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函嗯一声道:“他林家香火断了,急了。”
初夏仰头往林霄函看一眼,“他是不是都气疯了?”
林霄函:“他有什么资格气?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没同意,婚后这么多年更是一点来往都没有。一一长这么大,他是来看过一一,还是给一一买过一样东西花过一分钱?要不是林浩博出了事,他能想起自己有一一这个孙子?他和一一根本都互相不认识,真以为流了他的血就必须要跟他姓林?”
初夏把脸往他怀里贴一贴,抱住他的腰。
贴在他怀里说:“气疯了也好,气疯了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
自从得知一一姓唐不姓林以后,林炳威也确实就没再来找过一一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孙子姓别人家的姓,这件事于他而言也是一大耻辱,光想起来都觉得是打在自己脸上的带刺巴掌,更别提见了。
他宁愿没有这个孙子,也不想日日看到他想起他姓唐。
这件事也让他彻彻底底明白了——他和林霄函之间的父子关系,早就已经恶劣到了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永远都不可能有修复和缓和的一天。
林霄函没有给他们父子间的关系,留任何缓和的余地。
当然了,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过父子感情。
而这样的结果也是初夏和林霄函想要的。
一一有姥姥姥爷的疼爱,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就已经足够幸福快乐地成长了,根本不需要林炳威这种爷爷的爱。
再说林炳威爱的只是他的孙子罢了,并不是一一。
林炳威不再出现以后,唐家的日子也就不再受林家的干扰了。
林家大变了天,他们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唐海宽和吴雪梅大部分的时间用来照顾饭馆里的生意和一一。
一一每天只需要上好自己的学,在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的疼爱和教导之下,健康快乐地成长。
林霄函忙碌在单位和家之间。
初夏忙的事情则更多一些,唐园酱菜厂、一品宴餐厅,还有现在正在动工建造的五星级酒店,都需要她把控大方向。
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过自己的日子,自然没空关心别人。
但胡同里闲着的人多,那没事都在关心别人家的事。
尤其饭馆里每天都人来人往的。
于是即便不主动去问,也能知道四面八方的事。
这四面八方的事里,自然也包括与他家有着亲家关系的林家的事。
譬如林炳威在遭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伤了元气心力不足,没了以前的精气神,工作上出现重大失误,被降了职。
想他以前工作上一直小心翼翼,连那十年间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在改革开始以后,他走的也一直都是保守路线,不求做出什么大的了不得的成绩,只求平平稳稳不出错。
结果没想到,最后出了个大错。
这事当然也算得上打击,但对于林炳威来说已经是毛毛雨了。
人在走背字的时候,干什么都干不好,喝凉水都塞牙。
而他没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背的。
两年以后,出现了国企下岗潮,大厂也顶不住亏损开始陆续倒闭,铁饭碗神话彻底被打破,而他就在第一批下岗浪潮当中。
从此,他真的变得一无所有了。
不过生活并没有让他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他的小儿子林浩博入狱后遵守监规、积极参加改造,在死刑缓期执行期间表现良好,两年满后减刑为无期徒刑。
下岗以后,由于年龄大不好找工作,林炳威做起了以前自己最为瞧不起的个体生意——和陆芳莹一起支了个小摊卖煎饼。
在时代浪潮的无情翻滚之中。
他们从曾经的风光无两,走到了生活的最底层。
第162章
镜子前。
陆芳莹抬着手在耳朵后面卡上最后一根黑色发卡。
头发盘好了, 她对着镜子转着头又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还是全部染黑了的头发看起来舒服一些。
林炳威在客厅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叫她:“你收拾好了没有?”
陆芳莹应上一声出来,拿上自己的布包, 和林炳威出门。
今天他们不出去摆摊做生意。
陆芳莹收拾这一番,是和林炳威一起去探视林浩博。
林炳威下岗以后又过去了五年时间。
这五年里, 他们两口子除了每天出门摆摊赚点生活费, 每个月也都会空出来一天,定期去监狱探视林浩博。
今天两人去到监狱里,还是和之前一样。
隔着铁栏杆玻璃墙和林浩博说说话,鼓励他在里面好好参与改造, 也给他带了点需要用到的基础生活用品和衣物。
每次探监,都是一次煎熬与折磨。
尤其是陆芳莹, 每次看到林浩博都心疼得心在滴血。
但她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保持正常状态, 只说轻松高兴的话题。
林炳威说的话相对少一些。
即便跟林浩博说两句,也都是十分严肃的。
他要他在里面认真悔改, 好好接受改造。
而每次的探视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说不了太多的话。
探视完从监狱里出来, 两口子便是从脸色眼神到心里,都是一副失落落空落落的模样, 要好一会才能从这种状态中缓过来。
虽说坐牢的是林浩博。
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跟着一起受刑。
坐在出租车上回家。
路上路过一片别墅区,陆芳莹伸着头仔细瞧了一会。
瞧着的时候嘴里说:“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吧?”
坐在她旁边的林炳威没说话, 前头的司机师傅出声接话道:“可不是么,能住到这里头的, 那都得叫富豪, 听说他们都是出门有车,进门有佣人, 随随便便买个皮包买个表,都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一年的。”
陆芳莹又道:“这不又过回封建社会那一套了?”
司机师傅笑道:“那可不一样,想进这些人家里当司机当佣人,可都不容易,那工资比在外头干别的工作可高多了,还舒服。”
陆芳莹收回目光,往林炳威看一眼。
看林炳威直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她便也就没再往下说了。
听说唐家一家也住别墅去了。
这么想来,他家现在应该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可真是让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生活。
出租车过去了。
别墅区的大门里出来一辆轿车。
轿车上路后徐徐前行,直奔天仙庵胡同而去。
轿车在八号院外停下来。
唐海宽和吴雪梅从车上下来,见到邻居笑着打声招呼。
如今这胡同里,年轻人大多分房的分房买房的买房,但凡是有点条件的,都想尽办法搬出去住了,留下的多是些年纪大的人,还有就是实在分不到房也买不起房的。
初夏买的房子足够大,唐海宽和吴雪梅自然也就跟着一起搬出去住了。但他们还是习惯过胡同里的生活,所以每天都过来。
改革二十年,外面发展得日新月异的,但天仙庵胡同没什么变化。
胡同里的老房子和以前一样,唐家开的饭馆也和以前一样。
甚至于连饭馆里的菜,这么多年也没变过味道。
唐海宽和吴雪梅来胡同里没别的事,除了看一看饭馆里的生意,剩下的时间便是和相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们在一块,下下棋打打牌,享受老年生活。
当然唐海宽和吴雪梅看起来并不怎么老,两人虽都是六十多的年纪了,但看精神状态,说是五十来岁也使得。
与唐海宽和吴雪梅比起来,韩庆天和王翠英不管是真实年龄还是外貌上看起来,那都是很老了。
他俩也算是长寿了,两人都七十大几了。
因为年纪大了脑子跟不上,别人下棋打牌的时候,韩庆天都是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说上两句话,只当是参与了。
而王翠英眼睛都花了,还时不时捻着线头努力穿针做针线。
初秋时节,中午时分热意仍有些盛。
吃完午饭眯眼休息了一会,唐海宽便又拿上扇子,出去到胡同里找棋友,在有凉风的老槐树的树荫之下,在棋桌边坐下来观战。
在旁边看上一会,人家让位置给他来下,他便又下上两盘。
唐海宽下棋向来比较慢,这又看着棋盘上的棋不动了,像是在琢磨什么大谋略,其他人也不急,就这么耐心等着他走棋。
然后他还没下定主意,旁边忽有个人出声说:“把马往左前方走一步。”
唐海宽听到这话没考虑这么走好不好,而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原是下意识的不经意的。
结果在看到旁边说的人时,他猛一下愣住了。
其他人看他愣住,也便都目露好奇,转头往旁边的人看了过去。
这一看过去,其他人全都愣了。
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真是让他们下意识想认又不敢认。
在棋桌边坐着的人全都没有出声。
站着的那人又笑着挨个跟他们打招呼:“海宽叔、秦大爷、周叔……”
等他打完了招呼,唐海宽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人,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出声问:“你是……”
站着的人又笑着回他一句:“海宽叔,我是韩霆。”
听到这话,棋桌边的人俱是一愣。
虽然刚才看到的时候就联想到了,虽然听到了确定的答案,但还是完全不敢相信。
然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霆已经又跟他们打声招呼,继续往胡同里去了。
看着韩霆往胡同里去的背影,棋桌边的人收回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大白天活见了鬼的表情。
片刻回神小声议论起来道:
“真是韩霆吗?”
“是啊,长得那么像,他自己不也说了吗?”
“不是说早就死在外面了吗?”
“也只是旁人猜的,谁也没见着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有十五年没回来了吧?”
“哪里是没回来,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这是在外面干什么了?活着不跟家里联系?”
“那谁知道?”
……
***
八号院。
韩庆天今天觉得乏,没出去胡同里凑热闹。
他和王翠英在家看电视,看的是戏曲频道的京剧。
王翠英在旁边做针线,他在抽烟。
正呼出一大口烟气眯上眼时,忽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爸,妈。”
以为是韩雷有事回来了,韩庆天和王翠英都转头往门上看了一眼,看到不是韩雷,立马又看回了电视上。
韩庆天继续抽口烟说:“你找错家了吧?这是八号院。”
韩霆站在门上不再说话。
韩庆天和王翠英一起又看会电视,还讨论了两句。
然后看门上的人还是没走,韩庆天又看向他说:“你找错家了,这是八号院。”
韩庆天和王翠英老了太多了。
韩霆两只眼睛早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
韩庆天盯着他看一会,忽然在他身上和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根本不敢相信,手控制不住抖起来,好片刻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两个字:“三儿?”
王翠英听到这话,蓦地一怔。
她再次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韩霆,眼神里充满期待,却又好像不敢期待一般,颤着声音问:“是……三儿吗?”
韩霆说不出话来。
他直接进屋,屈膝跪在了韩庆天和王翠英面前。
跪地伏身,缓了好一会出声:“爸,妈,三儿对不起你们……”
王翠英手里的布头和针线落在了地上。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眼泪像水珠串子往下掉。
***
东屋里爆发出王翠英的哭声。
她一边哭嚎一边喊:“你这么多年去哪了?你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为什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呀……”
哭声传到了北屋里。
麻将桌边的人四个人互相看彼此一眼,然后都伸头往外看。
没忍住好奇,吴雪梅最先起身出去。
另外三个人跟她出去,刚好看到唐海宽几个人从二门外进来了。
两伙人走到院子中间站着,都往东屋里瞧。
吴雪梅好奇出声问:“什么事啊?”
唐海宽回答道:“韩霆回来了。”
听到这话,吴雪梅和另外三人一起瞪圆了眼睛。
其中一个惊诧出声:“韩霆?不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吗??”
唐海宽忙嘘一下,往东屋里示意一下。
原来韩庆天和王翠英就不爱听到这个话,听到谁说就骂谁,现在韩霆已经回来了,更是听不得的了。
说话的人忙闭了嘴。
谁也没再出声,只往东屋里看了会。
***
韩霆突然回来了这个惊爆消息,不到半天就在胡同里传开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晚上回到家,刚在餐桌边坐下来,连筷子都还没拿起来,就也跟初夏和林霄函说了句:“今天胡同里发生了件大事。”
胡同里再大的事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初夏随口接话问:“什么大事啊?”
吴雪梅道:“韩霆突然回来了。”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初夏下意识愣了下,看向林霄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