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也不回的人,咽下心中不甘,再次跟上去。
司沂停在一处隐蔽的角落,目视斜前方向,众人一起望去。
前面围着许多人,隐隐还有哭闹声传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说些什么,神态各异,可偏偏离中央有些距离。
不约而同,像是避着什么东西。
中央是一位老人,抱着一个壮年人,跪在药堂前,老泪纵横。
药堂小厮说:“都说了,你儿子得了疫病,已经没救了。赶紧找个地方埋了,不要祸害人了。”
老人不甘,大哭:“你们说我儿还有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结果……我儿,你死的太冤,太冤了,你让娘怎么活呀。”
嗡嗡声不绝,众人议论的更带劲。
“嘿,云中药堂真把人治死了?”
“谁知道呢?究竟是什么疫病,这么可怕。”
“这都第几出了,怎么都是壮年小伙。”
“不会吧,怪吓人的。”
……
闻言,小厮脸色一变,趾高气昂,挥着手赶客,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道:“你也不出去问问,这种疫病谁得了都要没病,我们药堂让你儿子多活几日,不知道感恩,还来败坏我们名声,真晦气。”
“去去去,散了吧,大伙都散了吧。”
见没热闹看,街坊四邻一哄而散,唯独剩下那名老人。
司沂一手捏诀,空中出现莹白的烟,缥缈如颗粒。
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烟无风而动,飘飘荡荡落在老人怀中的尸体。
收回手,司沂冷然:“果然如此。”
谢清晏说出众人疑惑。
“那尸体……有魔族气息?”
谢恙站在最后,默不作声,双眸忽明忽暗,他作为混血魔族,轻而易举感受到尸体的气息。
那气息,分明是……
司沂抬步过去,竟比谢清晏还积极。
【宿主!风头要被师尊抢完了,谢清晏怎么办。】
桑意欢有些傻眼,剑尊从未带队出任务,向来都是单独一人,想不到他如此积极。
司沂望着老人:“你儿子何时……”
“师尊!!”
突如其来的话,硬生生打断司沂询问的节奏。
他抬眸,清透如琉璃的眸不解看向桑意欢,桑意欢牵动僵硬嘴角,推了一把谢清晏,殷勤说:“不如让清晏师兄审问,这种小事无需师尊出手。”
此话一出,宋铃和谢恙脸色微变。
谢清晏一愣,而后点头:“剑尊,不如交予我审问。”
对于申请,司沂并没有批准,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女子,直到看的桑意欢毛骨悚然,才缓缓开口:“你是觉得我比不上谢清晏?”
“自……自然不是,我只是忧心师尊劳累,这种小事何须师尊出马。”
谢恙幽幽一声:“既然如此,师姐为何不推荐我。”
不甘犹如粘稠的雨,将他淋的通透。
他承认,他就是嫉妒。
桑意欢僵直扭头,僵笑以对,恨不得堵上谢恙的嘴,这时候添乱。
像是看不懂眼神,谢恙神情凄凄,又问:“师姐,为何只偏向清晏师兄。”
司沂冷声:“是吗?”
桑祈安瞧形势不对,笑着接话:“不要,这差事还是给我。”
“这位婆婆,可否能让我看看你儿子,说不定我能救他。”宋铃忍着厌恶,声音略微放柔。
宋铃不想让桑意欢做出头鸟,就算跟贱民接触,她也不要当成无名小卒。
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才是无人比拟的天骄。
老人猛然抬头,看着女子清冷飘然的姿态,抓住她的衣角,声音微颤:“真的吗,你真的能救我儿子?”
忍住冲动,宋铃一笑:“自然是真的。”
纤细的手指揭开衣裳,胸膛显现出黑色的魔纹,众人神色一凛,眼中并无诧异。
难怪找不到魔族踪迹,此处没有魔族,只有魔纹。
老人絮絮叨叨,就去抓到救命稻草。
“我…我儿子当时跟我说,他找到一份工,给的钱特别多,然后就走了,再无音讯。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回来,带了许多钱。”
“他……我儿变得不对劲,总是觉得疼,也不吃饭,但脸颊红晕,丝毫没有异常,再后来……”
见他还有气息,谢恙喂其服下丹药,暂时保住性命。
【宿主,看起来……谢恙一点也不像反派。】
桑意欢咬紧唇,撇开视线,即便心掏出来,都要恩将仇报的人,哪里算是好人。
老妇人说的颠三倒四,不太清楚。
此时,谢恙察觉青年醒来。
青年目光虚恍,缓缓撑起身子,对上众人,得知谢恙是救命恩人,虚弱道谢,并告知众人答案。
青年说:“昌盛山庄。”
―― ――
青砖琉瓦,红墙阁楼,寒风呼啸而过,由谢清晏带路,众人跟在身后。
众人,步入南珩国皇宫。
太监叫声:“仙使到――”
皇帝起身相迎,示意众人退下,奴婢皆悄无声息离开,偌大宫殿之中只剩几人。
谢非辰瞥了眼一旁的谢恙,见他不卑不亢,眼底闪过厌恶,转瞬即逝。
而后拊掌而笑,看着并肩而立的金童玉女,满意颔首,开玩笑般说:“先前同桑家订婚约,清晏擅自退婚,如今莫不是后悔了。”
谢清晏眼神微闪,无奈:“父皇。”
桑意欢笑靥依旧,只是不解。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皇帝对于谢清晏同她的婚约都格外关心,积极不已。
似是抓紧时间,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对。
似是戏言,又似是诚心之语,宋铃望向眉眼虚浮的皇帝,嘴角一平,手紧了又松,轻轻摩挲。
反观谢恙,面上冷色明显,狭长的眸透着讥笑,恭敬作礼,似笑非笑抬眸,逐字逐句:“父皇,你的孩儿不止一个,尚且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既然兄长不愿,不如将婚约给我。”
第89章
殿中寂静无声, 仿佛一根银针落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桑意欢定住心神, 望着脱口惊人之语的人。
眼中的探究掩饰不住,一遍遍划过男子,若非在场还有旁人, 她定要揪着谢恙问个清楚。
想问问谢恙,他是否还清醒。
那一瞬, 谢非辰笑容一僵。
保养极好的皮肤皱巴, 一时的表情失控显得扭曲不已,转而维持挂在脸上的笑。
谢清晏眉头一紧,不赞成地看着谢恙:“谢恙,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恳求想要求娶曾经有婚约的妻嫂,还是帝王之家, 就算二人已经入仙门,脱凡道, 但在旁人听来, 哪人不说“荒谬”。
“师兄不是入长墟派后,早早就辞了婚约,想来是不喜欢。”
谢恙不再唤兄长,而是再度以师兄相称, 似是在提醒,他与桑意欢也只是师兄妹关系。
他目光淡然, 不避不让, 漆黑的双眸直视着谢清晏,闪烁着熠熠光彩, 势如破竹的气魄慢慢扩散。
喉结滚动,带着微不可查的紧张,对上名义上的父亲:“恳请…父皇成全。”
皇帝不语,半眯着眸子,望着许久未见的儿子,有审视,有判断,深处充斥着隐晦厌恶。
谢清晏指尖微动,只觉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眉头轻蹙,劝说:“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谢恙你莫要一时冲动……”
一旁,宋铃静默地看着两人争执,犹如一个不问世事的旁观者。
但怒火中烧的火焰暗自灼烧着她。
桑祈安目光游离,对于谢清晏的言辞感到诧异。
“够了!朕说够了!!”
突如其来的暴怒打断所有人,谢非辰目光冷然,眼白处隐隐透着红血丝,嘴角僵硬地牵动一抹笑。
他看向谢清晏,闻道:“如今突然前来,可是南珩国中有什么异象?”
“确是如此。”
谢清晏将先前的事告知皇帝,谢非辰渐敛气息,恢复初见时沉稳端重,听着他们在南珩国察觉的事。
不知为何,桑意欢从暴怒之中察觉到一抹恐惧,很微弱,但极具针对性。
针对的人是谢恙。
为什么?桑意欢不断思索。
谢非辰闻言,沉声问:“不知此山庄何名?”
谢清晏说:“昌盛山庄。”
说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
昌盛山庄并非普通山庄,而是皇家别院,谢非辰近些年喜于在何处建立山庄,每次巡视或狩猎之时,总会在山庄居住几日。
而此次异样出现在皇家山庄。
虽说修仙之人不注重凡事规矩,也没有随意搜查他人住宅,更何况是皇家。
谢非辰脸色微变,染上一层怒意,又带着几分惊异,怒道:“当真?”
宋铃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千真万确,不知陛下可能应允我们探寻一番。”
“出这般事,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百姓,朕自然应允,拿着朕的御令便可在山庄无阻,调查此事。”
宋铃瞥了眼皇帝虚浮的眼,已然被酒色掏空,冰凉的眼底透着一股厌恶,并没有伸出手。
谢非辰手滞在空中,桑意欢静静观察谢恙,只见少年乌发红唇,静立一旁,冷冷而视,丝毫没有为其解困。
也是,谢恙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桑意欢笑意不达眼底,想起上一世月光之下,少年跪在冰凉的石砖上,被一群太监围在其中。
卑贱地,似是人人可欺。
多余的怜悯心,让她为蛰伏已久的人心动,甚至在谢恙身上看到傲骨。
桑祈安接过令牌,客气道:“多谢陛下,我们定不负众望。”
拿到令牌,便没有留下的道理。
几人挺直腰板,抱手而立,请辞离去,姿态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凡人面见皇帝的恭敬惶恐。
众人举动,皆数被谢非辰看在眼底,他眸光微沉,收在背后的手默默束紧。
他嘴角一扬,尽可能放松锐利的眸,忽然出声:“许久未跟恙儿见面,不妨你们先在宫中休憩片刻,我同恙儿叙叙旧。”
被人点名,谢恙停下来,对上后方炯炯目光,僵硬的嘴角牵动,以确保不会嗤笑出声。
叙旧?他们二人若是叙旧,能叙些什么,如今装作一副慈父的模样。
本想拒绝,不知忽想到什么,少年收敛眼底闪过恶意,微微拢身,肩膀微颓。
他低声:“是。”
谢非辰一笑,眼底划过戾气,稳住声音,沉声:“恙儿同我来。”
谢恙走得缓慢,一步一步,宛如前方是苦难炼狱,仿佛冷冷清月步入深渊。
让人不住怜惜,护住他。
“福德,带几位去殿中休憩。”
“――”殿外回应。
说罢,谢非辰忙不迭离开,谢恙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待人走过一定距离,桑意欢才看过去,凝视着少年瘦弱身影。
宋铃眸光一动,略带好奇,似无意揣测:“意欢师妹好似对谢恙格外关注,莫非……你们二人要有情谊?”
此言一出,谢清晏眼神回落。
就连桑祈安也看回来,他敏锐察觉气氛不同,却捉摸不透心意。
宋铃看到,心中暗恨,清透的眸蕴含着疯狂,面上挂着浅浅的笑,而桑意欢半眯着眸,歪着脑袋。
她道:“当然有情谊。”
桑祈安诧然:“嗯?”
宋铃虽有诧异,笑意又深了几分,清冷淡雅的脸上变得几分真实,谢清晏则抿着唇,面色紧绷,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默。
“我与谢恙入门这么久,自然有同门情谊,我对清晏师兄同样有情谊。”
“清晏”二字读的缠绵,在唇齿之间反复流转,几分旖旎,语气轻飘飘地。
一句话,宋铃的笑僵在原地。
桑意欢眉眼弯弯,反问:“师姐对待谢……不也有情谊,可对?”
中间字眼被囫囵吞没,留人遐想不已,桑意欢笑如狡黠的狐,眉眼风情,目光流转间瞥了眼一旁的人。
见宋铃肌肉紧绷,紧张不已,只叹自己瞎了眼。
竟没看出来她这般明显的心意。
在她眼中,如今的宋铃漏洞百出,毫不设防。
太监见他们说的差不多,弓着腰上前,将几人恭敬地请出去,谢清晏先一步跟上,桑祈安啧了声,也连忙跟上。
别以为他没看到!他耳朵分明红了。
谢清晏走在前面,手指摸了摸耳垂,耳垂透着轻微的绯红,手指轻触,而后迅速松开。
滚烫的温度仿佛要脆弱的肌肤,热气蒸腾。
嘴角抑制不住浅笑,冷峭的眉眼舒展,多出几分春水柔波的温和,春波层层叠叠,交叠相错。
昌盛山庄 ――
寒风呼啸,草木微枯,不现夏日盛况,山庄内呈现几分凉意,裹挟着秋意。
山庄中,站岗小厮打了个哆嗦,手臂搓了搓单薄的衣裳。
就在此时,忽一名蓝袍男人出现。
小厮立刻站地笔直,不好动弹,直到人从身旁路过,恭敬道:“大人。”
蓝袍男子顿足,斜瞥一眼,望着极为有眼色的小厮,声音从鼻腔中发出,尖锐中带着几分阴冷:“不错,好好做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临走之前,再次嘱咐:“陛下的别苑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
直到男子走去许久,小厮才战战兢兢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位怪癖许多,虽是太监,却听不得别人叫他公公。
稍有不慎,更是扒皮抽筋。
也不知怎么,惹恼了陛下,被发配到山庄做事,至此之后,变得愈发暴戾。
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淋湿一大片,多了许久,才稳住颤抖的腿。
山庄深处,一处地方漆黑不明,里面仅有几簇烛火,微弱照明,时不时还有锁链碰撞声响起。
声音在幽暗中泛着寒意,缓缓响起:“都解决干净了?”
“您就放心吧,小的已经收拾干净。”
“嗤,动手利落点,若是旁人知晓什么不该知道的,你我二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是!”
密语传不出厚重的山体,就像哀嚎声唤不到救赎。
“咻――”
鞭子咻咻作响,直奔对面甩去,“噔”地一声,鞭碰到剑鞘,迸发的剑气直接将鞭子拦腰斩断。
谢恙斜瞥一眼,似笑非笑,手抚摸在剑鞘之上:“父皇,打够了吗?”
“你…你!你个逆子。”
“逆子?”谢恙目光一沉,深邃的眸犹如注视着猎物的野兽,温度骤降,充斥着锋利感,“你有把我当儿子吗?在你心中,难道我不是一个耻辱,证明你始终被女人压上一头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