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于心虚,鹿可说自己是家里太闷了,所以出来的。
江熠说江明月一到假期就睡不醒,每天都要到下午才能起来。
因为江熠总在最后一节课时提前离开,开车去接送,他们同学都知道江熠有个妹妹,在读高中。
性格还有些骄纵。
两者年龄又相仿,他们自然而然的以为站在他身侧的鹿可就是江明月。
认识江熠的人各色各样,有社团的学弟学妹,也有在读研的学哥学长们……
过来打招呼,恭喜他毕业的人很多。
所以误以为她就是江明月的人也很多。
鹿可有点尴尬。
解释起来反而更添尴尬,她和江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很近的关系。
但江熠也没有反驳,和他们礼尚往来的对话着。仿佛鹿可真的是以家人的名义,站在这里。
仿佛她真的就是他的妹妹。
其实毕业典礼除了热闹些,也没什么好看的,天气还热的慌。
有建筑专业的学生搬了几箱水过来分发,看样子数目是数过的,每人一瓶。
江熠接过水后,扭开瓶盖,然后把水递给了鹿可。
鹿可没伸手,江熠的手就一直悬停在空中。
最后,鹿可才温吞接过。浅浅喝了一口下去,干涩的嗓子流淌过液体,卸去了几分燥火。
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江熠笑,“怎么还别扭起来?”
鹿可没说话。
江熠存心逗她,“小鹿可,跟哥哥改姓江好不好?”
沉默了几秒,鹿可闷闷憋出。
“不大好。”
“为什么不好,哥哥还觉得江可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鹿可沉吟了下,反问,“那我觉得鹿熠很好听,哥哥要和我姓鹿吗?”
江熠笑了声,不置可否。
之前对她很好的邝羽学长,没有出现在这次的毕业典礼上。
鹿可只知道,他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哥哥,你为什么不考我爸爸的研究生?”鹿可盯着江熠,没由来的就脱口而出了这句问话。
“……嗯,有一些其他原因。”
“那你会留在云城吗?”
“也许不会了。”
听到答案后,鹿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在一点一点的向江熠靠拢,如果江熠未来要改变什么,那么她自己也会跟着改变。
很盲目,很不可取,像扑火的飞蛾。
鹿可心里明白。
可她和江熠之间悬隔了整整五年的差距。
这代表着,就算她拼命追赶,如今也只能望其项背。
头顶的天空湛蓝,云朵漫无目的地飘着。
鹿可忽然出声,“哥哥,我想考云城大学的建筑系。”
*
那天以后,鹿可在校园里再也“偶遇”不了江熠了。
从江明月那里,她得知江熠去了山城,创立了一家私人建筑工作室。
山城。遥遥千里。
一个饮食文化和云城截然相反的地方。
彼时,鹿可才真正的意识到,现实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假期的第六天下午,鹿可收到了江熠寄来的专业书。
满满三纸箱书。
鹿可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慢慢整理。
红热的太阳最终钻进薄薄云层里,天际被照出一大片的绯红色,霞光透进来,整面墙壁被夕阳光映染火红。
托着书脊的手微顿了下。
鹿可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一只卡通气球不知被谁放飞了,飘泊在烟波浩渺的天空里。
也许哪天,她也会成为脱离这个家,成为那只飞向远方的气球。
……
原先高中的教材,被鹿可放入纸箱,塞进了床底。
在整理完东西后,鹿可捶了捶有些酸意的胳膊,然后缓慢起身。
她从房间走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像是尘封上一段刻骨铭心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
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在她一无所有的年纪,碰见了此生最想爱着的人。
如今,新的一切才开始。
第34章 修改
七月底, 鹿可如愿以偿的拿到云城大学建筑学录取通知书。落在手里,薄薄的一封。
她有点恍惚,五年前的江熠这个时候是不是和她一样。
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就会为了他而努力, 把他的目标当成是自己的目标。
明知道他从不属于自己,却依然爱着。
想挤进他的生活中去,想知道一切有关他的消息。
……
*
大学生活很快开始。
它像一副丰富多彩的拼图, 遗憾的是早在收到之前就已经遗失了最重要的一块。
窗间过马,日历又在辗转间, 翻下新的篇
时间一晃,来到了金秋佳节。
“注意点安全啊, 小巷子不要去。”电话里的崔袁语重心长的吩咐。
“知道了,我买好伴手礼就回来。”
鹿可乘着扶梯从地铁口出来, 天光在头顶盛开, 结束通话后,她把举着的手机揣进兜里,走了出去。
绿灯亮起,往来的人群密密匝匝。密不通风的似一堵厚重的墙,眼花缭乱的鞋子抬起又落下。
风恰好吹过, 少女齐肩的长发随风飘起。
及膝的刺绣连衣裙, 红色山茶花掐着一把细腰。
和之前的稚气未脱相比,现在的她更像是梅雨后的果子,清甜爽口。
四合街是本地文化老街,市图书馆曾在这里过,但市政府以建筑高度影响了古街整体面貌, 前几年就进行了拆除。
以至于站在石桥上,就可以大约的看清这一片交错低矮的屋舍, 红墙青瓦,流水人家。
乌篷船穿梭过桥洞,在青水里曳出一条波痕。
风烛残年的古树系满红绦带,天高云淡。
桥上有很多游客举着手机拍风景。
走过桥,才能到苍兰楼。
两个年轻女生挽着手,那么一瞬间她们擦肩走过。
“你们异地恋好难熬啊,会不会担心没有共同聊天的话题?”
“不会吧,就平常看到好玩的,好看的就会发给他。我觉得吧,只要相互喜欢,你发什么东西他都会愿意接话。”
两人逐渐走远,连同说话声淡去。
鹿可怔松了一瞬,滞下脚步,侧过头,看向那片通透湛蓝天空下的红墙绿瓦。
桥上有很多人,一个女生把手机递给男朋友,然后小跑回原来的位置,摆好几个pose。
“哎呀,你不能这么拍嘛。”女生看完照片后揽着男生的手臂娇嗔道。
鹿可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人对于视线终究是敏感的,女生扫视过来,就在视线快要撞上,鹿可忽然间低下了头。
眼睛涨的有些发酸。
鹿可回过神时,手指微微抖了下,这时手机里已经一连存进十几张风景照片。
连她都不知道拍这些照片的意义何在?
是旁敲侧击?
目光垂在屏幕上,聊天输入框中的文字敲入又彷徨删去。
鹿可看着照片,静默下来。
她是个很少发朋友圈的人,可最终,还是把图发在朋友圈里,但她悄悄的把它设置成仅江熠可见。
她想,如果江熠没有点赞的话,那么过了24小时之后,她就把它删去。
就当她从来没发过一样。
他,会关注她的生活吗?
又或者……
还会在意她吗?
人潮汹涌,把一群人推向了另一群人。
鹿可站在长街里,安安静静的垂着头,侧脸柔软温暖,乌黑的发丝散在肩上。
过了几秒,长睫盖落下极淡的瞳仁,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着漆黑熄灭的屏幕。
高大的黄槐树,抽枝发条,从庭院里斜抛来一片荫浓的树影,明黄色的花朵开的艳丽。
风徐徐一吹,花瓣便从枝头零落下来。
她继续往前走。
约莫十步,手机清楚的嗡鸣了一下。
鹿可身形顿住。
屏幕弹出一条点赞提示。
她盯着屏幕上的显示,指尖攥的发麻。
纵然很久没有见过面,可有些人若有一举一动,心就全然乱了。
*
窗前的银杏树不知何时掉光了叶子,随后树杈上又很快有了积雪。
转眼间时间来到除夕夜。
大街上洋溢着过节的气氛,雪花下的纷扬浩大,很快在红灯笼上覆盖一层新白。
鹿华跟忘年交们聚餐,崔袁忙着加班,家里没人做饭,便捎上鹿可。
也是在这一天,鹿可重逢江熠。
中式厢房里,暖气开的很足。
两边高花几上放着小叶赤楠,翠意盎然,中间是大红酸枝嵌着云石坐屏。
碰面免不了一阵寒暄。
鹿华向鹿可介绍,“这是你王叔,小时候还抱过你。”
鹿可跟着道,“王叔叔好。”
“哎呦,长这么大了,”中年男人感慨着,然后用手比划,“我那个时候抱你还是在满月酒上,你才那么小来着。”
被当众说起,鹿可脸上霎时涌过阵羞耻的热意。视线移开,一眼就看到坐在众人里的江熠,心跳忽然加快。
他穿了件深灰色贴袋呢大衣,围了围巾,气质和他表露的温柔一样。
但她的心跳又随即暂停了一拍。
江熠旁边坐着一个陌生女人,长相艳丽,红唇,长卷发。一手随意支頤着,精致的下巴搭在掌背上,笑的妩媚。
不过鹿可心里升起一种奇怪并强烈的感觉,她深信那个女人不是江熠的女朋友。
也许是江熠给她的特殊感觉,让她有了这种的想法。
多个人,于是鹿华让服务生加把椅子进来。
加进来的位置刚好落在江熠旁边。
服务生替鹿可拿来餐具,江熠还是像以往一样体贴入微的帮鹿可烫着碗筷。
他侧身过来时,离的近,能闻到他身上清洌的气息,像是淡淡的木槿花香。
鹿可强装镇定,实际是不可抑制的心慌,“谢谢哥哥。”
“想喝什么?”他询问。
“橙汁。”
怕气氛尴尬落下。
她反问:“你喝的什么?”
“黄酒。”
“好喝吗?”
江熠很淡的笑了下,帮她倒上果汁:“老实说,并不。”
轻盈洒落的灯火下,他垂着眸,漆黑的眼底散落着漫不经心。
分明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的心跳却莫名的快了一些。
鹿可偏过的头微正,长睫毛盖着的眼珠子迂回转了下,心神微定,“那为什么还喝呢?”
“喝酒,有时是成年人之间的一种交流方式。”他坦言,把倒好的果汁瓶身放在右手侧的桌上,唇边凝着一抹浅笑。
伴随着酒光摇曳,推杯换盏,饭桌上的人情世故才刚刚开始。
他们谈论的主题很杂,有时事新闻、天文地理,也有畅叙旧情。
鹿可跟不上他们的话题,只是低头吃着菜,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但她也密切的关注着江熠和女人的举动。
一旁,江熠总是一副言笑晏晏、游刃有余的样子。
在大学他就是天之骄子,出入社会后依旧是出落拔萃、处若不惊。
伸筷夹菜,圆桌转盘不知道被哪位聊到兴致盎然的人随手转了一下,夹个空。
于是,鹿可准备退而求其次。
但圆桌转盘又转了回来。
往旁边看去,一只骨络分明的手掌在转盘上。
江熠并没有看她,可能就是随手搭在上面,从容不迫的,和桌上的人畅聊着最新变动的政策。
可之后,每次她要伸筷时,江熠都会恰到好处的随手掌在转盘上,而等她夹完菜,又在谈笑风生间松开。
鹿可坐在他身旁,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的朝向他。
灯光暖黄,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他流畅的下颚线,以及利落分明的喉结。
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莫名的让她生出几分无畏勇气。
中途,江熠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菜上的接近尾声,鹿可吃的也差不多了,渐渐不动筷。
桌上的话题不知不觉又换了一个。
也许是江熠不在场的缘故,桌上的人把话题往江熠身上引。
鹿可听他们说,那个女人也插话进来,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原来她和江熠现在是合作伙伴关系。
他们很早就熟识了,而江熠也是因为她选择了建筑系。
鹿可捏着的筷子无端紧了下。
然后有人问,你们不回云城发展吗?
女人笑着说再等几年吧,毕竟山城还在起步阶段,可以吃到不少红利。
和同龄人的青春期不太一样,鹿可的青春期似乎总是在等待着一个人,慢热的,后来那个人从国外回来了,却也依旧等待着。
孤立无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