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心里真真的期待过将来,所以才会那般绝望伤心吧。
青桃久久驻足在青城门口,她也有过可以惦念的人,他说他叫十三。
他说喜爱于她,带她来青城,弹奏南十三弦给她听,彼此拥抱亲吻过。如今他已改了名字,要同别的姑娘成亲了。
青桃想,有些事可能体验过就算是齐全了,不可强求。
许是她没有旁人运气好,没遇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难过。
她才不要为季家山庄的人感到伤心,不值得。
在青城休息一日后,祝青桃养足精神,向着第二个目标进发。
鹤玄门,这场宿怨的始作俑者之一,百年里也是过得挺逍遥自在。
先有季家山庄前脚完成了邪术之一宝器术,而它鹤玄门也不甘示弱,后脚跟着完成了继生术。
这祝家村的玄铁,当真是没浪费一丁点儿。
祝之檀是汤阳收养的孩子,她只是常年随着深水涧里祝氏一脉生活,沾染了部分灵血之气而已,自然是不能一下子完成继生术。
他们以为她姓祝,当真有祝氏灵血,便蛊惑着陈恒杀妻祭石,才有了灵血不够,以孩童之血补祭之事。
这环环相扣,坏事都叫陈恒一人去做了,鹤玄门倒是干干净净,当真是好心机,好计策啊。
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报应,这些事祝青桃总是要同鹤玄门好生理一理的。
从前阿鸾没有见过的人,她来见,阿鸾没有下过的手,她来下就是了。
这样想着,祝青桃已踱到鹤玄门的正门处,正逢有弟子洒扫,见到她便问道:"来客何人?"
祝青桃非常礼貌的一拱手,答到:"我姓祝,名唤青桃,前来拜会鹤玄门主,劳烦小兄弟帮我通传一下。"
"您稍等,我去禀报一声。"弟子得了名号,转身进门,过不多久,他又回来了,恭敬的请青桃进门。
没办法,鹤玄门不像雀华派那样好对付,以当初祝阿鸾的修为,都没真正见过门主,如今她更不可以莽撞行事。
她料想,以祝氏之名拜会,想必对方会有兴趣一见,果不其然,弟子引着她直往主院走去,一点弯路都没绕。
只是鹤玄门主的态度如此落落大方,倒是让青桃产生了些许好奇。
待她见到本人时,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光明磊落,两袖清风。
鹤玄门现任门主坐于主位上,见到她来,立马起身相迎,亲自为她沏茶。
他的热情令祝青桃有些不适,表面上维持着礼貌的笑意,内心却在琢磨,这人怕不是有毛病吧?
她瞧着他年纪不大,一袭青衣没有束发,墨色发丝随意披散着,肌肤透白,全身上下只佩戴了一条红绳于颈间,挂饰藏于衣下。
忙完手边事,他复又坐回主位,浅笑着说:"祝姑娘,可有看够?"
祝青桃方才回神,也笑着说:"是我逾矩了,勿要见怪。还不知道掌门怎么称呼?"
"鹤之松。"他喝了一口茶,笑着答道:"祝姑娘,我知道你的来意。"
第66章 爱恨起.五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结,又流转,鹤之松如此直截了当,一时之间反倒让祝青桃有些猜不透他的意图。
片刻后,鹤之松指了指茶杯,示意到:"先喝口清茶去去暑气吧。"
青桃从善如流,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茶杯,抬头问到:"那么鹤庄主,在你眼里,我是为什么来呢?"
他呵呵一笑,随手拨弄了一下碎发,说:"不外乎是为百年前那桩旧事罢了。祝氏女阿鸾无故杀我门人十数名,祝姑娘可是来给鹤某一个说法的?"
给他一个说法?祝青桃差点气乐了,她笑着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祝氏阿鸾当年为什么要杀你鹤玄门的人,先门主不会没告诉过鹤掌门吧?"
"叫什么鹤掌门,显得我多老似的。"鹤之松摆了摆手,十分熟稔的说:"不然你唤我阿松吧。既然要论当年之事,那我想请问祝姑娘,你又知道多少呢?"
这人到底什么套路,祝青桃被他套的一愣一愣,差就被他的诓进去。
这鹤玄门确实是有点东西,怪不得阿鸾当年能杀了王掌门,屠进季家山庄,唯独这鹤玄门损失最小。
青桃定了定神,笑着回到:"鹤掌门说笑了,我若唤你阿松,怕是先祖们要从地底下跳出来打我。当年之事,我嘛是不怎么清楚细节,但我知道,若你鹤玄门当真是吃了大亏,怎么事后毫不追究呢?"
鹤之松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一屁股坐到青桃旁边,撑着下巴,十分慵懒的说:"你看,当年的掌门不论因何得罪了祝氏,阿鸾姑娘也已经教训过鹤玄门了。如今他们都已经故去多年,往事之于我们真的重要吗?往事如烟,我劝祝姑娘也放下心结,这对修身养性很有裨益。"
青桃也侧身撑起脑袋,凑近鹤之松,笑着说:"多谢鹤掌门好意,可谁同你说……只有当年之事了?"
这下轮到鹤之松微微愣怔,他收起脸上一惯慵懒的笑意,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姑娘。
鹤之松盯着青桃的眼睛,目光中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锐利。
想必他在猜祝青桃知道了些什么,可看上去如此年轻的姑娘,又能知道什么呢。
他面色缓和了些,眉头一挑,说:"除了当年之事,我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了。我鹤玄门人向来深居简出,不喜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何来机会同祝姑娘结仇呢。"
青桃站起身来,徐徐在厅中踱步,行至一处盆景前,她摸起一块石子,放在鹤之松面前。
鹤之松不明何意,抬眼看她。
祝青桃俯身,凑到他的面前,轻声说:"你瞧这块石头,原本是墨色的,若我有一种术法,可将它炼化得莹润剔透,你信还是不信?"
鹤之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他云淡风轻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惊诧,而后他勉强笑着说:"祝姑娘说笑了,死物怎能变幻,天下哪有这样不实的术法。"
"我是不是说笑,你不清楚吗?"祝青桃抬起身子,俯视着他,继续说:"世人素爱追求永恒之道,有那么一两个人研究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谁不喜欢焕然一新的感觉呢,你说是吧,鹤掌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鹤之松猛然站起,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作势要走,并说:"我有些乏了,祝姑娘不如先回去,我们改日再聊。"
祝青桃瞬间抽出短剑,拦在他脖颈前,阴测测的说:"别走啊鹤掌门,我还没聊尽兴呢。话说你胸前这是佩戴的什么好物件啊,也不拿出来给我瞧瞧,当真是小气极了。"
鹤之松却瞧着她手中的短剑,惊诧的说:"半月翎?"
"是半月翎。"青桃将它抵上鹤之松的脖子,压出了一丝红痕,她说:"想不到吧,祝家村的玄铁,竟然会在这里凑齐。有些东西,本不属于你,哪怕百年已过,该是我的也还是我的。"
"哦?如此自信。"不知怎的,鹤之松的语气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又恢复成刚见面时的样子。
祝青桃直觉不对劲,果然耳中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竟已踏进屋内她才察觉到,来人想必内力了得,比她还要深厚。
鹤之松轻轻一笑,说:"祝姑娘,可惜今日你什么也带不走了,我啊……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放下手里的剑。"背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命令声,那声音如此熟悉,叫祝青桃梗在原地。
她猛然回过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十三他高了些,也成熟了些,只是常挂于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疏离与冷漠。
故人相逢,双方都好似没有任何悸动喜悦,祝青桃多少还有些错愕,而十三面色当真是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又上前两步,说:"你不能动他,我不会让你在我青城里作乱。"
青桃收起短暂的错愕,她好像明白了他的立场,冷哼一声:"呵呵,好大的口气啊,若我非要鱼死网破,你奈我何?"
他用长剑挑开半月翎,很冷漠的说:"你不会。还未同我季家山庄论长短,你怎么甘心在这里鱼死网破。"
好一个他季家山庄,真的很好,祝青桃冷了脸,放下了半月翎。
他见鹤之松已无碍,便对他说:ʝʂɠ"鹤兄抱歉,是我来迟了。"
鹤之松十分自得的理了下发梢,长舒了口气,目光撇了一眼祝青桃后,上前对他说:"卓兄来的正好。这位祝姑娘也太凶了些,听闻她是卓兄的旧相识,你可要好生劝劝她,做姑娘家的应当温柔一点,我看像你梦华师妹那般就最好。"
季卓微微颔首,回到:"梦华之姿非人人可学,我替她谢过鹤兄。我还有些事要同祝姑娘讲,鹤兄可否为我让一会儿地方?"
鹤之松笑了,甩下句那是自然,便扬长而去。
厅里只剩他和祝青桃两个人,气氛相当沉默。
第67章 爱恨起.六
许久,祝青桃还是先开了口,问道:"好久不见,如今我该叫你什么,十三?"
他没有回答,只是兀自收起长剑。
祝青桃没有恼怒,想来也是,听说他在江湖的地位渐升,这可不是籍籍无名的十三能赋予他的东西。
"我应该叫你季卓。"祝青桃轻笑一声,修正了自己的称呼。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眼底透出一丝不悦,走到青桃身边,说:"季卓,代表着一个没有内力的废物,不被看重,寂寂无闻,它也代表着欺骗和怨恨,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可我看你做季卓做的很是得意。"青桃怂怂肩膀,对他的话表示不信任。
他却突然轻笑了一声,说:"得意的从来不是季卓,而是季池。"
听到这话,祝青桃僵在原地。
是啊,方才他进门时那脚步轻盈如风,当知是内力深厚,修为匪浅,断不是从前毫无内力的季卓了。
念池底的禁锢消散,属于他的东西,终归回到了他身上。
转生术很成功,祝阿鸾耗尽全部心血让故人得以轮回,可得到的,又是怎样一个结果啊?
饶是青桃已经做好充分的心里建设,可此时此刻,酸涩感依旧涌上心头,叫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阿鸾的回忆太真实,她的心痛半分都做不得假,青桃可以镇定的面对季卓,但她难以面对拥有季池身份的季卓。
她不能面对的是,他否定了季卓所有的价值,一心只承认他是季池。
她更不能面对的是,他明明知道了自己是季池,却还要同林梦华成婚。
那两世纠葛算什么,他们的过去又算什么?
季卓恢复了冷清的一张脸,继续说:"我知道你是祝阿鸾。"
青桃努力克制住想流泪的冲动,否定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她,我只是祝青桃。"
"无所谓。"季卓说道:"当年我以自尽请求她放过山庄的人,可她枉顾承诺血洗山庄,负我在先,欺我在后。不论你是不是她,记住,此后我对你,不会再留情面。"
有一瞬间,祝青桃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阿鸾,她只觉心痛难耐,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正在此时,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卓哥,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就停在门外。"
门后探出一道鹅黄色的身影,高挑清瘦,面容姣好,正笑盈盈望着季卓。
季卓的表情难得柔和些许,对她点头道:"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好。"
"好,你莫急,我在树荫下等你。"她指了指门外榕树,柔声交代完,便走远了些。
想必那就是林梦华吧,季卓对她温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十三。
不,不该是这样的。
祝青桃的自尊不允许她向过去妥协,她挺直腰板,收敛起种种情绪,冷下脸问道:"不留情面又如何,你我本就世仇加身,这也是应该的。今日你不会再放我走了吧,说,打算怎么处理我。"
季卓回过身,也冷冷看向她,回答到:"自然是请祝姑娘去山庄坐坐客,尽一尽地主之谊了。我猜你想去山庄转转应当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成全你。"
他说的成全,是将她关进一座带着铁锁的马车,押送去季家山庄。
祝青桃很清楚,这次季卓人手众多,明里暗里都有高手在侧,更遑论还有鹤玄门人可施以援手。
她孤身一人,是断断无法与之硬碰硬,只能先乖乖就范,再作打算。
她被关进低矮的囚笼之后,绸布帘子放下,看见季卓消失于帘幕之后,她说:"季卓,即便是拥有过去回忆,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别让我恨你。"
帘幕后沉默了许久,才有声音响起:"恨就恨吧,我无所谓。"
帘幕遮蔽了光线,青桃看不见外面,但听力却更敏锐了些。
季卓同林梦华应当是策马而行,在她的囚车旁边护送,隐约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还有二人闲聊的声音。
林梦华柔柔的声音响起:"卓哥,此番事成如此容易,回去庄主又要赞赏你了。"
季卓沉默了一会儿,说:"本就是应该的。"
她接着说:"这日子……总算不像从前那般委屈了,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季卓好似轻笑了一声,说:"都过去了,幸而有你相伴,也不算太苦。"
"对了,"林梦华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说:"前几日关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谭庄主来青城拜访,算算脚程今日也该到了,想必已在山庄等候。"
"谭兄来了?"季卓的声音高了些,还带着愉悦,想必这位谭少庄主同他交情匪浅,只听他说:"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莫让他久等,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他商议。"
关城,谭庄主,与季卓交好,青桃思索一番,对此人好似是有些印象。
在她闭关的这几年,江湖势力自是有起有伏,有门派衰落,也有门派新起。
关城以剑术闻名江湖,听说几年前关城这些依附于季家山庄的剑术名门,不知为何竟一夕之间全部败落。
后有一年轻剑客统领了关城势力,成立晦剑山庄,并将其发展壮大,关城武林同季家山庄这才又恢复了联络。
想必这位谭庄主就是晦剑山庄的庄主,这些年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其中最多的是关于他的样貌。
传说谭庄主总是带着一副极精巧的银制面具,这面具遮挡住了大半边面容,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有人说他奇丑无比,不戴面具会吓坏路人,有人说他俊美无双,不戴面具会迷住万千少女,还有人说他仇家太多,不戴面具会被仇人认出来……众说纷纭,他的相貌竟比他的剑术更值得讨论。
青桃对此人倒是没什么印象,她所知道的信息也只跟这些传闻相关。
正待她想入神时,又听到外面林梦华的声音响起:"卓哥,我们回去以后,如何处置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