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知道姐姐害怕坐轿车了啊。”,肖宇有些委屈,低着头不肯看我。
“你这种只坐头等舱的人,明明连地铁怎么买票都不知道,却每回陪我去医院都选择坐地铁或者公交车,怎么看都不合理吧?”
肖宇被我问得有些不知所措,诺诺道,“其实…这些姐姐都…都和我说过,只不过…是姐姐不记得了…”
“不可能!”,我厉声打断,“我绝不可能和其他人说自己的事情。肖宇,我还没到记忆退化那一步。”
肖宇坐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我,他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盈盈泪光衬得他秀气的脸像个委屈的小女孩那般楚楚可怜。
“姐姐…程医生说记忆退化本人是没有感觉的…”,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其实…其实…坐飞机去国外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他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我呆呆地望着他,脑海中拼命思索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手脚冰冷地呆滞着,记忆变成了空白,可我逐渐退化的听力在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带起的血管膨胀声,与血液被撞击引起的血管颤动声。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你别吓我。”
“姐姐……”
肖宇的焦急担忧的声音连同急促的连绵不绝的仪器报警声在耳畔越来越远,眼前的景色也逐渐模糊。
尽管此刻我活生生地真真切切地坐在病床边,却觉得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中,朦胧重影分不清虚实,看不到未来,也望不见过去。
慢慢的,渐渐的,我耳边重回一片静谧,脑海中那片迷雾缓慢靠近,缓缓攀上我的身躯。混白的虚雾攀上我的头顶,向下延伸至我的眼,耳,鼻,口,直至我的四肢百骸。
在迷雾中我又看到了时常梦到的那个可怕场景。
漆黑的夜里,破烂狭小的小巷,身后是嘈杂的咒骂和诡异凄厉的惨叫,似人似畜,而我在一片黑暗中不知疲惫地往前跑。
我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只记得有个声音告诉我往前跑,稚嫩沙哑,却充满了坚定。
他说,
“快走,快逃,别回头!”
“快走啊,别回头!跑!快跑!”
......
再次睁眼,已是深夜。
我艰难挣扎地坐起来,一不小心碰到了床边的水杯,下一秒,病房的灯便被打开了。
突入起来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半眯着眼有些烦燥地埋怨道,“肖宇,你突然开灯把我吓一跳。”
随后自己又有些惊奇,自己居然能感到烦燥了,抬头冲门口的人新奇地说道,“肖宇肖宇,我刚刚是烦燥了吗?不对,我现在是在兴奋吗?我能感受到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适应了光线后,我看清了来人有些失落。
门口的人不是肖宇,而是程医生。
奇怪,我环顾四周却没见到那些熟悉的仪器,自己刚刚情绪波动也没有丝毫滴滴作响的仪器声。
明明是一样的病房,却让我十分陌生。四周都安静地可怕,程医生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使周遭的一切充满诡异。
我下意识蜷住自己,本能地充满了防备。
“程医生,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吗?肖宇呢?肖宇在哪里?”
程医生似乎意识到我现在的不安与警惕,并未向我靠近,只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些不安,身体像是流失掉了些东西一样感觉空落落的。
此刻我只想见到肖宇,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迫切地着急地见到肖宇。
或许是因为我可能病情真的恢复了,我感受到了很多种情感,像是在一瞬间粗暴地强塞进身体里那样,复杂繁琐的情绪密密麻麻地涌动着,前仆后继地在脑海中迸发。
“肖宇呢?程医生,你们把肖宇藏哪去了?”
太多地情感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有些崩溃,找到肖宇这个念想此刻就像是茫茫大海中漂浮地独木,是我这个溺水者唯一的生机。
于是我神经质地开始质问程医生,不停地重复“肖宇在哪”。
可程医生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面露难色地望着我,嘴巴诺蠕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的耐心在一遍遍的质问中逐渐耗尽,太多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叫嚣着,我尚且还未分清都是些什么感觉,脑袋便已经疼到要爆炸了。
我本能地抱着脑袋蹲下,开始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几年丢失地情感全部都宣泄出来那般地嚎啕大哭。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但我却觉得自己知道在为什么而哭。
直至精疲力竭。
程医生静静等我哭完,才慢慢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哭出来就好了。”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也是有一个人,轻轻抚着我的头,告诉我哭出来就好了。
与程医生浅浅微笑不同,那个人的脸上,扬着灿烂的微笑,亮晶晶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
倒像是…倒像是少年的肖宇!
难道,我真的以前就认识肖宇吗?
我陷入了自我怀疑,翻遍了记忆也没有想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记忆里那天夜里的暴雨明明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可是一旦有了怀疑,其他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便都涌上心头。我自知自己有些姿色,却远远不可能是让见惯美人的富二代一见钟情的程度,可是为何他却对我如此关怀备至?
而我,连楼下菜场时不时给我 强塞几颗白菜大妈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却为何对仅一面之交的肖宇就会有无限的包容,还任由他对我的病情胡来?
还有,我明明不可能和人说自己的过往,甚至连自己的回忆都缺失了一大段,可为何他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甚至连说话都不会踩到我的雷区?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肖宇,我要向他问个明白!”,我嘴上念叨着,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冲出门。
“华小姐,你冷静点。”
程医生一把拽住了我,低声吼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滴水未进,你现在身体极其虚弱,根本禁不起半点折腾。”
他在说什么鬼话?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才晕了半天吗?”,我有些迷茫。
“三天!你昏迷了三天!你知不知道你家人这三天有多担心你,他们不休不眠地轮流照顾你,你妈妈日日以泪洗面,生怕你长睡不醒。”
程医生有些激动,强硬地将我又按回病床。
“家人?妈妈?”,我更加迷茫,望着程医生,“我哪来的家人?我老爹已经死了,只剩我一人了。程医生,你不会是神经错乱了吧?”
“我看你才是神经错乱了。”,程医生有些气急败坏,俊朗的面容都皱在一起,有些违和。
违和?对啊,违和。我望着被气得急促呼吸的程医生,突然知道了违和感从何而来。
他不是程医生,程医生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冷漠寡言的。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我赶紧爬起来,寻找窗户。洁净的窗栏,洁白的墙壁,没有蓝色窗栏了!
这里不是肖宇给我准备的医院,他看着也不像是以前的程医生,我也没有什么家人和妈妈,肖宇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我下意识地又想蜷住身体躲起来,却被程医生按住强行喂了几颗药后再次昏睡了过去。
第5章 (5)安神烟
昏睡后再次醒来,我又变回了和以前一样的一潭死水,不一样的地方是凭空冒出来的父母与弟弟,以及不见人影的肖宇。
甚至连程医生,也在那晚后便消失不见了,无论是我熟悉地面无表情的程医生,还是那晚温柔鲜活的程医生统统都不见了。
他们,所谓的我的父母,这几日时时刻刻都陪在我身边,每一个人都说这是我从小便有的病,甚至还说我得了臆想症。
我反复同他们说自己的病情已经好了,可他们却说那一切都是我的臆想,而我的病情根本没有就没有好过。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我那晚滋生出的种种情感其实是我自己的一枕槐安。在多次与他们据理力争后,他们竟动了要送我去精神病院的心思。
于是我不再谈论我的病情,也不再反驳他们亲生父母的身份。
只有我知道,那晚与程医生的推搡间无意撞肿的后腰却是真真切切地疼了好几天。
我沉默地望着坐在床边殷切照顾我的陌生女人,以及站在门口牵着小男孩同陌生医生谈话的中年男子,缓缓闭上眼假寐。
没过两天,他们二人尽然直接将我强行转入一家私人医院,大批大批穿着白大褂的人整日来往进出我的病房,搞得我时时刻刻都在神经紧绷,无法休息,肉眼可见地逐渐虚弱下去。
可笑的是,那些医生却都说这是正常现象。
“你家孩子我们初步判断很有可能得了被害妄想症以及臆想症,会时时刻刻产生假想敌。”
庸医,都是庸医。
可正因为医生的这些诊断,他们,我的父亲与母亲,也借此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
倒是整个住院部都在口口相传他们的爱女之心,感天动地。
可笑之极。
好在我本就是得了“活死人”的病,倒也无人逼迫我做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这里的一切我都十分讨厌,尽管亲子鉴定白纸黑字,可我却看不出自己与他们的长相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新来的护工是个浑身横肉的大妈,每天都在那个女人面前夸赞她善良,爱女心切。她胖的流油,她的儿子也胖得流油,光是站着玩游戏就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这是我专门调配的安神烟,”,女人将一捆被精心包装好的烟提给护工,“每天按时点上一根,有助于我女儿情绪稳定。”
“不是我说,夫人,您真的是菩萨心肠啊。”,护工笑嘻嘻地接过烟,“阿弥陀佛,苍天有眼,哪怕我每天都在求菩萨保佑我的大女儿健健康康,都还是打心眼里敬佩您的爱女心切啊。”
那个女人被她夸得喜笑颜开,随后又略带伤感地抚着我的脑袋,“我的女儿啊,就是我的心肝,我的命啊。妈妈只求你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哪怕…哪怕就是一辈子都不对我笑,不叫我一声妈都行。”
女人哽咽的声音与眼角的眼泪无一不令在场的人闻之落泪,感慨万千。
我却只低垂着眼眸,心里嗤笑着,她这也太假了,连肖宇演技的千万分之一都不如。头一次有点庆幸自己得了这个病,不必惺惺作态。
这几天,我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慢慢丰富,尽管只有淡淡的厌烦,更好的事情是我的听力和视觉也在缓慢变好。
于是我沉默地在每一次医生检查时伪装出毫无情绪,毫无兴趣的模样,静静观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我一直病恹恹的,整日昏睡,几乎不会说话,让他们逐渐放松了警惕。
又加上那群庸医都在对我的病情大放厥词,恨不得将我说得下一秒就会死去,他们便也渐渐真的相信我已经是听不见看不清的半个活死人了。
于是,正中下怀,我爸妈也图省事,不再专门找个地方悄悄商量,而是仅仅只拉上我的病床帘,坐在门边的沙发上轻声商量。
“她这样,真的半年后就会去世吗?”女人轻言细语,不忍地问道。
“她的器官已经在快速衰竭了,”,男人冷漠地说道,又有些嘲讽地反问,“你不会开始不忍心了吧?”
“毕竟…毕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地亲生女儿啊…”,女人的声音有带了些恳求,“她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老公。”
“连依,十五年前你把她卖给邱院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不舍?”,男人嘲讽地反问。
“那是我并不知请啊,当时身边的人都在夸邱院长...”
“若是因为你这个事情办不好得罪了邱院长和那些贵人,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男人厉声打断女人的话,恶狠狠地威胁道,
女人仿佛被吓得一哆嗦,全然没有白日在护工面前的端庄得意。
我闭着眼假寐,脑海中却在细细思索这几天听来的消息。
听下来他们确实是我血缘上的父母无疑,可奇怪的是,如若他们所求是我那便宜老爹用命换来的赔偿,应该是希望我活着当死人才对,而不是真死。
更何况,这种私人医院的高级单间病房,还有那成群成群的白痴医生们都应该很烧钱,而他们却毫不在意,可见他们并不把我的那点赔偿当回事。
再者,程医生明明是治疗我的病的最佳人选,但他们却把我偷出来藏了起来。
看样子是真的希望我快点死。
可让我死亡明明很简单,毕竟我的身体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为何还要用药拖着我半死不活过完这半年?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那个所谓邱院长和他们到现在都有联系,好似还交代了些什么事情是与我有关的。
还有,他们说十五年前把我卖给姓邱的,也就是说我是七岁才到的孤儿院。
只可惜我现在对九岁前的记忆依旧是毫无印象,不过神奇的是,我却记得这个邱院长是个坏人。
这实在是有些说不通,除非...
除非我的记忆是被人为消除的!
这个想法如平地惊雷炸的我一身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弹了一下。没想到,惊到了坐在沙发上还在小声交谈的俩人。
我爸警惕地抬起头,往病床方向走过来,我赶紧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假装刚刚只是无意识地抽动。
“我去看看。”,我妈说着,拉着我爸又坐回沙发上,“你的痛风才好,多休息吧,我去看看。”
说罢,她轻轻走过来,站在病床边良久未动。
我心里咚咚打鼓,既紧张又不敢表现出一丝紧张。
“怎么样?”,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耐。
“只是无意识的抽动,没事的。”,我妈轻轻说道,转身走回沙发。
“去吧烟点上,以防万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用手指了指窗边的香炉,以及那剩余的半根安神烟。
我妈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起身去香炉边,点燃了窗台上剩余的烟。
第6章 (6)再次见到肖宇?
那个安神烟,与其说安神,不如说是催眠。只要一点上,我就会昏昏沉沉睡上很久很久。
......
“姐姐”
“姐姐,姐姐醒醒。”
熟悉的呼唤声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我迷迷糊糊地 张开眼,便看到一张有些陌生但清秀的脸,揣着灿烂的笑容在眼前无限放大。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那张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来,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且委屈地望着我,恨不得下一秒就落泪,和他头上戴着的毛绒小狗帽子倒是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