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仅仅一个对视, 忽然而逝的眼神。
桑意欢不得不承认,谢恙的眼睛生的极漂亮, 狭长的眼眸配上漆黑发亮的瞳孔, 犹如一颗颗闪耀夺目的黑曜石,漂亮到令人恍神。
心头一颤,少年隽雅的面庞似春风抚月, 像山涧清泉。
仅仅凝视,无形中紧绷着的心弦缓缓放下。
尽管她不想承认。
也知晓两人之间的沟壑,并非一举一动能够改变, 他们中间掺杂着许多,或是生命, 或是任务。
他们总是相背而行。
她与谢恙, 谢恙和她,他们终究是无解的。
桑意欢羽睫微颤,手不由蜷缩,张口说出那句干涩的话:“谢谢你。”
谢谢你, 没有一己私仇,袖手旁观。
谢谢你, 救了祖母。
前方谢恙舒颜一笑, 隽雅俊朗的容貌因笑容更艳一分,眉心的赤红愈发潋滟, 翩然公子,绝世无双。
这一刻,孤寂许久的心潭猛然复苏。
接连不断的气泡上涌,酸涩和甜蜜交织,谢恙甚至觉得身体内部生病,蔓延至各处五感,乃至出现幻觉。
可作为修士,怎么会这么轻易生病。
谢恙眼睛上瞧,克制着身体本能,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这是我欠你的。”
欠她的,桑意欢闪过诧然。
曾经她无数次逼问谢恙,问关于南珩国灭国之事,他在其中究竟是何作用,可谢恙从未吐露半句。
她本以为,谢恙打算抵死不从。
但……谢恙做错的,又何止这一件,不是件件都有弥补的机会。
桑意欢眸光一冷,刺痛在掌心发酵,微妙的疼转移着愤恨。
匆匆离开,此处只剩谢恙一人。
谢恙站的笔直,望着少女愤然离开,眸光黯然,恍若熠熠闪光的星辰晦暗无光,努力抑制的身体猛然爆发。
男子捂着胸口,手指因用力白中泛青,颤抖不止,腿部略微弯曲,而眉宇间魔纹若隐若现,赤红的瞳孔忽明忽暗。
“真奇怪,魔族出情种也就罢,一出……还出一窝。”
铃铛声轻响,谢恙微微抬眸,瞧见侧坐在青瓦上的人,话语轻吐:“躲躲藏藏。”
“嘿,怎么给你长辈说话呢。”
一个转身,华灵轻飘飘落下。
手指抵在他额上,硬生生弹出红痕,这才脸上带笑,满意地收回手。
谢恙冷漠吐槽:“幼稚。”
“你这小子一点也尊老爱幼,不对……反正不尊敬长辈。”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应该跟魔王汇报,说巫锦已经找到,还找到了她跟人族生下的……”
谢恙想说杂种,手反射性一疼,让他咽下这句话。
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过“杂种”二字,桑意欢不让他说。
上一世……一旦他说这两字,必然逃不掉女子的惩罚,最常受的就是细小的藤条,一鞭鞭打在掌心。
像夫子教训小孩子一样,掌心打的通红。
至此,他就很少说。
“我自然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事。”
谢恙鸦睫低垂,紧抿着唇,不再吭声,华灵嘴角的笑落下,看着少年白皙中透着熟悉的脸,深吸一口气。
华灵没有否认,只说:“你知晓的倒是比我想的多。”
见他一个棒子打不出一句话,华灵磨了磨牙,手莫名泛痒。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之前。”
“难怪……控制半魔这般熟练,你对你心上人可真是费心,半点都不像魔族。”华灵嘟囔着,又补充道,“跟你娘一模似样。”
“不一样。”
华灵一怔,只听谢恙说得斩钉截铁:“桑意欢跟谢非辰不一样。”
这句话一出,华灵可算品出点东西,忍不住发笑,因为桑意欢和谢非辰不是一种人,所以他跟他娘不一样。
上下打量,华灵啧啧不已:“你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若是有机会,你恨不得白给吧。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爱的深的是输家。”
谢恙撇过头,倔的不行。
“我是不是见过你心上人?”
“没有。”
“你可别唬我,她身体里还有我的蛊呢。”
被少年瞪一眼,华灵笑得花枝乱颤,声声泠鸣,她凑近谢恙,凝望着死不承认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笑意盈盈,渗着不着痕迹的危险。
腰肢轻弯,糜乱的气息沾着他,喃喃轻语:“你不说无妨,我总会知道的。”
“不许靠近她。”
面对谢恙的警告,华灵耸了耸肩膀,反而提醒:“那人已经知道巫锦和你的存在,你可要做好准备。”
望着飞身离开的人,谢恙嚅动嘴唇,轻声:“多谢。”
房瓦上,听到飘忽的声音,华灵停住,俯瞰着下方的少年,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可不是为了这个小子,也是他命好,有个命好的娘,哼。
眉头轻挑,她说:“不谢,你果然是人界待久了,人间那股子穷酸迂腐劲儿学的透透的。”
“好好养伤,下次再见,可就不会这么轻易。”
―― ――
天清云和,隆冬将至,无论坊镇还是宫殿都裹上一层晚秋的霜,天寒地冷起来。
桑意欢眸子弯弯,亲昵地搂着祖母的肩膀,时不时还晃着撒娇,逗的祖母笑声不断,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外面。
目光扫过门口树木枯竭,落叶凋零。
短短两月,南珩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国君丧葬,新君上位,所有的发展都在偏离小说的情节。
系统心惊胆战,唯恐天道降罚。
可是没有,天道仿佛沉睡一般,毫无动静。
他们这一行,可谓是收获巨丰,不仅识破魔纹阴谋,他们还找到一颗死灵兽蛋。谢清晏等人看见那蛋,摸不着头脑,可桑意欢却一眼识破。
这是上一世,他们几人在揽月楼从华灵手中抢来的灵兽蛋之一。
也就是说,谢非辰和魔族在几年之后,早已是蛇鼠一窝,说不定在他们成功阻止华灵时,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
‘统呀,小说中是不是记录南珩国后期沦陷,成为魔窟。’
脑海中,系统惊呼:【这…这之前明明没有显示,怎么现在忽然出现。】
桑意欢又道:‘原本书中谢清晏是不是弃剑堕道,不再修行?’
系统连忙翻看,却发现曾经太监的结尾,慢慢展现出几行字,情节与她所说情况相差无几。
【宿主!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系统不解:【可,怎么会这样?】
‘这就要问同你们交易的天道,究竟隐瞒了什么。’
桑意欢眼眸清透,直视着湛蓝的苍穹,厚密云层之中,她能看到平和假象下暗漩密布,却不知走向如何。
虽是书中人,不由书定论。
见司沂几人前来,桑意欢最后贴了贴祖母,而后站起身子。
司沂说:“我们该回去了。”
看了眼她身后的老妇人,谢清晏抿着唇,宽慰道:“师妹,此处已安置妥当,不必忧心。”
司沂瞥了眼谢清晏,并未多言。
庞括小声:“诶呦,终于回去了,这段时间日夜巡视困死我了。”
桑祈安一脸嫌弃:“这才哪到哪。”
宋铃跟在身后,异常沉默,仅仅窥探着桑意欢和谢清晏的一举一动,宛如蛰伏在黑暗中抓捕猎物的毒蛇,蛇信轻吐,令人胆寒。
她并未轻举妄动。
宋铃清晰的明白,如今几人将桑意欢护的死死,根本无从下手,她需要隐忍。
蛰伏着,寻找一击即中的机会。
直接令桑意欢尸骨无存,烟消云散。
桑意欢回眸望去,看着年迈苍老的祖母,眉眼忍不住耷拉,隐隐带着失落。
她知道,到该离开的时候。
桑老夫人慈眉善目,缓缓道:“临走之前,可能让我嘱咐我这孙儿几句?”
司沂微微颔首,率先离开。
谢清晏等人随后离开,谢恙望了眼桑意欢,也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老夫人再度开口:“谢恙仙君可否留一下。”
谢恙?!?
无论桑意欢还是桑祈安,甚至正在出去的司沂等人也忍不住回头,望着微微含笑的老夫人。
温润而泽的谢清晏一变,波澜不惊的情绪上下波动,怔忪一瞬,迅速掩饰过去。
即便再快,宋铃还是察觉异样。
多恨,多厌恶,此时都不能表露一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嚼碎咽下,吞入腹中,记得刻骨铭心。
谢恙也忍不住一愣,手指指向自己,只见老夫人颔首,谢恙放下手,头也低垂着,让人看不真切。
“祖母,你不是要给我们说嘛。”
“是呀,可我也跟仙君有话说。”
桑老夫人抚摸着桑意欢的手,皱纹都散发着温和,但老夫人温柔且坚定的语气,让她无法继续询问。
老夫人将她和桑祈安带到一旁,温柔道:“从前你们上山修行,我是极不愿意的。你们的爹娘忽然命陨,独留下你们二人,我将你们拉扯打,你们又走上了他们的老路。”
“有时,我总忍不住想,万一如意和平安出了事,留下我这孤寡老人又当如何。”
平安,桑祈安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眼眶不由一红,桑意欢也双眸氤氲。
如意,平安,简简单单几字,是祖母对他们一生的祝愿。
“可我发现我错了。”老夫人笑着,手指抚摸着两人的脸庞,“你们亦不在襁褓,更能同你们爹娘一样守护苍生。”
“而祖母就呆着这里,等着你们。”
桑意欢二人咽下哽咽,猛地抱住桑老夫人,老夫人轻拍着两人,催促道:“去吧。”
看着二人一步三回头离开,桑老夫人拜了拜手。
不多时,谢恙来到他跟前,恭敬拱手:“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着眼,止住他的礼节,直接了当地问:“仙君可是心仪我家如意?”
谢恙猛然抬头,瞳孔掩饰不住的震惊,他未曾料到老夫人叫他是谈论此事。
第96章
云腾雾卷, 青峰绿翠,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交融一片, 几人御剑飞行。
寒风朔朔,呼啸而来,桑意欢有些走神, 不经意回眸向身侧望去。
桑老夫人同谢恙呆了很久,久到她忍不住设想, 设想曾经各种糟糕, 坐立难安,险些要闯进去时。
谢恙出来了。
少年面色如常,老夫人也慈祥微笑, 看不出任何异样,也不知他们交谈什么,老夫人只是朝她们招了招手。
几人再次踏上旅途。
正是如此, 她才尤为不放心。
正想着,脚下灵剑忽然失控, 微弱摆动, 桑意欢身子晃动,在剑上摇摇欲坠。
谢恙一惊,连忙上前。
而谢清晏距离更近,一下拉住桑意欢, 手轻轻一拽,将其搂在怀中。
慢下一步, 谢恙目睹谢清晏亲昵抱住桑意欢, 长发微垂,遮住眸中剧烈不甘。
若非他受伤, 那里会由得谢清晏……
后侧几人的动作,也引起司沂侧目。
司沂扫过后排,目光最后定在故作镇定的的桑意欢身上,女子脸色泛白,原本意气风姿,剑气如虹的少女如同弱柳之姿,娇弱至极。
他眸光暗沉,摩挲指腹,捻按着皎洁的衣裳,不再观望。
谢清晏问:“意欢可有大碍?”
扶着手臂,桑意欢撑着从怀中起来,摇了摇头,面色虚浮,红润的脸渐渐褪色,泛起苍白,眸光虚幻,不再聚光。
她张了张口,挤出一抹笑:“无事,许是先前灵力使用过度,尚未恢复过来。”
谢清晏忧虑:“如此,回去熬着灵药补补。”
“不应该呀,距离那日已有两月,师妹所说属实,恐怕是别的问题。”宋铃柳眉轻皱,满脸担忧,极为体贴道。
“不劳师兄费心,我和庞括会带意欢师姐去药堂。”
谢恙冷然,随后看向庞括,庞括猛地一激灵,连连点头,拍了拍胸口,义不容辞道:“是呀是呀,交给我们就行。”
谢清晏看着两人,抿着唇,亦没回话。
直到谢恙转头,庞括才松了口气,身子一瞬间放松下来,心中忍不住腹诽,追桑二就追桑二,吓唬他做什么。
有本事,他把桑二吓唬的做他老婆!
不过……
庞括眸子一转,看着她身边各有千秋的人,不由咋舌,桑二的驭人之道,实在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行了。”桑祈安难得支棱起来,一口断绝,“我妹妹哪用你们操心,我带她去。”
此话一句,几人无声硝烟就此作罢,偃旗息鼓。
耳朵嗡鸣不止,桑意欢没有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微微低头,脸上挂的笑早已消散,双手握拳,因极度用力微微发颤。
极度模糊的视线提醒她,情况进一步恶化。
体内灵力滞涩,对灵力的运用控制也进一步退化,无法持续性输入,方才御剑的忽然晃动,她并非没有控制。
灵识和剑在那一瞬间,仿佛断了联系。
失神中,他们回到长墟派。
“长老,如意她究竟怎么了?”桑祈安焦急问。
长老瞥了眼桑祈安,手指覆在手腕,细细查看,缓缓收回手,桑祈安,谢恙,就连宋铃都目光炯炯看过来。
房内,空气甚至滞空凝结。
众目睽睽下,他慢慢道:“并无大碍。”
此言一出,空气再度流动起来。
凝视着床榻上的女子,谢恙眉头一紧,不由问:“那师姐灵力失控究竟为何?”
“距我刚刚查看,只是灵力过度饱胀,应该是即将到金丹,隐隐有突破之势。”
众人异口同声:“金丹?!”
宋铃眸光一沉,矜贵傲然尽数化解,染上深处疯狂翻涌的不甘,森寒阴冷,直叫人脊骨发凉。
金丹!她怎么会大圆满!
如何她也无法接受,比她晚入道的人先一步迈入金丹,所有傲然都因为她,好像被轻而易举打破。
谁人还记得她!
还记得长墟派的宋铃仙子。
“不错,只是……”长老抚摸长须,眉头轻皱,略带迟疑,“大圆满破劫金丹,这般脉象倒是闻所未闻,可细细探查,又与寻常修士无异。”
“真的无事嘛?”桑祈安有些紧张,“金丹雷劫当真无事吗?”
按理说,桑意欢即将步入金丹,我们应该高兴,但事实并非如此,桑祈安紧张不已,甚至不想让妹妹渡劫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