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蕴一时犯了难,他想同他爹同乘,但也喜欢小郡王。
杜长兰温声道:“你们年纪相近,正好一道儿说说话。爹有些乏了,在车内歇歇。”
话落,杜长兰登进马车:“走罢。”
莫十七甩着马鞭,驾马噔噔噔启程了。
城外的路比不得城内平整,马车摇晃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如狂风暴雨中的轮船颠簸,恨不得将车身倾倒就离谱了。
郡王府的马车抵着杜府马车靠边,两辆马车同时掀起车帘,杜蕴厉声诘问:“莫十七,你大胆!”
然而被质问的人缓慢回首,看着杜长兰,疑惑道:“怎么有三个大人?”
一滴殷红砸在车前架上,随后两滴三滴,莫十七的鼻下汩汩冒出腥臭稠的血液,软软倒下。
“十七,莫十七!”杜长兰为莫十七做了急救,接过缰绳朝城内赶去。远远的传来声音:“人命关天,长兰今日失约,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杜蕴也急了:“莫十七不会出事吧?”
小郡王安抚他:“咱们跟上去瞧瞧。”又吩咐车把式快些。
杜长兰入城后,径直往出名的杏林堂去,时下凡是有名气的医馆,多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夫坐馆。
杜长兰大声道:“人命关天,烦请诸位让让,多谢多谢。”
马车距杏林堂还有一段距离,人群自发空出一条道,杜长兰将马车交给伙计,他抱着昏迷的莫十七直奔馆内。
一盏茶后,郡王府的马车也跟来,杜蕴从车内跳下。
小郡王大惊:“蕴哥儿你慢些。”莫十七不过一奴仆,哪值得主家这般紧张。
一刻钟后有了结果,莫十七的头部曾经受过重击,导致脑内淤血,今日莫十七误食甲鱼汤致气血翻涌,后又受激影响脑内淤血,这才溢出大量鼻血。
杜蕴思索后问:“那她会恢复记忆吗?”
大夫迟疑道:“这个老夫也不能断定,眼下先好生养着再看看。”
经此耽搁,小郡王独自回府。
四公主朝儿子身后望去:“杜长兰呢?”
“他家的奴仆有恙,他带回家照顾了。”
半晌,四公主询问嬷嬷:“本宫方才是否听反了,应是杜长兰有恙,他的奴仆扶他回家照顾他。”
嬷嬷:………
莫十七在家里养伤,杜长兰出行便唤上辛起随同。
数日后小郡王寻来,对杜蕴道:“今儿逢寒露,你爹忙着当值没空过节,我带你去我六舅舅的庄子上耍耍。正好庆贺我二舅舅解禁。”
第123章 暗流涌动寒露宴
杜长兰今儿一早眼皮子直跳, 同僚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道:“杜大人,你怎么了?”
杜长兰摇摇头:“或是昨夜没歇息好, 双眼有些酸涩, 歇歇就好了。”
他看向屋外的天空,湛蓝无云, 是个极好的日子。
同僚感慨道:“二殿下如今解禁, 过两日估摸会来吏部任职。”见杜长兰望来,同僚笑道:“杜大人放心, 二殿下是极好说话的人。”
杜长兰颔首,心里想的却是:二殿下好说话却办坏事, 没甚主见, 谁来求一求,二殿下就心软了。
年初春闱舞弊案就是二殿下耳根子软, 开了携带狐裘的口子。
天寒可添碳火, 可备姜汤,或是其他御寒设施, 虽是麻烦些,总比给人可趁之机好,也免了后面那么多乱子, 差点冤了好人。
日头渐渐攀升,郡王府的马车行至山庄前,管事立刻迎来:“小郡王快往里请,主子正等着您呢。”他吩咐专人给贵客带路。
杜蕴跟随小郡王进去,远远的听见身后管事的声音“……请进, 主子等您…”之类的话。
杜蕴微微拧眉,这管事难不成对谁都是这套说辞。
他们经过穿堂进入外院, 丫鬟小厮们陆续来往,朝二人齐齐行礼。
杜蕴看见两名小厮手里捧着两盆菊花。
引路的小厮道:“殿下近日寻了许多花卉,只菊花就有大几十种。”
小郡王撇嘴,咕哝道:“到时候定然又是吟诗作对什么的。”
引路小厮低下头,装做什么都没听见,他们穿过垂花门,进入二院,朝东向葫芦洞门进入园子。
去岁小寒宴会,杜蕴同他爹一道参加,他见识过大户人家的园林,如今再瞧园子宽广如山林,虽还是有些惊讶,却很快恢复如初。
小郡王打开折扇扇了扇,察觉到冷意又讪讪将折扇合拢,尴尬地干咳一声。
他开口道:“我六舅舅脾性温和,同我二舅舅好着呢。”
杜蕴心里自动翻译:六皇子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杜长兰知晓儿子同小郡王顽在一处,早早将上京势力分布说与儿子听,免得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
只是杜长兰官职低微,纵然有心,探查的信息也有限,更多是通过已知信息推测。
据杜长兰所查,不止六皇子,三皇子也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眼下有小郡王这番话,杜蕴更加确定而已,他想今日这个宴会应是比较顺当。
他思忖的时候,一行人已然越过假山石水抵达园中。
秋日萧瑟之际,园中鲜花齐放,与秋景形成鲜明对比。
这会子园里人少,杜蕴饶有兴致的观赏花卉,却不知两条毒蛇已经盯紧了他:“那就是杜长兰的儿子?”
“是他。”
杜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警惕四下,却被身后唤声惊了一跳:“你喜欢菊花?”
小郡王百无聊赖道:“这些花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哪有人有意思。”
上京皆知小郡王好热闹,哪里有宴会,他朝哪儿去。因为人多才有戏看,各种各样,毫无重复,比戏班子有趣多了。
小郡王揽着杜蕴朝亭子里去:“咱们来猜等会儿进来的人是谁怎么样?”
杜蕴:“不怎么样。”
小郡王哼哼:“你真没意思。”
小郡王同自己的小厮玩耍,猜来人单双,猜名姓,猜官阶。
不过一刻钟,园子里已经涌来大半人,有些杜蕴认识,有些杜蕴不认识。他不愿给人做乐子,悄无声息朝小郡王靠拢,求得庇护。
巳正,六皇子携二皇子露面。
小郡王欢喜迎去,同两位舅舅说着话儿,六皇子笑道:“一段时日不见,你又俊了。”
小郡王得意昂首。
杜蕴见状没入人群中,小郡王待他友善,不代表两位皇子也待他友善。他更怕被人做了筏子。失了颜面事小,给他爹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二舅舅,我今日还带了好友,蕴哥儿…”小郡王声音一顿,张望四方。
奇怪,方才蕴哥儿还在此处。
两位皇子对外甥的好友不感兴趣,同世家公子们闲话风月。
风吹动云层,渐渐遮了日光,天地为之一暗。
杜蕴行至假山石水旁,临水照影,他垂眸看着水中清凌凌一条人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往日他同小郡王一块玩耍不觉如何,今日宴会热闹,小郡王自有疼爱他的长辈,他虽与小郡王一道,却处处被隔绝在外。
他好想他爹,若是他爹同他一道儿来就好了。有他爹在的地方,他从来都不会觉得苦闷。
小郡王有句话说的对,这些花啊草啊都没甚意思。小郡王喜欢人多热闹,杜蕴也喜欢热闹,可没有他爹陪着他,这些热闹都失了颜色。
可他爹要去衙门当值,别说与他顽,便是教导他的时间都少了。
杜蕴在水边蹲下,郁闷的朝水里洒着碎泥,那池子里的鲤鱼被养傻了,见着动静就游来,吃了一嘴泥。
杜蕴嘟囔:“蠢死了。”
五彩斑斓的鱼群汇聚在他脚边,摆动间搅乱一池秋水,连人影也模糊了。
岸边的小少年无知无觉,抓着脚边的碎土投入水中,忽的他转身向后看去,小郡王匆匆行来,抓着杜蕴的手往回走:“你跑这来做什么,让小王好找。”
“小王可是答应了杜长兰,要好生照看你……”
声音消失在风声里,假山后才走出两人,“现在该当如何?”
“听小郡王的意思是与杜蕴寸步不离,怕是再难有下手机会了。”
两人犹豫不决,少顷跟上小郡王离去的方向。
小郡王将杜蕴带回花园,正想将杜蕴引荐给他两位舅舅,却不见他舅舅人影。
一名世家公子温声道:“方才五殿下与九殿下驾临,六殿下便引着众人去花厅了。”
小郡王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
那世家公子笑了笑:“在下是个俗人,只懂花花草草,听不懂高雅之词。”
杜蕴多看了对方一眼,那世家公子也朝杜蕴莞尔,他是宴会上少有对杜蕴释放善意的人。
杜蕴想了想,拱手一礼:“在下杜蕴,乃翰林修撰之子。”
对方亦是一礼:“比不得状元郎家的小公子,钟某不过一破落户尔。”
“你别听他瞎说。”小郡王道:“他家祖上也曾辉煌过,不过……”
再说下去就揭人伤疤了,小郡王少见迟疑。
他这人确是骄横不假,但也非好赖不分。钟家老四素来和善,与小郡王不但无怨,反而有几面善缘。
钟四公子见状,识趣的欠身一礼,又回至花丛间。
小郡王摸了摸鼻子,作势带杜蕴进花厅,中途拐了弯领着杜蕴去避人处。他低声解释:“钟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佛,生有孩子不少,但长成的却寥寥无几。钟家无人自然出不了功绩,原本的爵位一削再削,如今只捧得个男爵,若是钟四再无功绩,至他下一代便彻底沦为庶民。”
杜蕴抓重点:“钟四公子袭爵?”
小郡王点点头,“他上头三个兄弟都没了,两个早夭,一个十三岁病逝,钟家人四处奔波,上京的寺庙道观叫他们跑了遍,又将钟四做女儿装扮,又是将人拘在庙中清修,才勉强将人养成。”
闻书弱弱道:“或是在庙里清修过,钟四公子是真真性好的人。逢年过节,钟家人便在城外布施,钟四公子多是在场。”
杜蕴闻言不免唏嘘,他脑海里也浮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奉若伯伯也不知现下如何了,身子可好些了?
“钟四是个善的。”小郡王做出总结。然后领着杜蕴朝花厅去,他还要同他舅舅们引荐杜蕴。
杜长兰通透性善,蕴哥儿天真烂漫,小郡王心中对这对父子颇为喜欢,如今杜长兰忙于公务,疏于教导杜蕴的学业,小郡王嘴上不说,心中确是着急的。
他想托他两位舅舅出面,给杜蕴写一封推荐信,送杜蕴去国子监念学。
不过在此之前得让他舅舅瞧瞧蕴哥儿的才学,他再张口也添胜算。
小郡王心里计划着,他的脑子从来没有运转这么快过。等他反应过来杜蕴和闻书唤他时已经来不及了,几碗糖蒸酥酪悉数打翻他身,上等的锦衣顿时做了调色盘。
粉衣丫鬟跪在他脚边嘭嘭磕头,不多时地上便见了血,这厢动静引起厅堂里的贵客注意,六皇子的心腹行来,见状面色一变:“小郡王,老奴派人领您去西厢房换衣,此奴胆大妄为,老奴定然着重处置。”
小郡王收回抬起的脚,蹙眉:“你意如如何?”
“打三十板子,逐出府去。”
粉衣丫鬟止了求饶,低声啜泣。
小郡王唇瓣微抿,到底没说什么,大步离去。
杜蕴一同跟上去,这一出实在蹊跷,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小郡王这一去估摸是有美人计等着。
他实在不放心。
第124章 危机四伏寒露宴
众人聚会地在山庄东面, 小郡王去西厢房换衣,需得横穿过庄子。
愈是远离聚会园子,周围便愈发寂静, 杜蕴提醒闻书闻墨留心, 他也警惕四周。
□□两道的草木仍是郁郁葱葱,垂落的枝丫似爪, 他们从下经过时, 仿佛要将他们扣住。
小郡王也感不适:“六舅舅好端端种这些树干什么,也不怕晚上}得慌。”
他这话不是夸张, 这些垂落的枝丫叫人联想些不好的东西,晚上若是有风吹过, 来回晃动着更像活物了。便是精壮汉子也得吓出一身冷汗。
领路的下人赔笑道:“管家说这些树四季常青, 寓意好,这才令人种在庄子里。”
小郡王默默加快脚步, 待进了屋, 他挥退下人,闻书闻墨立刻上前为他宽衣, 杜蕴则在屋内走动,并未嗅闻到什么香味。
屋内的茶水点心他也是丁点儿未动。
杜蕴一边仰望梁上,一边跪伏检查床下, 撅着个屁股蛋子把小郡王逗乐了。
“蕴哥儿,你若是去做斥候,定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哈哈嘶…”小郡王皱眉抽气。
杜蕴起身行来,“怎么了?”
小郡王的颈侧划出好长一条红痕,他生的白净, 于是那红痕愈发触目惊心。
闻书皱眉呵斥:“你怎么毛手毛脚。”
闻墨跪在小郡王脚边连连告饶,小郡王摸了摸颈侧, “下次小心些,起来罢。”
闻墨呐呐不敢言,心里也在犯嘀咕,他很久没有出这样的纰漏了。
杜蕴的目光落在衣领上,总觉得这领子太过硬挺,十分违和。他将自己疑惑道出,小郡王拍拍他的肩:“你多心了,此地不比旁处,乃是我六舅舅的地盘。”
他道:“我六舅舅性子宽厚,下人们不畏主就失了规矩,今日惩处一通,往后便不会再有这些事了。”
杜蕴嘴唇轻抿,觉得小郡王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待小郡王换上新衣,一行人朝聚会地去,杜蕴忽然引石击向引路的下人,对方踉跄一下就倒地不起了。
小郡王大惊失色:“蕴哥儿,你干什么?!!”
杜蕴冷声道:“你再好生看看那人。”
闻墨将昏迷倒地的下人翻转,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小郡王大骇,本能拽住杜蕴的手:“蕴哥儿,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我六舅舅的庄子,我六舅舅是皇子,他们怎么敢……”
小郡王已然失了分寸,说话颠来倒去。
杜蕴迅速分析局势,片刻后道:“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他们打算从庄内后方绕去聚会地,然而不过一盏茶,小郡王忽然软了身,双颊通红:“蕴哥儿,我…我好热……”
“主子!!”闻书闻墨搀扶他,又急又慌。
杜蕴盯着小郡王的衣领瞧,随后凑近嗅闻,果然闻到一股极淡极浅的香味,透着糜糜之息,估摸是春/药类。
果然是想用女色。
闻墨一把背起小郡王朝前走,身后却传来连串的脚步声。
杜蕴握紧手中尖石,心跳从未有过的剧烈跳动,嘭――嘭――
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两名护卫拦住他们去路:“放下小郡王,饶你们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