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柔软亲昵,刮擦过她风衣袖口带,似激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电梯门须臾间又关上。
屏幕里,红色数字开始一路下行。
余瑶把卷发拨到肩后,她探过半身来,露齿的笑,细白的耳垂上有枚珍珠耳钉凝着暖光。
“想来你还没认识过我呢。”
“我叫余瑶。”她笑着说。
鹿可收回思绪,迂回的看向她。
好一会儿,才启口:“我们,见过的。”
江熠的目光投过来,鹿可察觉了,但她的表情是装作毫不知情的。
余瑶颇为惊讶的一句:“是嘛?”
然后,眯着眼睛笑起来。
江熠道:“是见过一面。”
他的目光扫过去,落在鹿可黑色发梢上,顿了顿。
“四年前,云城除夕夜的包厢里,之后你开车送我和醉酒的父亲回去。”
鹿可慢慢地说起这件往事,不过语气很平。
“好像……是有这回事,”余瑶目光像是在回忆,声音很缓。
她点了点头,依旧笑着。
余瑶夸赞,“你记性还挺好的。”
鹿可微笑着沉默。
不是因为记性好,只是她那时一门心思在江熠身上,所以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会记得。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桩桩件件在这些年反复的记起。
余瑶还想说什么,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她翻转手腕,五指托着手机朝上,亮起的屏幕显示来电。
与此对应的是眉头一皱。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在这个时候正好开启。
她侧脸说,“有事先走了。”
江熠微微颔首。
大概这通电话真的很着急,余瑶举着手机走出去,高跟鞋音陡急。
身上恢复了职业精英的冷冽气质。
留下匆忙的背影。
鹿可暂缓一步出去。
走出一段距离。
旁边伴过了一道身影,江熠侧眸,“我送你一程。”
属于他身上的木槿花香无声息的灌了过来,鹿可呼吸一滞,黑睫毛轻轻颤动了下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却住脚步,抬头仰看,阳光的映衬下,把她脸上寡淡的照亮,但如果观察的更深,就可以发现这层寡淡像薄纸,一撕即碎。
“江总监的好意我心领,但我这琐事就不多麻烦了。”
江熠也停住,看着她:“你好像很回避我,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这确实足够让人莫名其妙一阵的,从江熠毕业寄完了那几箱纸书后,之后送给鹿可的每次生日礼物都被她原封不动的退回。
微信上的聊天,也只有江熠一人主动,鹿可只是象征性的回复几句。
不是没有接收到对方有意疏远的信号。
江熠并不是个自我设限的人,但偶尔想起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事,伤害了对方,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
对于其他人,他不会主动去盘问,又或者是他并不在意这段友情结束与否。
这话,与其说是问为什么,更准确的说是出于挽留的修复。
沉默蔓延了很久,他也没能听到鹿可的回答。
江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招笑。
这般行径和小姑娘间的闹矛盾有何不同。
顿了下,江熠重新说道,“我送你吧。”
但这回鹿可摇了摇头,退却一步,给出回答:“不了吧。”
江熠低下身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时,单手插进兜里,身上的羊毛料子垂感完美,勾勒出臂弯的弧度。
鹿可一顿,“就是,对有女朋友的男性做出拒绝的意思。”
湿冷的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了凝体。
渐渐地,玻璃幕墙外似乎刮起一阵暖风,绿意繁茂的树枝被吹得逶迤作响,溅进来几滴春意。
江熠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脚步向她靠近,鹿可在怔松中反映到光影变换,下意识的向后退却。
她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一双浅色眼眸缓缓睁大。
日光从外斜入,男人身形修饰下更加挺拔,气质比之前凌厉些。
江熠俯下身来审视她,目光缓慢而深长。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我女朋友?”
第39章 重写
“我……”鹿可稍稍张开了口, 又在下一秒顿住。
她望向江熠,眼瞳里有光点小幅晃动着,脑海在这霎时闪过片段是四年前。
雪夜包厢里熏暖, 记忆中的女人有一张优越的侧脸。
“确实, 我也没想到阿熠,因为我的影响加入到建筑行业。”女人道。
“和他共事确实方便了很多。”
她支頤下巴,长指玉纤纤的朝下落着。
一面和人笑谈。
那时的鹿可不久后偷偷收回打量, 余光停在身旁落空的座位上,紧抿了唇。
这种感觉很难具体描述, 有些苦涩又有些郁闷,像根软刺一样扎进她那颗心脏。
后来她才知道。
那叫心存芥蒂, 讳莫如深。
……
几息后,鹿可对视的视线微微偏开些, 落在他肩头衣料上。
“没什么, ”她目光平淡下来,“就是之前听别人说起你交女朋友了。”
鹿可口头恭贺一声,声音没有任何异样感,只是末尾时无状地添了句,“但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
聊胜于无的一句话, 粉饰着内心暗潮汹涌。
江熠起先微愣, 随着后面的话眨了眨眼缓过来,对此也不直接否认。
“所以,你先前不理我是因为这个?”
目光平行投过来一束,眼睛黑白分明,里面仅是疑惑。
人总是把最重要的话放在首先回答的位置上, 好像在他眼里,这个问题和解释是同等重要的。
顿了两秒, 鹿可大概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成分,“算是吧。”
江熠淡笑一声:“谣言害人。”
如意金箍棒给人当头一棒。
“什么意思?”鹿可隔了很久才说话,声带里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气息不太稳,也许是他一闪而过的错觉。
江熠说:“字面意思。”
察觉到她先前的游离,他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并没有侵略性,但鹿可潜意识已经架出了回避防御姿态。
像是怕被对方穿透的目光看出胸中桎梏,她松松肩,周身的冷淡融化了几分,精神却依旧是紧绷的状态。
抬高眼睫,视线恰恰撞上,他眼里端的是细碎好看的亮意。
所以,他没有交女朋友?
鹿可不确定的想。
她也不敢断言,字面意思是不是就是理解中,但又不方便多问。
怕对方猜出什么,边界感是欲望的栏杆。
很多时间,她都假装自己是大度的,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确在乎,迫切的想知道对方的想法。
这种想法很矛盾,却也的确存在。
一时间,心态与暗恋中的那段时间不遑多让。
对于很多人来说,放弃一个人喜欢很久的人是极为困难的事。
那次,鹿可亲眼目睹了两人间的亲密举动,也会在某个晚上拼命设想,也许两人只是很亲密的朋友。
之后,大一下的某天,江明月突然找她聊天。
“我哥好像有女朋友了。”
隔着屏幕,鹿可静静看着那行字一遍又一遍。
她只是有些突然,阳光披落在她身上,却没带来丝毫温度。
回忆总是突如其来的穿插。
鹿可定格了两秒才说:“我好像误会你了,还挺久的,对不起啊。”
几多岁月,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道歉。
鹿可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异样,但毫无疑问的失败了,也许对方本就对此只是疑惑。
如今疑惑大开了而已。
很奇怪吧,人总是利用别人的情绪波动,来算加减法,对方是否在乎自己。
内心挣扎片刻,她问:“你不生气吗?”
气氛无端沉了一下。
好像只要等他下句回答,就能决定接下来这段暗恋的去留。
江熠坦诚说:“我也有情感。”
“但、我好像看不出来。”她说完第一个字踌躇了下,抬眼看他,然后才把话补全。
浅薄日光里,他似乎浅浅叹息一声。
说不清道不明,犹如早雾笼着长街,翻涌蓬勃,却不甚明了。只是那前方的光亮便是心之所向。
鹿可下意识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瞳孔里却显得落空。
原来,她也很期待这样的爱,可是我们的爱是相互的吗?
一切堪堪陷入雾霭。
“去哪,我送你一程。”之后,江熠又接回原来的话题。
先前不过是些推辞。但看来江熠执意要送她,鹿可在脑海里扣扣搜搜一阵,眼观鼻鼻观心,此时却再找不出理由推却。
“对有女朋友的男性做出拒绝,我很认同你的做法。”他说。
江熠双手斜插着没入口袋里,唇边挂着温和弧度,“不过我现在没有,可以一起走了吗?”
鹿可似乎有些呆住了,迟缓地眨了眨眼睫,说不出话来。
“跟上吧。”
江熠笑了笑,从鹿可身侧擦肩走过去。
直到对方走出几步距离,鹿可才回过头,伫立了一会儿,视野里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所感受的喜悦不多,生活灰暗,却多半喜悦是来源他的,色彩明朗的也是缘于他。
夷犹几秒,最终脚步跟上去。
我其实不害怕靠近你,只是感觉,我总是很轻易的喜悦,而你又琢磨不透。每每短暂的喜悦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彷徨伤感。
我讨厌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
坐进副驾驶,鹿可拉过安全带系上,却也无话。
“余瑶是我小姑。”江熠无端讲道。
他似乎在向鹿可解释。
鹿可怔了片刻,垂在袖口里的手指蜷曲收紧。
江熠并不着急发动车身,反而是说了一段很长的话,漫笑着谈及过去:“高考的时候明月被班里的人传染水痘,我不得已去小姑家住宿了一阵。后来,高考完,前路迷茫困惑,不知道填什么志愿,就选了和小姑一样的建筑专业。”
想起来,鹿可未曾见过他热烈的青春,不禁遗憾。
她垂头,“那你当时给我很多建议,让我慎重选择专业是因为当初的遗憾吗?”
江熠撩起眼皮:“我的人生向来没有什么既定的目标,却足以平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人生就像一副扑克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偶然,因为你的选择你拿到了手里的这张牌,而只有通过努力才能证明这份选择是正确的。”
“那你有证明正确吗?”
狭隘的车内,光线并不明朗,坐在副驾驶的女生转头望向他,眸底盛着一片清亮的光。
人们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总会注重其空泛的外表。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要了解一个人,首先是通过眼睛。
他望着明亮的眼睛,笑了笑,“我还在试图证明。”
……
车身发动起来,从原地车位线驶出去。
鹿可才想到什么,连忙坐直身子,“我就是去吃午餐,只要是能吃饭的地方,你随便哪里都可以停,把我放下,你去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我知道。”
江熠口吻很寻常,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说:“我也是去吃饭的。”
鹿可稍稍“啊”了一声,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前方路口的红灯亮起,缓缓停车,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前面人行道融合,日光透过人群照进挡风玻璃,他回过头来,玩笑话似的:“在我们公司,走晚点的都会被我抓过来陪吃饭。”
“…哦。”
鹿可避开他的视线,戚戚应了声。
山城无论到哪里都是要经过高架,从车窗望出去是林立着的建筑物,空中半层玻璃反射着太阳光,一片亮白。
有些刺眼,鹿可把遮阳板翻了下来,靠着椅子眯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车依旧在高架上,只是不在先前的高架上了。
鹿可把上半身坐直:“为什么开这么久?”
江熠双手把在方向盘上,目光直视前方道路:“饿了?储物箱里有零食。”
鹿可摇摇头,说:“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