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又劈下,谢恙本就虚弱的身体再受重创。
少年乌发垂落,赤红的唇在皎洁的脸上如梦似幻,似魔似妖,映衬着眉心点红,倒不像是受伤,反倒是勾人。
膝盖半跪,如叩首仙人一般跪在女子前。
身体和精神双重疼痛,令狭长眼眸闪过清醒,再度探去。
谢恙眼角噙着泪,身子轻轻颤抖,抖着抖着忍不住笑出声,很轻,很哑,身体不由前倾,却克制着动作。
仅仅脸颊蹭了蹭女子,给予宽慰。
好疼,如意好疼呀……
原来你当时承受的疼,这般刻骨铭心,比被鞭子抽,被剑划伤,疼上千倍万倍,不原谅是应该的。
可你不能不理我,不能……
“还给你。”
还有……对不起。
纤细白皙的手上裹满艳丽的血,指尖捏着一颗珠子,犹如空白的宣纸晕染上一朵又一朵的花,花蕊兀然绽放。
金丹含在嘴里,谢恙打开女子口腔,猛地低头,吻住昏迷的女子。
清冽的气息交缠,手臂搂得更紧,贴的毫无间隙,金丹被谢恙用唇舌抵住,一点点渡进桑意欢口中。
金丹顺着喉管,融化在口腔,变作金光充盈在体内。
谢恙一边承受雷劫,一边眼睛不眨望着女子,女子额头伤痕迅速恢复,无影无踪,肌肤洁白无瑕。
成了。
金丹已结,长墟派又多一位金丹修士。
谢恙笑着,眼中种种思绪,千丝万缕,最终幻化成微弱的光芒注视着女子。
腹部伤口如地裂般的疼痛,犹如虫蚁在骨缝里钻动,此时此刻的心甘覆上疼痛,渐渐消弭。
雷鸣渐歇,在最后一道闪电消失之际,白色的电光照亮他憔悴的面容。
叮啷――
手边的长剑滚落地面,最后一丝支撑他的意志,在这一刻硝烟云散。
闭眸之前,谢恙望向桑意欢。
不自觉寻找女子,努力扬了扬唇,挣扎的手渐渐消失,无力动弹。
云雷过息,霞光万丈。
山峰之中,一片狼藉,二人相互慰籍,面面而对,竟在一片血腥之中呈现半分温情。
“居然结丹成功了。”
一股自带寒意的声音响起,同时出现磨在地面的剑,滋啦作响,刺耳无比。
仙子白衣,飞鬓长发,只是面上一片冷然。
扫过倒地的二人,又望了眼四周飞溅的血腥,宋铃不由手掩鼻子,轻轻扇动,剑挑开二人,只见还有气息,不由撇嘴,脸上闪过不悦。
本以为已经死透,这才忙不迭过来,好看看桑意欢垂败的最后一面,不曾想……
宋铃闪过阴暗,孤傲清冷的脸变得扭曲,手指握紧剑柄。
似是玩弄蝼蚁,她拿着剑翻动两人的身体,这边一处,那边一处,玩的愉快至极。
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掌控,宋铃微扬下巴,嘴角勾着愉悦且残忍的笑。
“桑意欢,就让我送你一程,亲手了解你。”
玩的无趣,宋铃攥紧剑,走到桑意欢跟前,垂眸而望,女子面色苍白,依旧难掩惊艳之姿。
她嘴角一紧,双手高举,尖锐的剑尖俯向地面,渗着寒冷冰凉的光,猛然扎下去。
咣啷――
剑被重重一击,打落地上。
宋铃握住颤抖不已的手,左顾右盼,始终不见来人,心下暗暗警惕。
站直身子,端着雅正冷傲姿态,垂眸拱手,扬声:“不知哪位前辈在此,何必躲躲藏藏。”
声音久久回荡,不见有人出现,宋铃疑心渐起,瞥见地上的桑意欢,咬着牙,遮住眸中翻腾的不甘。
手掌一伸,剑再度回鞘。
宋铃面色如常,扶起倒在一侧的谢恙,粘腻浓稠的血腥气充斥鼻腔,眉头一拧。
深吸一气,她指甲扣住谢恙,忍着心中怒火,步履蹒跚地离开。
临走前,深深望了眼桑意欢。
风声喧嚣,山林空荡。
一个声音凭空响起,轻笑:“这次可欠我人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出现。
浓郁的药香萦绕在空中,双眸微睁,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床帐,纱帘,桑意欢撑着床榻,直起身子。
“醒了?”
闻声望去,桑意欢错愕:“师尊?!”
“不然是谁?”
司沂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书,细细看着,桑意欢手覆上丹田处,充沛的灵力翻涌放纵,怔愣一瞬,金丹大成。
‘系统,那日发生了什么?’
【这个……也没发生什么。】
系统说罢,不由心虚,在宿主昏迷的一瞬,它也进入无意识状态,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再次醒来,只知道宿主渡劫成功,并且金手指副作用消失。
应当……也没发生什么吧?
‘嗯?’
【宿主关键时刻结丹,成功渡劫,谢恙见状就离开了,什么都没发生。】
桑意欢隐隐觉得不对,一时之间想不起细节,只得将信将疑记住。
“你渡劫身受重伤,索性我来得及时。”司沂开口,算是解释原因,又说,“近期还需静养,不得贪功近利偷偷练剑。”
“师尊,你来时可有看到旁人?”
“旁人?同门渡劫,擅闯是要给予重刑,你渡劫时有其他人在场?”
说起正事,司沂放下书卷,看向桑意欢,正襟危坐,清透明寒到令人无处遁形的眸注视着她,等候着答案。
不知为何,接收到问题的第一刻,桑意欢立刻摇头。
没有思考,仅仅是第一反应否认,她不由僵住,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为什么会否定。
此时,她想推倒重来。
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否认。
并没有下一次机会,司沂淡然回应:“没有便好,好好休息。”
“如意…意欢!”
桑意欢吓一激灵,险些跳起来,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身子后撤,拉开两人的距离。
“哥哥。”
“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刚醒还有些迷糊。”
“你可真是吓人,剑尊将你抱回来时跟血人无异,诊治以后,剑尊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用心的不行。”
听桑祈安絮絮叨叨说着,桑意欢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一下抓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她问:“哥哥,这几日除了师尊,可还有其他人来?”
例如……
“其他人?”桑祈安一顿,而后扳着手指,笑盈盈地数,“自然是有,清晏,庞括,还有宋铃,他们都来看过你。”
“没有了?”
“你还想有谁?”
见他一副逗弄的表情,桑意欢所有话都咽下肚,撇过头,闷声:“没谁。”
话虽如此,桑意欢思绪外溢,回忆渡劫时的一影一画,谢恙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离开。
一切都如疑云,在脑海中盘旋。
桑祈安收回玩笑,揉了揉乖巧的妹妹,心软下来:“除了我说的,也有些弟子来看望你,不过你不认识。”
“嗯。”
“对了,给你的法器除了我和剑尊的,清晏也给几件,你昏迷时又陆陆续续带了好些灵药,虽然剑尊没收,但都是好东西。”
无论法器还是灵药,不给是本分,给了便是情分。收或不收,都应让她知道,桑祈安终是告诉她。
桑意欢眨了眨眼,生锈迟钝的脑袋开始转动,缓缓点头:“我会好好谢清晏师兄。”
日后助他登极剑道,问鼎修真,应当算道谢吧,她慢吞吞想。
桑祈安听到回应,笑了笑,捏住妹妹柔软的脸颊,虽不用她还礼,但要记住人家的好。
无视桑意欢的怒瞪,他说:“再过几日,正巧是清晏的生辰,你好好想想如何回礼。”
不经意的话,激起藏在深处的记忆。
月光下,那句‘我想和师姐一起过生辰’,让桑意欢一怔。
是谢清晏的生辰,更是谢恙的生辰。
第98章
东风朔朔, 寒凉铺霜遍地,琉璃色挂在树梢散发晶莹的光,通透剔亮, 沁在淡淡温凉的阳光中。
“咣当――”
药罐弥漫着苦涩,悄然蔓延在空中,犹如蛇腹的哭胆炸裂, 令人生厌恶。
床榻上的人撑起身体,面色苍白, 冷眼望去。
女子亳不畏俱, 冷笑一声,打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忍着厌恶:“我倒以为你挺不过去, 要死了呢。”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谢恙抬眸,注视着嘴角扭曲,略微狰狞的女子, “今日又想说些什么?”
“你可真是桑意欢的一条好狗,哪怕她一颗心挂在谢清晏身上, 对你不管不问, 嗤。”
讥讽之语传入耳中,谢恙收回目光,攥紧的手藏在被中不言不语,苍白透亮的脸庞犹如脆弱的瓷器, 穿梭时光的苍凉,仿佛轻轻一触, 便会烟消云散。
宋铃观之, 从他的沉默汲取几分得意。
将谢恙带回来的这段时间,宋铃不止一次这样讥讽他, 更不是第一次用言语挑拨谢恙和桑意欢。
如果能挑拨成功,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惜,谢恙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着桑意欢。
给他送药让她无比厌烦。
更何况,他还是桑意欢的狗!
仅仅是想想,宋铃就觉得喉中哽着东西,难以下咽,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直接杀了桑意欢和谢恙,又怎么会救他。
可偏偏……宋铃眸光一暗,周身散发着冷气,回想起渡劫那日突然出击的人,她又不得不谨慎,不得不隐忍。
宋铃轻吸口气,挂着浅浅的笑,手整理裙裳,端着高雅端方仙女姿态,慢慢坐在凳子上,而后微微侧头,笑望谢恙。
她说:“过来。”
谢恙看着笑靥如花,敲着桌面的人,不由嗤笑,牵动腹部伤口,嗤笑化做连续不断的咳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伤口还没彻底养好,也只能按照她的指示来。
他慢慢挪动身子,坐在对面。
长着獠牙的猛兽在她面前收敛,便是不说,宋铃还透着几分满意,虽然她知道是虚假的,脆弱的。
仍享受此时此刻,带来的掌控感。
将药推给他,宋铃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他端起来喝点,这才露出一抹笑。
这药,自然是没毒。
不过,宋铃特意嘱咐人开药重些,所以这药可比寻常的药苦不知多少倍。
就算她被迫救下谢恙,她也不想让谢恙好过。
“今日我不会久留,你自己老实呆着。”
谢恙握着汤匙的手一顿,不着痕迹抬眸,突然来一句,他可不觉得宋铃只是好心提醒。
没得到回应,宋铃划过一抹可惜。
她手点着桌面,语气轻飘,显得几分漫不经心,一出就散:“清晏师兄的生辰可真盛大,往年也没今日这般,张扬且热闹。”
对于谢清晏的生辰,谢恙并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今日对他而言,意味他同谢清晏截然不同的生活。
只有桑意欢,只有她才会关注。
谢恙有些愣神,思绪翻飞,回忆些仅有的,温暖中度过的生辰。
“清晏师兄的生辰是桑意欢一手包办,不假他人只手,一点点筹备的,桑意欢向来张扬,生辰也是随了主子,张扬不已。”
“谢恙,你说是吧。”
“当”地一声,汤匙在半空坠下,药汤四溅,些许飞溅在谢恙洁白的内裳,液体浸在衣裳凝固成棕褐色。
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傻愣愣盯着药。
宋铃嘴角忍不住一咧,还未等她继续说,门被“砰”地推开,眼前已然空无一人。
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追,而是笑容满面地望着空旷无人的屋子。
静谧无声的空间,倏然迸发刺耳的笑,声音愈来愈大,具有穿透人心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熄,宋铃捂着脸,直起笑弯的腰,犀利阴暗的眸光望向门口,脸上似笑非笑令人毛骨悚然。
瞥了眼到处都是汤药,她指尖轻抹眼角,撇开虚空的笑泪:“同一天生辰,桑意欢给谢清晏大办,却对你不闻不问。”
“谢恙,你真的还会甘心嘛……”
呢喃飘散而去,融为冰冷无比,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寒风。
耀阳悬挂,四周云层遮掩,无法散下温暖无比的光芒,下方女子站在门口,望着缥缈虚无的山峰。
风吹动着衣袂,一同望向红绸明艳的山峰。
―― ――
桑意欢瞧着谢清晏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叮嘱:“师兄,你不能用灵力。”
“眼睛都蒙上了,还不能用灵力。”声音温润,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两人拉拉扯扯,桑意欢在前方牵着大师兄,而谢清晏白净的脸上蒙着一条红绸,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便是蒙着眼,也能感受出宠溺,乖巧地跟着。
谢清晏垂首,蒙住的眸顺着感觉看向交握处,温热的温度融化着温和的雪,化为更为轻柔近人的水流。
手指不由轻动,被女子握地更紧。
众弟子齐齐侧目,颇为目瞪口呆,又不禁想入非非,猜测两人好事将近?
“我帮你看着路,快到了,快到了。”
对着说了无数遍的话,他轻声回应,带着清淡温和的笑意:“不急。”
清晏师兄作为长墟派大弟子,甚至不少人猜测,长老们在按照下一任掌门来培养,这也注定他与普通弟子的不同。
大师兄虽然在面对弟子困境,通常温和帮助,但实际上,他并不温和和平易近人。
相处之中,弟子们总觉得有无形隔阂。
这并不影响弟子信任他,但也知晓他不好接近。
可如今,谢清晏模样犹如冬雪遇春,化作绕指温柔,又似光芒西下,霞光万里,像是得不到数不尽的美好。
“到了。”
桑意欢停住步子,扭过身,伸手去摘谢清晏眼上的红绸。
就在此刻,一股强劲有几,不带寒意的风忽起。
红绸恰好落下,露出谢清晏清透温润的眼眸。
桑意欢僵在原地,伸在面前的手一滞,双眸对上谢清晏似温和不燥的春风,安抚人心的眼。
就这一瞬,只这一瞬。
抬眸,只见男子眼眸微弯。
他透着清晰可见,触动人心的微笑,所有一切都激地桑意欢一悸,不知联想到什么。
“啧啧啧,你们两个还要对视多久,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