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了,所查之事并非我们能抉择,师兄赤子之心,一无祸害人间,二无伤及百姓,三无叛出师门,何必忧思过重。”
谢清晏神色一松,目光怔然,看向桑意欢时,桑意欢同样笑靥盈盈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忽觉一股清风袭来。
“是我过于执拗。”畅然一笑,谢清晏忽问,“师妹如今…可有所求?”
桑意欢诧然:“我?倒是有三两事,比如作恶者终有报应,比如见证师兄登极剑道?”
风吹林响,日落西畔,落寞的暮色添上几分寂寥。
石拱外,半个脚默默收回。
“你呀。”
见他不曾将话放在心上,女子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整理裙裳,手上握着剑,偏头笑看:“师兄可归?”
犹豫半晌,谢清晏终是抬手,轻轻拨下她发间的落花,动作轻柔,眼波含情似春波荡漾,温和中带着克制。
他说:“归矣。”
两人并肩而行,一同返回。
系统再也憋不住,连忙询问:【宿主,你为什么要给龙傲天讲人生大道?】
‘因为他需要。’
【怎么会……】
‘统呀,人总是会变得。’
没走多久,他们听到OO@@的声音,两人屏息凝神,悄然靠近。
“殿下,是娘娘呀,娘娘就在这儿。”
踏入宫殿,谢恙的身影俨然出现。
其脚下,还有位极其邋遢的老妇人,身着宫衣,扯着他衣角。
许是他太入神,又许是旁的情绪左右他,谢恙并没有发现有人到来,而桑意欢得以看到全然不同的谢恙。
阴鸷,沉默,身上的暴戾之气奔涌而出。
极度压抑,极度窒息。
无论是谢恙的冷眼,亦或是妇人的话语。
“娘娘……对,躲起来,殿下快躲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娘娘不是有意的,殿下……”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谢恙冷笑一声,扯出自己的衣裳,后退一步。
狭长混沌的眸注视嬷嬷,神情淡漠,若非嬷嬷开口,任谁也想不到,这是谢恙的奶妈。
盯的嬷嬷胆怯蜷缩起来,他道:“巫锦已死,这里也没什么殿下。”
“娘娘…娘娘死了。”嬷嬷呢喃两句,猛地扑向谢恙,撕心裂肺吼道,“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娘娘,你个魔物,是…是魔物。”
谢恙拳头握紧,手指吱吱作响,眼眸翻腾滚动晦涩,幼时碎片的画面,一帧一帧闪烁,混乱的场景,疯狂的尖鸣。
一切都那么疯狂。
“魔物?我看你这老妇人装疯卖傻倒是一绝。”
不曾回头,谢恙僵直着身子,犹如一尊石像驻足在原地,只觉血液倒灌,寒意从头到脚淋个透彻,冻地口齿发颤。
他竟全然不知晓。
她何时来,又听到多少,越想越陷入无尽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桑意欢缓缓走来。
谢清晏见阻拦无果,也跟着出来。
见少年呆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桑意欢不由皱紧眉,平日虽不说伶牙俐齿,但也不至蠢笨,怎么连个装疯卖傻的夫人都识不破。
心中异样,被她纠结于即使不喜欢谢恙,讨厌谢恙,也断没有让这种人辱骂的道理。
第93章
“口口声声唤着娘娘, 却对侍奉之人的骨肉毫无敬意,别说你是装疯卖傻,就算真的傻也颇为蹊跷。”说罢, 她垂眸看着妇人,又问,“她何时纠缠的你。”
谢恙痴愣地望着女子, 不曾回话,直至眉头紧蹙, 他才恍然回神。
瞥了眼妇人, 不由垂下头,嚅嗫嘴唇:“便是方才。”
“嗤,出息。”
妇人凌乱着头发, 脸颊肮脏不已,嘴上嘟囔着什么,混浊的双眸盯着前方, 手胡乱地攀扯着,脏乱的手勾住桑意欢衣裳, 用力扯。
她叨叨:“娘娘……殿下, 你怎么忍心!啊呜呜呜,让娘娘见陛下,陛下……”
见动作越来越放肆,谢恙的脸整个阴沉下来, 犹如雾蒙蒙的天,风雨欲来, 朝前迈一步。
谢清晏也眉头轻蹙, 望向不安分的手,身子不自觉上前, 想要隔开妇人和桑意欢。
咻――
不待他们行动,桑意欢的剑已然拔出,横亘在妇人脖颈上。
锋利的剑刃散发着寒气,刺激着脆弱的皮肤。
谢恙和谢清晏都停在原地,颇为意外地看去,桑意欢眉眼含笑,双眸透着彻骨的冷意,以及微不可察的戾气。
手慢慢摩挲着剑柄,感受着冰凉的纹路,似是这样便能压抑心中躁意。
无缘无故,无名的躁意顺着血液充斥在五脏六腑之中,一遍遍激发着深处,久藏在荒芜中的暴戾。
或许因为谢恙磨蹭的迟疑,或许因为这妇人太过碍眼,又或许是旁的什么。
总之,她不想再磨蹭下去。
桑意欢半眯着眸子,莞尔一笑,微微弯腰,长发垂落在剑刃上,观察着妇人瞳孔中的惶恐,抿唇轻笑。
然后直起身,剑又推近一分:“说呀?怎么不说了。既然都疯了,想来也不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师妹……”
谢清晏上前,握住桑意欢的手,轻柔地将剑推向一旁,剑纹丝不动。
诧异垂眸,女子毫不相让,盈盈含笑的眼慢慢下压,冷冽不少,她反问:“师兄是觉得我做错了?”
张了张口,谢清晏并未回话,抿着唇,错嘛?
未知真相之前,他说不得谁对谁错,只是本能觉得这样的意欢有些陌生。
他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师妹不必如此。”
“非也,既然敢在修士面前装疯卖傻,自然不可大意。”
不着痕迹挣脱束缚,女子眼眸一转,望着抖如鹌鹑的人,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剑轻微上挑:“你当真不说,嗯?”
剑把控极为妥当,凌厉的剑轻轻一划,脖颈当即出现血线,从线处冒出稀稀疏疏的血珠,妇人瞳孔猛缩,抖动愈发厉害。
前方女子犹如一朵满身是刺,随风摇曳的花,散发着浓烈馥郁的沁香。
美艳动人,亦无从下手。
不如寻常女子温婉贤良,却让人欲罢不能,顾不得锐利扎人的刺,承受着荆棘拥入怀中,她本不是这样。
谢恙看的入神。
他清楚的知道,已经再回不到从前。
“你可考虑清楚,若是再不回话,这刀剑无眼呐……”
剑抖了抖,不断收紧的威压令奶妈承受不住,身子抖得厉害,匍在女子脚前,冲着桑意欢不停磕头。
头磕在地面,磕的清脆,仿佛察觉不到疼,额头出现大片血红色印在地面,自顾自磕着。
一边磕,一边嘴上求饶:“仙子饶命,饶命…都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老奴,老奴只是想逃离皇宫,绝…绝不敢耍什么小心思。”
逃出宫?
桑意欢瞥了眼谢恙,只见谢恙迅速敛眸,犹如木头一般站着,嘴角微撇。
“你作为谢恙的姆妈,到了年龄自然会出宫,为何要逃出宫?”谢清晏问。
“这……”
妇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眼睛四处躲闪。
“既是皇宫的人,那便交由陛下处置好了。”
听到桑意欢的话,妇人又磕了起来,力气用的极大。咚咚声,声声不绝,像是要把脑袋砸个粉碎。
匍匐着,颤抖似冰锥狠狠砸下,身子从中央捅穿一般。
“我说!我说……”
假意转身的桑意欢停住步子,俯看妇人,没有半分喜悦,眉眼渗透着疲倦,似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既然不愿说,那便不用说了。”
“陛下!陛下会杀我。”
谢清晏闻言,脸色一沉,辩驳:“一国之君,若是想杀你岂不轻而易举,又怎会让你活到现在。”
“那是因为…陛下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是我出不去,出不去……我不想老死在宫里。”
【宿主,怎么这个剧情发展又双跑偏了,我们不会又要失败吧】
‘怎么会,这不是天道在自动补充书中不曾出现的剧情。’
【是嘛……】系统不知为何,心头大鼓。
‘这次任务绝不会失败的,你放心吧。’
桑意欢问:“陛下为什么杀你?”
“我看到…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随着桑意欢问话,谢恙和谢清晏的目光同样定去,但两人迥然不同。
谢恙眸光深邃,眼底渗着浓重的寒意,面若寒霜,对于妇人将说的话,并不在意,只借此更靠近女子一些。
谢清晏羽睫分明,止不住发颤,尽管面色如常,紧绷的身躯透露着紧张和无措。
“娘娘…娘娘是魔族。”
谢清晏瞳孔猛颤,望向一旁的谢恙,谢恙面不改色,淡然回望,仿若刚才惊雷炸响一般的话,只是一件小事。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没什么大惊小怪。
可……怎么能是小事呢。
一国之君的妃子是魔族,长墟派弟子有魔族血统,甚至……甚至南珩国内出现饲养魔纹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
如何不让他多想,如何不让他……谢清晏不由闭上眼,手指握紧。
话从口齿挤出,他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日,谢恙殿下啼哭不止,我哄了许久也没哄住,只得去求见娘娘,结果刚走到……”
夜色暗淡,蝉鸣不绝,夏日晚间的风徐徐而来,带着丝缕寒意,采净匆忙朝正殿跑去。
见殿外空荡,一人都没有,她不禁心下起疑。
想到哭闹不止的殿下,顾不得多思,轻手轻脚进入殿内,殿内依旧没人。
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采净寻声过去,看到巫锦捂着胸口,眼中含泪,吼道:“凭什么!”
原本喊出来话硬生咽下去,采净尽可能缩在角落。
一个男声响起:“不要胡闹!你是魔族,怎么能封后。”
“谢非辰。你当时带我回来,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会许我最尊贵的位置,现在要反悔?”
谢非辰牵住她的手,剑眉星目,透着情深似海的重视,绷着脸:“胡说!”
随后叹了口气,手指轻抹女子脸颊,将泪水带走,语气稍缓:“锦儿,你乃魔族圣女,世间凡尘不过尔尔,便是我,于你而言也不过岁月弹指间,我又能陪你多久。”
采净瞳孔一缩,迅速捂住嘴,掩盖住呼之欲出的震惊,任谁也想不到南珩国的妃子,会是魔族的圣女。
这可是人见人恐的魔族!
“我说过,我会想法子的。”
谢非辰眸光微闪,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平和的笑:“短短岁月,我能陪锦儿足矣。”
“我会想法子,将…纹培养出来。”
采净只觉耳朵轰鸣,同手同脚朝外挪动。
“叮”的一声。
轻微响动,谢非辰脸色一凛,呵声:“谁!”
跑!快跑出去!!
脑海中只剩这句话,采净拼尽全力,努力跑到谢恙房间,大口喘着气,心跳的很快,快到仿佛破胸而出。
稳住心神,她抱起床上的谢恙,手却止不住发抖。
这是魔族的孩子。
魔族……仅仅一个名字就能将人吓破胆。
果不其然,没多久陛下就聚集宫里所有的婢女,一遍遍询问,杀了一批批婢女。
眼看命悬一线,采净索性装疯卖傻,打发到掖庭之中,万万没想到,不久以后巫锦娘娘也入了掖庭。
“娘娘疯了,可我更害怕了。怎么是我的错,我只是不小心…不小心进去,还是因为殿下哭闹……对,因为殿下哭闹!”
面对采净的控诉,桑意欢眸子半眯,手腕一翻,重新将剑架回去。
“杀了还是留着。”
谢恙垂着头,缄默不语,身上一阵阵凉意涌上心头,似六月堆满积雪,令人窒息的寒凉扑灭涟漪,阵阵发寒。
她知道了。
知道他是魔族,那岂不是…桑意欢离他越来越远,两人更无可能。
不!不会的。
意欢是喜欢他的,是喜欢的……
被踢了一下,只见桑意欢皱着眉,询问:“杀了还是留着。”
“既然跟魔纹有关,先交由剑尊吧。”
桑意欢深深看他一眼,她还以为谢恙会就地解决,以确保自身不被牵扯。
看着采净,几个人回到休息处,司沂三人坐在正堂,俨然在等他们。
桑祈安问:“你们怎么这么迟,若不是清晏和谢恙都是宫中长大,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
相较于桑祈安的关心,宋铃的目光更为直接,锁定在瑟缩妇人上,她端着浅笑,拖长尾音:“这位是?”
桑意欢抱拳,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汇报给司沂,司沂微微颔首,只道:“既然如此,明日面见时一问便知。”
宋铃眸光闪动,若有所思,半低的脸上浮现一抹笑,令高洁端雅的面容变得扭曲,渗着阴冷。
许是打击过重,谢清晏沉默寡言,不多时就离开,桑祈安担忧友人,连忙安慰,而司沂和宋铃也先后离开。
偌大的宫殿,只剩她和谢恙两人。
桑意欢夹着盘中的吃食。
“今日师姐究竟在恼什么呢?”谢恙搁下筷子,似漫不经心,“莫不是因为我。”
第94章
“告诉陛下, 我有要事相商。”
一人匆匆而来,立于大殿之外,语气平淡带着些趾高气昂, 太监紧皱着眉正要训斥。
这时,忽对上莫测深邃的眼眸。
太监身子一僵,眼神轻视化为混沌, 眼睛无神,呆呆道:“是。”
太监慢吞吞转身, 步履迟缓, 推开大殿的门。
金碧辉煌的门半敞开着,谢非辰看着忽然进来的人,勃然大怒, 犹如发怒的雄狮发起进攻。
折子远远掷在他身上。
一个还不够,又扔了一个。
他怒吼:“谁让你进来了!朕说了,没有要事不要来打扰朕!听不懂嘛!还是……你也想被丢到山庄里!”
太监恍若未闻, 既不下跪求饶,也无恐惧颤栗, 仅仅说:“殿外有人求见, 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朕说了不见!”
“马上尸骨无存也不见?”殿外传来反问。
那人不急不忙,从门外进来,步履从容,宛如置身于自家别苑之中, 更无对皇帝的尊敬,望着明堂之上的皇帝。
嘴中叹出一抹笑, 笑声之中, 似讥讽,似悲悯, 又似对蝼蚁的极度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