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爷马上婚配了,大奶奶想把娘家的侄女嫁过来,自然容不下与五少爷真心相爱的一个丫鬟...”另一人说到最后,不停叹惋,说这丫鬟真是命不好,挡了大奶奶的道,落了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杜宗州怔怔听完,想冲出去问个究竟,然而一开窗,哪还有人影。
菘蓝服侍完杜礼洗漱,进房取芫花的东西,进门时,差点被怒气冲冲离开的杜宗州撞倒。
“五少爷,你的书找到了吗?”她站定后,望着远去的男子身影大声问道。
人影并未回头,走得极快,转瞬消失不见,她赶紧跑去李吟娥房中。
“他来过了?”李吟娥躺在床上,娇声问道。
“嗯!”菘蓝定定心神,将刚才发生之事细细道来。
前些日子,李吟娥曾听大奶奶提起,娘家的侄女今日要来杜家小住几日,杜宗州已定好六月底与大老爷去海陵府,这个节骨眼来杜家,众人心知肚明这位何小姐是因谁而来。
她去松柏堂找德音与琼音今日来窗边唱一出戏,只等今日何小姐到来,坐实大奶奶因侄女容不下芫花,甚至借刀杀人,让五少爷失了心上人又没了亲生的孩子。
杜宗州离开后,并未先去荣寿堂找自己的娘亲对质,而是去了松柏堂,强拉着琼音去后院诘问。
“五少爷,府中都说是奴婢害死了芫花,奴婢真是百口莫辩!”琼音说完这一句已啜泣不止,可怜巴巴地抬起衣袖擦眼泪。
“当日,还有谁来找过祖父?”他追问道,语气急迫。
“赵妈好像来过一次...”琼音喏喏回他,转头又说自己没准是看错了,让他别往心里去。
他彻底明白过来,那两个丫鬟说得对,琼音怎么可能知道房中人所言然后去告密,定是有人提前告知了祖父,引他过来与他娘一唱一和除掉芫花!
想通了其中关键,他跑去荣寿堂想问一句为什么,正巧碰见秋色带着他的表妹何婉宁入府。
“宗州表哥~”何婉宁年方十六,铅华淡淡妆成,行礼时顾盼生辉,满面娇羞。
“好!好得很!”杜宗州不喜反怒,大力推倒何婉宁。
秋色扶起被推倒的何婉宁,心中疑惑他今日是怎么了?往日再生气也未曾如此无礼过。
大奶奶早早等在房中,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杜家这泼天的富贵得留给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趁杜宗州在府中的最后半月,她吩咐赵妈回何家去请何婉宁过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门被推开,她欣喜地起身去迎,来人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侄女何婉宁,而是她的儿子杜宗州。
此时站在门口,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害死芫花?
“一个丫鬟死了就死了,你一大早发什么疯?”大奶奶语气逐渐不耐烦,这丫鬟都死多久了,杜宗州竟还念着她。
“果然是你!”杜宗州怒睁着眼,额头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一鼓一张。
大奶奶不知他出了何事,害怕他的吼叫引来其他人,赶忙去拉他进房。
只是还未走近,杜宗州愤恨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
秋色扶着何婉宁过来,瞧见他满脸怒气,赶紧拉着何婉宁躲到一旁:“五少爷今日是怎么了?”
当日离开后,杜宗州再也未回杜家。
大奶奶在房中哭得哭天抢地,连夜使人去报官,官府和杜家人找了几日,都没有他的行踪。
原定出发去海陵府的日子,与大老爷一起之人从杜宗州换成了杜宗彦。
临走前,李吟娥去找杜宗彦。
“我的承诺还作数,不知四弟如今成了大房唯一的儿子后,当日之言可还当真?”李吟娥坐在院中,菘蓝在一旁伺候,而杜宗彦站在不远处,拿着一本书在看。
旁人走过,也只会以为他们一个在看书一个在赏花。
“当真!”杜宗彦翻过一页书,缓缓出声。
唯一的儿子?
杜家何曾把他当过人,他从小受尽他们的欺凌,把他当人的柳意浓差点因他而死,他欠柳意浓一条命,欠李吟娥一个恩情,自会尽力报恩。
她满意了,起身去荣寿堂请安。
大奶奶白日哭泣不止,晚间噩梦连连,眼睛红肿一片,身形消瘦了不少。
“娘,为了五弟,你多少也要吃点啊!”李吟娥端着吃食,苦口婆心地劝道。
“吟娥,你说州哥儿到底去哪儿了?”大奶奶伏在赵妈怀中悲鸣,听者流泪闻者伤心,房中众人也跟着掉下泪来。
好说歹说,大奶奶最终勉强吃了几口。
她觉得李吟娥说得对,她不能倒下,她还要帮杜宗州守住大房。
因杜宗彦得了好处,大奶奶看梅姨娘也不大顺眼了,整日使唤她来房中伺候自己,动不动就责骂她。
“当年若不是我娘买下你,你今日指不定在死在哪儿呢!”大奶奶看见梅姨娘就来气,当年她刚怀上杜宗敬,为了分朱姨娘的宠爱,她被逼抬了梅姨娘。
本顾念着从小长大的那点感情,她当时问了从小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一个摇头说不愿意,只梅姨娘高兴地答应了,当日就在她的厢房与她的郎君成了好事。
如今她的儿子失踪,梅姨娘的儿子却跟着大老爷去了海陵府。
这对母子,二十多年前抢了她的丈夫还不够,二十多年后又抢了属于她儿子的一切,让她如何不生气。
“是,梅苓永远记得大奶奶的好!”梅姨娘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大奶奶越发心烦,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则坐在房中悲泣,一声声唤着州哥儿。
杜家发生之事,倒未影响裴似,自娶了李吟娥,心情一日日变好,只等自家夫人大仇得报后,与他一起光明正大去海陵府。
李吟娥常被他折腾,推又推不开,只能捂住嘴躺在床上任他动作。
“你不会腻吗?”这日结束后,她躺在他的怀中喘息着问道。
“你下次可以叫出声的,这附近能听见之人都是我的人。”裴似低头吻她的额头。
怪不得裴似常来却没有人发现,她一直以为是雁月堂偏僻,鲜少有人踏足,原来人家早安插人进杜家了。
能看见他的人都是他的人,杜家人至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的裴知府夜夜都在杜家。
“你什么时候安插人进来的?”李吟娥仔细回想了府中的奴仆,的确是有几个新面孔。
“你那个半死不活的郎君死后,我就安排人进来了。”裴似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各个院子新来的小厮。
也就是她重生后不到一个月,裴似的人就进府了,那她的算计,他岂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似看出她的疑惑,说手下提过她的奇怪之处,自己当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没管,只推波助澜帮她干了几件小事。
“比如?”她媚眼如丝,趴在他的胸口问道。
“比如松柏堂那两个丫鬟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夜尚长,他翻身过去动作。
怪不得上次垂文和扬采去偷卖身契时,没有找到德音和琼音的,她还以为是杜家藏的深,原是早就被他拿走了!
临睡前,裴似附在她的耳边喃喃了一句:“忘记说了,我还卖了一个人情给陈尚书...”
他的这句话,李吟娥在半月后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日午后,除了蝉鸣,府中一片沉寂,李吟娥在大奶奶房中陪她聊天,杜管家匆忙跑来,面上纠结,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五少爷回来了...”
等他们一行人欣喜地赶到前厅,才知杜管家为何纠结。
杜宗州回来了,准备来说,是一个傻子回来了。
头发打结,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见到人来,忙不迭地躲到椅子后面。
大奶奶哭着上前去摸他,想问他出了何事,反被他一把推开,大叫着:“她要杀我!”
几个小厮拿住他,大夫为他把脉后,说他是短时间内服用了太多寒食散,导致精神迷幻,眼下已是药石难救。
“大奶奶,五少爷只怕会永远疯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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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收拾老太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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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太爷听闻消息,满脸笑容拄着拐杖赶来时,杜宗州刚被几个小厮捆住,准备送回他的院子看管起来。
“老大媳妇,这是怎么了?”老太爷的声音都在颤抖。
大奶奶已哭得不成人样,面对一向威严的公爹,多年来第一次默不作声,只顾伏在赵妈怀中无力悲坳。
厅中无人敢说话,老太爷生了气,拐杖杵在地上,不断发出“跶跶跶”的声响。杜管家无奈上前,将来龙去脉一一禀告。
去年刚死了一个孙子,今年接连又废了两个孙子,老太爷当下就受不住了,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往后倒,幸而后面有一小厮接住了他,要不然此番真是生死难料。
大夫把脉后,说老太爷是肝郁气滞,需安心养神,切勿再受刺激。
秋色和竹青扶起头发散乱的大奶奶回房,李吟娥等厅中人走完才慢慢踱步回去。
前世,她被他们送进节妇堂那日,也是在前厅中,杜家人围着她,左一句光耀门楣,右一句克尽孝道。她苦苦哀求他们,说自己愿意守节,但求求他们不要关着她。
威严的老太爷坐在太师椅冷冷发话,说住进节妇堂,闭门不出才能表明她的决心。她向大奶奶求助,向大房每一个人亲热喊着她吟娥的人求助,无一人回应。
她的苦难自前厅开始,杜家的苦难也该从这里开始!
大奶奶回房后便一病不起,管家权再次给了二奶奶,眼下自己儿媳正有孕在身,兼之二奶奶向来不想管家,特意来找李吟哦,希望她能接手。
“婶婶,吟娥这身子,想为杜家分忧也是有心无力。”李吟娥无力回道,她的声音嘶哑,面色苍白,一身白衣更显柔弱。
菘蓝在旁解释,说这几日大奶奶悲痛欲绝,大少奶奶整日在荣寿堂伺候。
大房不到两年,连出好几件祸事,二奶奶不好再说下去,叮嘱李吟哦注意身子后便离开了。
“诺,春花娘子做的桃脯。”等人一走,裴似从阁楼上下来,递给她一盒果脯。
夏日闷热,吃着甜中带酸的冰凉桃脯仍不解暑,裴似无奈,拿着蒲扇在旁为她扇风。两人在房中聊着,菘蓝着急跑来,说大老爷回来了:“大少奶奶,大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等李吟娥带着菘蓝到时,荣寿堂中多了几个陌生的婆子,秋色引她进去,大奶奶正与一老夫人在房中交谈。
她如果没猜错,这人是二老爷的恩师周丞相的寡嫂,自请守节的周老夫人。
前世,老太爷训她时,最爱提这位周老夫人,说她守节前已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守节后更是节孝兼全,教子有方。
连这位周老夫人都请来了,她想起裴似前世所说,一个牌坊而已,他们竟到了如此疯狂的境界?
“今日瞧着娘脸色好了不少~”李吟娥端庄行礼,而后想起此行的原因,不解地问道:“听说爹找我,可是找我有事?”
大奶奶招呼她坐下,又帮她介绍来人,果然是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身形瘦削,眼窝凹陷,稀疏的银发白得透亮,这般热的天气竟穿着女子领旨才会穿的宽袍常服。
“老夫人,这便是我的儿媳李吟娥,”大奶奶拉着李吟娥的手,说完这话还特意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我儿去了已近一年,如今家中接二连三出事,吟娥自嫁进我家,真真没有一日是舒心的...”
说罢,抽出衣袖中的手绢,止不住哭了起来,李吟娥没有安慰她,只盯着对面一脸深意的周老夫人。
“好了元凤,说正事!”周老夫人说话中气十足,一句话把大奶奶震慑地不敢再哭,好言好语跟李吟娥解释起来叫她过来的原因:“吟娥,周老夫人守节二十余年,上月被陛下旌表,说是卫朝女子的妇德楷模!”
“原是周老夫人!”她恭敬地起身跪下行礼,语气中满是敬佩。
周老夫人满意了,开口让她坐下说,三人在房中各怀鬼胎的聊天,李吟娥一直装傻,绝口不提节妇二字。
对面二人失了耐心,大奶奶先忍不住,说裴知府为了政绩,要选几个节妇,点名要杜家出一个人:“吟娥,不是爹娘逼你,全因裴知府是陛下亲信,位高权重,哪是杜家能惹得起的?”
李吟哦看她一副被逼无奈的凄惨模样,心中只觉好笑,她口中不择手段逼人守节的裴知府,日夜与她在一块,哪来的点名要她守节?
杜家心思果真歹毒无比,前世搬出圣旨诓骗她,今世换成了只手遮天的裴似,若她不认识他,估计此刻已被他们吓到。
“娘,裴知府竟是这种人吗?我听闻二叔的恩师是周丞相,我不信周丞相也治不了他!”李吟哦说着说着,声量渐高,最后甚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作势要去二房。
周老夫人喊住了她,说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她既嫁到了杜家,就该为杜家光耀门楣!
“不知吟娥该如何为杜家光耀门楣?”她疑惑地问道。
“自然是为夫守节,为夫家挣下牌坊!”周老夫人循循善诱,从三从四德说到《闺范》:“女子名节在一身,稍有微瑕,万善不能相掩...”
说了整整半个时辰,末了,提起上月陛下圣旨中,夸赞她是妇德模范,如今海陵府之人一提起周家女子都敬佩万分。
从始至终,李吟娥都低着头,大奶奶觉得有戏,等周老夫人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看?
“娘,郎君死后,我爹娘来过一次,他们告诉我,三年孝期满之日,便是我归家之时,节妇,我是不会做的!”李吟娥抬起头,眼神坚定,前世未曾说出口的话,今日一股脑全部说完。
大奶奶假意开始哭泣,说她不愿意也可以,只苦了杜家,得罪了裴知府,怕是永无宁日了,周老夫人宽慰大奶奶,言语间说她瞧着吟娥不是这般不管不顾之人,这事也许还有转机。
“娘,你们放心,若因吟娥一人连累杜家,我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去海陵府告御状!”李吟娥说到激动处,手撑着桌子咳嗽不止。
大奶奶与周老夫人对视后,挥手让她先回去休息,她再和大老爷商量商量。
裴似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等自己的夫人回来,尚不知自己名声被人败坏之事,见李吟娥哭着回来,忙问出了何事。
“他们说,你点名要我守节!”她扑进他的怀里,抽抽搭搭地说着,声音哽咽。
裴似听完后气得拍桌,声音之大,连在书房看书的杜礼都听到了,丢下书跑去问守在门外的菘蓝。
若问裴似平生最恨什么?他最恨别人败坏他的名声!
如今这群小人不仅败坏他的名声,还假借他的名义逼他的夫人守节。
“好啊,他们既然说我一手遮天,我便遮一个天给他们瞧瞧!”裴似仔细问了她们交谈之语,当听到周老夫人时,他的嘴角莫名上扬:“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