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撞上抱纸盒子的汪苏南,他双臂夹着的纸盒子里面装着些私人物品,有书、专辑、相框等等。乱七八糟的。
汪苏南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鹿可,本来心里就窝了一团火,此刻终于有了发泄。
说话口气很冲。
“你讨厌我就直接说,还玩阴的,亏我还把你当朋友看。”
“你前脚进办公室,我后脚被开除,”他冷呵了一声,继续说,“实习期被开除的,据我所知元算事务所就没这个先例,你背景很厉害啊,能开的了先河。”
“算我倒霉碰上你了,我大学所有的努力都白费,被元算建筑事务所辞退的,相当于上了黑名单,校招会上就没有哪家事务所愿意收我了。”
“你满意了吧!”
他直直的看向鹿可。
之前他一直奉承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女生也不知道脑子哪里坏掉了,居然不吃他这套。
如今,便是破罐子破摔了。
遇上那道视线,鹿可并不刻意回避,她望着汪苏南,看起来心情没有因此有过多起伏,反而是用一贯的平淡语气回答。
“我只能说我没有,至于你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
视线焦灼着。
空气似乎因为这个对视扭曲了一下。
汪苏南率先移开了目光,再怎么说也是于事无补,而且实习生被辞退也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
没有多余的停留。
他抛下话后,就擦肩而过的走了。
鹿可站在原地,她脾气虽然看起来很好,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忍耐。
指尖默默的掐紧手心,直到有了很深刻的印痕,才渐渐松开。
走廊上人来人往,又是中午。
阳光从一侧的玻璃幕墙透过来,明亮晃眼。
方才就像是个小插曲。
终了后,她重新抬起脚步。
或许,不消多时,这件事情便会在茶水间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忽然的想。
好像只要她还在云城,就永远走不出父亲的羽翼。
可她又能飞到哪里去呢?
第37章 重写
进入办公室, 她就隐隐的感觉到,自己周围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磁场。
说不清道不明的。
就像是现在,明明感觉到很多道视线投射到身上, 但当她抬起头来去寻的时候, 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鹿可无奈地喟叹了声,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不喜欢桌面上堆个七七八八的,所以桌面上并没有什么杂物, 一眼望去干净整洁。
电脑旁边是书立,书立的左手边是个小盆栽, 里面种着玉树,别名玻璃翠。肉质叶子, 据说冬末春初会开花。
她在大一就开始养,养了有近五年。
鹿可扭开杯子, 并没有喝。
倾过身去, 给它倒了几滴水,土壤颜色被润黑打透。
玻璃翠网上说很好养。
但似乎是因为鹿可太过于渴望它开花,它像个有脾气的小孩,没能如她所愿开花。
最近气温回升的很快,也许春天马上就会过去。
鹿可希望它来年可以开花。
在元算建筑事务所, 每个实习生团队都有被安排leader, 无非是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试错。
带领鹿可的leader是个很年轻的女性,她并没有想象中傲慢不好对付,而是“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
及时回馈,是她强调最多的话。
鹿可在工位前一坐, 就是一下午。
长时间盯看电脑屏幕,眼睛发酸, 她抬手揉了下眼皮。
捞过杯子,想喝水时,才发现水杯已经空了。
但手还是无意识的晃了一下杯子,确定无疑后起身。
茶水间里。
原本包围着一群人说笑着。不知是谁眼尖的瞅见了,停下话头来,齐齐的扭过脖子,像一排排生在边疆、看着风沙逐渐逼近的白杨。
鹿可拿着水杯走过来,瞧见了,也许是太过疲惫,她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什么表情。
茶水间并不小。
但抵不住只言片语,在这一隅中,钻进耳窝里。
“你看,平时只有汪苏南和她说话…….”
“你说话小声点,也想着被开吗?”
杯盖放在台面,食指按下金属键。
落下的水声依旧盖不住碎语。
“靠实力进的,哪能比得上人家关系户啊。”
“我要是有这个背景多好,就不用一天到晚被leader训话了。”
“这辈子就不要想了,谁叫人家命好。”
鹿可盯着杯子里水流形成的漩涡,持续走神,直到水从杯口漫溢出来,洒了些到台面上。
她才连忙伸手,按住键位。
灌的是温水,但杯里的水太满了。
鹿可小心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才把它盖上。
不知不觉中,那些叨扰人的声音一下子清散了。
近处落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鹿可侧眼看去。
散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停在旁边,左手端着咖啡杯,细长白皙的食指勾着杯柄处。
灯光从头顶落下,寸寸描摹着她脸部优越的轮廓,柔光滑过高挺的鼻梁,又向下凝落在红艳似火的唇上。
目光在这一刻相逢。
是leader。
生硬地打了声招呼后,鹿可很快速的把位置让开。
拨步要走。
“鹿可。”付安忽然开口。
鹿可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眼睛安静的望向她,就像在等待吩咐。
“如果工作中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付安说完,目光很平稳的直视上她的眼睛。
鹿可脖颈低折下来。
收拢的指尖无意中刺了下手心,直到痛觉传来,才点头说是。
那些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确实比其他人优厚太多。
或许因为周围投射的目光过多,她才会那么急于证明自己,认为自己不被认可,是因为不够努力。
她想,那我再更努力一点呢,会不会有不同结果?
这个观念在循环往复,一天又一天中加深。
“不是每个人都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的推着巨石上山。”
女人的声音一下把她扯回现实。
“还有,汪苏南是我开掉的。”
寂静的空间里,付安的声音掷在地上,格外清响。
鹿可茫然中抬头看向她,目光中包含很多复杂的情绪。
唇明显蠕动了下,但没发出声音。
“他不满公司制度,昨晚酒后乱语。届时会向全公司发邮件,以儆效尤。”
付安偏过头去只露了个侧脸,咖啡杯搁在台面,她今天穿着浅灰色单西,做工精细,面料柔软的西裤裹着一双长腿,下面是裸色高跟鞋,细跟。
“元算不需要一个对元算没有热爱的实习生,哪怕他有多优秀。”
用寻常的口气说完,她侧过头回望鹿可一眼,眸光深沉不见底。
邮件是在下班前发送的。
鹿可看到右下角弹出提示,但她来不及打开,手头的工作还差些收尾。
隐隐地,办公室里响起些骚动,但鹿可察觉到这种骚动和以往下班前的骚动不一样。
后来,鹿可并没有把那份邮件打开来看。只是盯看了几秒通告的字眼,然后默默的把它在邮箱里删除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风向渐渐变了,原是有人扒出汪苏南之前的事。
据说他之前初中的时候追女生,女生明确拒绝他后,他到处造谣诋毁。
后面,女生的家人报警,但因为他未成年,这件事情最后也只是从他向女生道歉,然后转学收尾。
在元算建筑事务所,实习生中男女比例相差不大。
虽然在云城大学建筑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到7:3,但学习积分在前十的,男女各占一半。
这群实习生里,态度转变最大的是女性实习生。
对于女性而言,伴随成长,她们不能像男性那样坦荡,直视自己的生理特征。
到现在,还有很多女生摆脱不了月经羞耻的心理。
对于性身份的双重标准压迫下,造黄谣对于女性无意识一种人格上的抹杀。
女性更容易理解女性。
有些人开始和她打招呼,但还是有距离的。
多数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个观念一旦刻板,要一时转变过来还有些困难。
很久以后,鹿可收到一条消息,说她当时被孤立是因为之前汪苏南到处和人说她的坏话,又加之当时鹿可不爱说话,工作起来整个人冷冰冰的。
让她们都以为是很不好相处的一个人。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鹿可也明白,身边的人即便和她交朋友,也不会和她说真心话。因为身上的这层关系,自然而然的被划分到了另一个阵营,高高在上的。
因为被提前知会过,鹿可很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箱。银灰色的行李箱,立在门口。
出差的那天气温不高,但风有些大。
她穿了件防风的驼色冲锋衣出门,长款式的,盖过膝盖骨。
从山城机场出来,下午两点的太阳光透过中空百叶玻璃在脚边投下倾斜光影。
坐上去酒店的大巴,山城方面的建筑工作室先前预定会议在明日,今日是休整状态的。车帘严丝合缝的拉着,光线昏暗,漫漫旅途中,一众人只剩下平稳匀长的呼吸声。
恰好有光从车帘缝隙间漏下,落成明亮的一道淌在旁边的人脸上,女生眼睑不安的动了动。
鹿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将那道窗帘缝扯上。
向后靠在椅背上,也随着闭上了眼睛。
鹿可在颠簸中惊醒,车顶灯微微亮着,光线昏黄。
看向旁边,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手指戳着屏幕。
鹿可是这次团队负责人,她建了个微信群,但很明显,从上面熟悉的群头像来看。
活跃的并不是她建的群。
鹿可收回余光。
手指拂开车帘,看向窗外。
高架桥上的路灯已经亮起,落日湮灭在高楼大厦中,薄薄的云层透着一抹深红。
一路向北行进。
不多时,大巴车停在酒店门口。
酒店选订的是经济实惠型的,住宿环境一般,但好在交通便利,也靠近工作地点。
在大堂办理入住手续,拿上房卡,酒店工作人员在前面引着他们去电梯厢,只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正在维修中。
人有些多,各自又带了七七八八的行李,上去的时候分了两批。
大约是放了个行李箱的功夫,鹿可就在微信群里组织人员去二楼的酒店餐厅吃自助晚餐。
晚餐后,鹿可被消息耽搁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到房间。
山城的团队联系人发来信息,说项目中需改造的城中村位于江北区。关于这片区域的整改年年提起,却棘手难办,陈年遗留待整治。内里的情况错综复杂,即便是有规划还需得结合实地考察再三,方能落槌定音。
他谈起是否会议后前往。
鹿可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一来二去的,自助餐厅里已然冷清清的。
联系人姓谈,他说自己只是总监助理,称这边手头临时有事情要处理,一会儿把江总监的微信推过去。
“江”这个姓氏,鹿可看到这个字的时候,指尖莫名紧了下,不过那时的她并未多想。
鹿可回复了个“您先忙吧”。
对方果然没有再发消息了。
回到房间,在纯实木的桌上摆放笔记本电脑,她拿着插头找插口。
窗外夜色弥漫,月亮从云层里推出,在深渊似的夜空里洒下微光。
鹿可准备完明天会议材料,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不早了,伸手将电脑合上,从坐椅起身。
过了会儿,浴室移门被拉开,冒着热气的水汽散逸出来。
鹿可穿着松垮的浴袍,眉眼被雾气氤氲的雅致而清丽。
她湿漉漉的长发□□发巾包裹着,水滴从零碎的发丝坠下来,盈盈地淌在锁骨上。
走过来时,顺便拿起桌上的手机。
微信有消息的红点。
对方已经向她推荐了一个名片。
鲨鱼头像。
JY。
鹿可一时愣住,时间过去几秒又仿佛很漫长。浓黑湿亮的长睫扑了扑,静悄垂下,眼睑拓着淡淡的影子。
第38章 重写
时隔多年, 再次看到曾经喜欢过的人名字,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泰然处之,却不曾想那是藏掖在心里最绵软的针, 亟待着狠狠刺你的那刻。
一夜辗转难眠。
闹铃响起的时候, 鹿可才微弱的睁开眼睛,气息很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