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那些小姐们猛然遇到如此刺激的绯色事件,又牵涉皇家秘闻,到底年轻,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与好奇心,便一时失了态。
眼下见她们都被被温沁这一通话说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言,温憬仪冲着温沁莞尔一笑,温沁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抚。
安姑姑轻蔑地看了一眼这群姑娘,朗声夸赞温沁:“长清郡主不愧是咱们皇室中人,规矩极好,说话做事处处都在分寸上。诸位小姐们,老奴妄自尊大告诫你们一句,今日之事,你们还是当作没听见没看见得好,更不要像方才这般拿着去外头传扬议论,否则来日还不知会给你们招来什么灾祸。”
这可不是一句普通的虚言恐吓,而是实打实的警告,已经有胆小的女子煞白了脸,摇摇欲坠。
见场面终于安静下来,竹林背后又忽然传来“啪”的突兀一声,响亮清脆,像是某人挨了耳光。
“不要脸!你也配——唔!”温洳贞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的寂静,精准无误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可不知什么缘故,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挣扎着支吾几声后再度归于平静。
安姑姑不禁皱眉,温沁和温憬仪心中都有些奇怪,为何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温洳贞的声音却能这般清晰地传来。
竹林那头忽然跑来一个宫女,是方才随秦嬷嬷过去的宫女之一。
她面色焦急,在安姑姑耳边说了句话,安姑姑闻言脸色大变,冲剩下的宫女吩咐道:“送各位小姐回去。”又对温沁二人道:“二位郡主,请随老奴来。”
见状,温憬仪与温沁相视一眼,心知肚明一定是出了大事。皇家秘事,自然丑不外扬,这些闺秀们们所能接触的,已经够多了。
***
已经接近子时,天色浓黑而霜露渐重,皇帝所居的青霞园内,却灯火通明一片。
晏朝最有份量的当权者齐聚于此,人人面色凝重,氛围寂静沉重得像能拧出水来。四周的宫女太监们个个低头作鹌鹑状,连呼吸声只求压到最低,不敢有半丝异动。
平乾帝高踞于主位之上,面色铁青,眼睛里头的红血丝看着分外骇人,他紧握一拳,胸膛连连起伏。
徐太后坐在他身旁,脸色较之他更为不堪,耷拉着的双眼内满是怒气,颊边的皱纹因她抿紧了嘴唇而格外深刻,看着既刻薄又严厉。
蕙妃紧贴着平乾帝跪倒在他膝边,用手帕捂着嘴,双肩耸动,发出克制的抽泣声。
皇后面无表情,此时轮不到她说话,她就静静坐着。但仔细看去,她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快意。
温憬仪同样面无表情,但她并非刻意伪装,而是因为内心的确毫无波澜泛起,这件事甚至没有对她的情绪造成任何波动。
温沁站在她身旁,一双眼睛来回扫视着跪在大堂正中央的一男一女,神情极为厌恶。
温洳贞与赵明甫并肩跪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情形格外狼狈。
身为平乾帝最宠爱的女儿,温洳贞一向的待遇甚至比几位皇子还要优越。所到之处前呼后拥,金尊玉贵,骄傲的气势永远凌驾于众人之上。
可是此时,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口中塞着白帕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朝着她的父皇摇头挣扎,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自双颊滑落。
往日有多华贵,此刻就有多狼狈。
赵明甫则一直低头闭眼,他心中满是茫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见他的不堪。
寂静的厅堂中,蕙妃的抽噎声便显得突兀。
徐太后烦不胜烦地看了她一眼,斥道:“给哀家住口!你还有脸哭!教出这般伤风败德没人伦的女儿,若哀家是你,早就恨得羞愤自尽了!”
她的声音尖锐苍老,吓得蕙妃猛然抬头,她擦了擦泪水,楚楚可怜地冲平乾帝哀声哭诉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贞儿她也一定是受了蒙蔽和蛊惑,求陛下明鉴!”
皇后恨不得痛打落水狗,岂会放过如此良机,闻言忙道:“蕙妃慎言!景德这丫头实在没规矩,同自己堂姐夫苟且偷奸搅和到一块儿不说,还打伤了太后娘娘最倚重的秦姑姑,这可太不像话了。陛下侍奉太后至孝,二公主却骄横得连太后身边的人都敢打,真是匪夷所思。”
蕙妃闻言,也不辩驳,只凄凄惨惨地呜咽着,纯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平乾帝“啪”地重重拍了面前的书案一掌,吓得众人皆是一抖,立马屏声静气。
他率先朝皇后发作,抬手指着她便骂:“给朕闭嘴!你这个蠢妇,愚不可及!”
太后不禁怒道:“皇帝,你宠爱蕙妃也要有个限度!皇后她并未说错话,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宠出来的好女儿,好啊,很好,连红燕都被她打伤了,现在脸上还淌着血呢!你秦姑姑历来是怎么待你的?你和你的好女儿就这般回报她?!且不提红燕,我再问你,你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可有脸去见你父皇吗?他生前为永嘉亲自定下的亲事,却被景德这混账东西横刀夺去,害得永嘉无颜,你父皇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般忤逆不孝、偏袒不公,只怕是恨不得没生过你!”
这话着实伤人,像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平乾帝脸上,震得他只觉血气上涌,脑袋里一阵“嗡嗡嗡”声作响。
平乾帝闭了闭眼平缓心绪,再睁眼时,语气中又是沉痛、又是失望地质问温洳贞:“景德,你告诉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话间,蕙妃膝行上前抱住平乾帝的腿,哀哀乞求,语调柔婉中带着激愤:“陛下,贞儿她真的是无辜被蒙骗的,都是那赵明甫行为不端,引诱教坏了咱们的女儿啊!”
“来人,把蕙妃带走。”平乾帝看也未看她一眼,冷冷吩咐道。
已有宫人应声而来,力道极大,活生生掰开蕙妃双手,将她拖离平乾帝身边。
蕙妃还欲哭喊,平乾帝却指着她道:“蕙妃,朕已经给过你脸面,你若还敢得寸进尺,朕便让人堵住你的嘴。”
语气既陌生又冰冷,蕙妃霎时间呆滞在原地,她无论如何不敢置信,这是那个素日待她温存宠溺的枕边人。
温洳贞口中的巾帕是太后命人塞进去的,闻言“呜呜”鸣喊,平乾帝皱了皱眉,命人将巾帕取出来。
“父皇,求你不要这样对待母妃!”口中巾帕才取出,温洳贞便嘶哑着声音哀求皇帝。
她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形容憔悴,哪还有半分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风范。
平乾帝不由分说打断她:“景德!回答朕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字一句,满是痛心。
温洳贞怔在原地良久,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看来便不是你存心犯错,而是赵明甫蓄意引诱你!你年纪尚小,识人不清,以至于被奸人领入歧途,但你总该记得这是你的堂姐夫!虽然他还未与你堂姐成亲,可这是你皇祖父金口玉言定下的婚约,岂容你破坏?!无知的蠢材!”平乾帝的语气从平静到激烈,最后几乎是咆哮。
此言一出,温沁猛然抬头,就要说话。
哪有那么简单?什么叫“年纪尚小,被奸人领入歧途”?
平乾帝这般说,分明是想为温洳贞找借口开脱,不愿将责任归到她的头上!可这对温憬仪何曾有半分公平可言?
见状,温憬仪狠狠掐了温沁一把。温沁转头看她,只见她微微摇头,示意温沁不可为。
温沁这次却不肯听她的了,再忍,忍到何时才是头?
她正欲开口说话,那边平乾帝已经朝赵明甫怒吼道:“赵明甫,朕看你是不想要你项上人头了!景德与永嘉都是朕钟爱的孩子,是皇室宗女,却一个个被你这厮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好大的胆子!朕不仅要治你的罪,还要让你父母、你赵家全族给你陪葬!”
赵明甫闻言,终于抬起了他一直死死埋着的脑袋,面色惨白一片,隐隐发青,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温洳贞,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洳贞却“呜呜”地哭出声,拼命摇头道;“不要!父皇,求求你不要!不是明甫哥哥引诱我,是女儿自愿的!女儿心悦明甫哥哥许久了,他亦是如此。温……堂姐虽然与他有婚约在先,但是礼法不过人情,即便是皇祖父再世,也一定不忍心拆散一对有情人吧!”
青霞园正堂一片寂静。
蕙妃已经被带走,听不见此番言论。否则,她定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狠狠扇温洳贞两个耳光!
温憬仪的唇角则微微泛出些许笑意,她几乎想为温洳贞的勇气鼓掌。
太后气得浑身乱颤,抬手指着温洳贞,一口气哽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平乾帝则瞪着温洳贞良久,面色由红转白,呼吸越来越急促、紧张,胸口猛然起伏间,他“哇”地喷出了一大口通红的鲜血来。
第37章 解婚约
这一夜的青霞园, 可谓是混乱至极。
皇帝吐血,这是极为严重的恶性事件。徐太后当时看见儿子口喷鲜血而出,吓得惨叫一声, 顾不得年迈, 急急奔过去,又是哭天喊地又是指着温洳贞痛骂不孝。
皇后待皇帝没有多少情谊,只是枯坐着拿帕子假情假意地擦眼角。
宫女太监混乱作一团, 温洳贞已经彻底如泥雕木塑般凝固,一动不动;赵明甫则瘫软在地, 心知肚明此次必然在劫难逃。
温憬仪和温沁则默默退到一旁, 不妨碍前来收拾残局的众人。
宣晟便在此时赶到。
他一身玄衣端庄肃穆, 黑发一丝不苟束起,衬得面似冠玉般俊朗。他不疾不徐而来,才踏入正堂,众人见他都像见了救世活佛一般,高呼着“请少师大人主持情况”。
对这一切杂音, 宣晟置若罔闻,而是四处逡巡着目光,最终落定在温憬仪身上。
见她面色如常, 浑身上下都安好, 才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温憬仪接收到他的视线,这是这场闹剧之中, 除了温沁之外, 唯一对她投来真心关切的视线, 温憬仪不禁回之一笑。
宣晟方才阔步朝平乾帝所在走去, 沉声吩咐道:“太医在此,先将陛下送回内室, 由御医诊治。其余无关人等,没有旨意前,在此听候发落,行动不得擅专。若有违令,一律重罚!”
他一锤定音,亦稳了众人心神。
徐太后被人搀扶着随平乾帝回了内室,余下人等都默默呆坐在正堂,一句话也不曾说,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如凝固。
宣晟亦守在内室。
太医施针诊治后,平乾帝不多时便悠悠醒来。
素日里,他保养得宜,看着并不如何,此时遭遇重创,整个人目光涣散,看着比从前老了许多。
开口的声音也满是沙哑:“茂卿来了。”
宣晟不疾不徐拜首:“回陛下,臣在。陛下身体不适,应以龙体为重,待养好病之后再处置此事吧。”
平乾帝费力地摇摇头,缓缓道:“朕一世清名,今日尽毁了。养出这么个不孝女,朕……无颜见先帝,无颜见皇兄。”
“陛下不必如此自责,圣贤尚且难以规劝世间众人。何况以臣之见,景德公主虽口出妄言,但与赵明甫还是脱不了干系。”
宣晟的话,历来对平乾帝极有说服力。
他如此说,平乾帝的精神立刻便提振了许多,他转动浑浊的眼珠,看向宣晟,问道:“你的意思是,朕的女儿,是被赵明甫那混账东西蒙蔽了?可那个小畜生,方才口口声声嚷着她是自愿,朕的脸面都被她丢光了!”
宣晟面无表情:“景德公主固然骄纵,但赵明甫蛊惑人心的能力亦不差。景德公主是天之骄女,陛下掌珠,就算赵明甫被斩首又与她何干,公主自然可以另寻合适的人嫁了。可她处处维护赵明甫,显然是被他蒙骗不轻。”
平乾帝沉吟半晌,长舒一口气,道:“你这话有理。贞儿是朕的女儿,虽然她母妃……但她毕竟是朕唯一的女儿,朕疼她甚至多过其他几子,一向了解她的性子。说她争强好胜不假,骄纵成性也是有的,但绝不至于心怀恶意非要抢永嘉的郡马。定然是赵明甫这贼子蓄意引诱,带坏了朕的女儿。朕真是不杀他不足以平怨气!”
若非争强好胜、骄纵成兴至极,又岂会心怀恶意去与别人的郡马私会?
宣晟眉头微蹙,看了平乾帝一眼,劝道:“陛下,矛盾已生,宜疏不宜堵,宜解不宜结。您非要处置赵明甫,景德公主只会一味维护他,届时如同火上浇油,愈演愈烈。”
“笑话,他岂会配得上朕的女儿?!赵家人处心积虑,瞒得过景德,莫非还瞒得过朕?哼,他们不愿娶永嘉,转而看上景德,无非便是看这些年朕偏宠蕙妃,连带着庆王如日中天,赵家这是得陇望蜀人心不足,想夺那从龙之功了。”平乾帝冷笑一声。
旋即他又叹息一声,道:“终究是委屈了永嘉这丫头。先帝疼她如珠似宝,龙驭上宾前几次三番叮嘱朕,要朕务必善待永嘉,好好照顾她。没想到,如今却闹得这般光景,朕有愧于先帝啊!”说着连连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