们的野心日复一日煎熬,有谁在乎过我的想法?
让我死吧,求求了。
穆无忧,穆无忧,你总得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时间站在你这边,我也是……
不对,还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想法。
穆无忧猛地睁开眼睛!
许有仪疲惫的面庞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遇见你,真好。
“你醒了?”许有仪的眼眶又酸又涩,强撑着没有落下泪来,心脏激动地要跳出来,却只是轻声言语,伸手捋顺他的发丝。
“嗯,我醒了。”穆无忧同样轻声回复,温柔的目光追逐许有仪的视线,头发丝都透着欣喜,“蓉蓉,我做到了。”
只一句话,许有仪眼泪流了下来,她颤抖着贴上穆无忧的额头,呜咽不止,你为何如此着急?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屋外的人,甲一等瞬间欣喜不已,都急着想进屋查看穆无忧情况。
莫先生拦住了他们,“瑾瑜没事了,都去休息。”
见众人迟疑,他拍了拍明月,“我是大夫,听我的。”
明月等这才拱手进屋,他们担忧了大半夜,也累坏了。
等侧屋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莫先生这才浅笑摇头,踱步来到正屋前,抬手欲敲门,想了想,径直推开了。
穆无忧从床铺里侧拿出一柄造型普通的长剑,递给许有仪,“送给你。我以此剑起誓,此生必不负你,一年之内,我必娶你。”
许有仪双手接下此剑,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她把剑立在地上,伸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穆无忧的手,
“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穆无忧一如往常的有问必答,
“我去找义父,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怎么会?许有仪疑惑更甚,然后想起李府的各种规矩,“他又打你!”
穆无忧沉默一瞬,随后勾起嘴角,“没关系,至少义父愿意给我一年的时间。”
许有仪却没心思顾忌这些,她伸手去掀被子,“让我看看你的伤!”
穆无忧的脸腾的红了,他双手死死压在被褥上,拼命摇头,“没什么大事的,我都习惯了。”
许有仪自然不敢硬来,只握着他的手恳求,“至少你得让我知道你又伤到了哪里?”
穆无忧只是摇头,反复说着小伤,二人僵持间,有声音插了进来,
“确实是小伤,不过是身上被划了几个手掌长的口子,深达寸许,但是没见到骨头,养上大半个月也就好了。这些也不算什么,最重的也不过是腹部被捅了对穿,差点伤到脏器一命呜呼而已,死不了,放心吧。”
莫先生不知何时进了屋子,从腰间葫芦里倒了一杯药递给穆无忧,“既然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不等穆无忧挣扎起身,许有仪接过药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又给穆无忧盖好被子,看看两人,识趣的抱着剑告辞,“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穆无忧既然醒了,她的心也落下大半,虽然仍旧担心,但大夫陪着,总比自己有用。
而且,这个人和穆无忧看起来有话要谈,自己还是先避开的好。
她走出门,略有不适的微微眯了眼睛,天已经亮了,怪不得浑身又酸又痛,她得赶快歇歇了。
穆无忧病了,她更要养好身体。
莫先生躬身送别,他的称呼让许有仪挑了眉——主母。
穆无忧适时解释,“我的财产都是他帮我看管的,蓉蓉先去休息,晚些时候为你好好介绍。”
许有仪深深看了眼莫先生,道句“不着急”,便离开了。
莫先生关上门,揣着手踱到床前,“瑾瑜竟连我的身份都同她说了?莫不是真的动了凡心?”
穆无忧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看,“你对她做了什么?”
莫先生挑眉,也没隐瞒,“我劝她有点自知之明,趁早离开,别逼我出……”
咄!
一枚铜钱深深嵌入窗框。
莫先生鬓边的发丝仍在飘扬,一道红线慢慢从脸颊显出,有红色滚落。
莫先生再没了之前的从容淡定,他呼吸急促瞳孔地震,不可置信的看着穆无忧,“你要杀我!?我为你管了那么多年的产业,从来都尽心尽力,你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女人就要杀我?!”
穆无忧支着身子,发丝从肩上滑落,面色依旧因失血过多而惨白,薄唇却抿的很紧,右手还捏着一枚铜钱,“我若想杀你,刚才你就已经死了。这次只是警告,再有下次,我必杀你!”
“穆无忧!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你也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莫先生捂着脸,又惊又怒与穆无忧对视。
良久,他垂下头,呼吸渐渐平稳,恢复儒雅形态。
莫先生慢条斯理取出一瓶药膏,抹了一点在自己脸上,然后把一整瓶都递给了穆无忧,“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这瓶药就当赔罪吧,劳烦主子转交。”
穆无忧接过瓶子,躺回床上,“你也去歇歇吧,晚点,我向大家介绍你的身份。”
莫先生告辞离开,轻轻带上房门后在院中站住了,良久,他啧了一声,一甩袖子,昂首进了东屋。
……
许有仪随便洗了脸,饭都没吃就一头栽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天都黑了。
朝阳敲门,穆无忧在承影院等她一起用晚膳。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承影院格外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见到许有仪也都主动招呼,称呼俱是“姑娘”,倒是和昨夜的一通乱叫不一样。
许有仪也逐个回礼。
进了堂屋,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菜,只有五个位置。穆无忧自然是主位,靠坐在躺椅上,只随意披了外衫,屋内燃着火炉,倒不会冷。
但他身上的伤还在啊。
“怎么就起了,你还有伤在身?”
“一顿饭的功夫,不碍事的。”
穆无忧将许有仪拉到右手边坐下,人齐了。
--------------------
第81章 你养伤,我养家
===============================
剩下的三个人,许有仪只认识明月,穆无忧同她介绍另外两人。
“这是清风,我之前同你说过的。”
这是一个身量略瘦的少年,只是看起来很没精神,眼睛总是半眯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清风对许有仪倒是很恭敬,从他勉强睁开的双眼能看出来。
“许姑娘好。”
“清风你好。”
“他比明月聪明一些,武艺也比明月好一些,以后我让他负责你的安全。”穆无忧补充道。
“公子……”明月一脸哀怨,也没多说什么,虽然确实哪里都比不过清风,但好歹给自己留点面子。
许有仪轻笑,给明月夹了他最喜欢的豆沙包,“明月也很厉害了。”
明月转怨为喜,举着豆沙包对清风挑衅,收获两个白眼。
许有仪好笑的看着两人互动,婉拒了穆无忧的要求,“朝阳晚霞已经足够了,你现在受伤更重,还是自留着吧,而且,我看他们也都有伤,最近也没什么事,都先把伤养好吧。”
穆无忧犹豫了一下,也没坚持,到底点了头,又介绍莫先生,“蓉蓉之前见过了,莫轻言,什么都会一点,现在替我管着财物。对了,之前给你的那些账册,都是他写的。”
莫轻言起身见礼,“之前是属下行为无状了,请许姑娘莫要见怪。”
“没事,我也经常怀疑穆无忧到底喜欢我什么,也许哪天我们真分了也说不定,你说的都是实话。”许有仪回礼。
莫轻言额间立刻出了一层汗,他低着头不敢起身,只想着当时实在该多下几局,竟没探出许姑娘睚眦必报的性子。
穆无忧又等了一会儿,冷眼看莫轻言手都开始抖了,这才拉了拉许有仪,递给她一瓶药膏,“莫轻言只是书生,难免有些气傲,不过他医术很好,这是为你配的药膏,不留疤的。别气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