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随着应声,有人从后院方向走了出来,衣服因为粘了装修灰尘,灰扑扑的。
他边走边拍,很快来到温元面前,“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脏乱,快随老奴到后院去。”
拉温元的李伯是之前铺子里的掌柜李贺,他是人老心不老,之前想请辞,无非是看到旁边的生意火爆,自己这边却是门可罗雀。
一时想岔了,怀疑是自己人老脑子也不灵活了,才让旁边把客人都抢走了。
愧疚之下,想让温府派个更年轻能干的过来,让胭脂铺重焕新机,这才有了请辞一事。
铺子转到温元名下之后,温元就拿着自己的计划书和铺子装修计划找了上门,想着把李贺挽留下来。
要知道他可是这铺子里的老人了,管理能力没得说,要是真让他走了,温元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替代的人。
“李伯,不用忙活了,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一会就走。”温元开口叫停了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的李贺。
“要的要的,小姐您先坐会,老奴这边正好有问题想请问小姐。”他说着进里间把装修图纸拿了出来,“小姐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最近施工都遇到了难处,工人问老奴,老奴也解释不清,正想到府里找小姐呢。”李贺说着指了好几处出来。
温元接过一看,发现有问题的地方都涉及到大块琉璃,工人没做过,琉璃又贵重,不敢下手也是理所当然。
温元拿过图纸,一处一处地讲解起来,说到后半程,发现李伯眼神越来越茫然,还细心的拿笔标注了起来。
“李伯,工人都是您找的好手,我相信他们手艺没问题的,您只需跟他们说,不要怕琉璃有损,合理范围内都是允许的就行。”温元说完又给了李贺一颗安心丸。
“好好好,有小姐这句话老奴就知道怎么做了。”
等温元把问题解决完,再出这铺子的门时,初春本就小气的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之而来的寒气让温元上马时打了个抖。
回到半路时候,温元突然听到马车外好像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这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全是闲暇时翻阅过的山野怪志话本。
温元作为一个异世魂,最怕鬼怪,她在马车里吓得浑身一哆嗦,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终于没忍住,壮着胆子撩起马车帘看了一眼。
只见在前面不远的牌坊下,好像有两个不大的人影,这会儿夜色已经开始降临,隔着这么远一段距离,又有夜色遮掩,那两个影子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小兽依偎在一起。
虽然温元穿越到这里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见到的多是衣食不缺和歌舞升平盛世。
但是自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她并非真的不懂人间疾苦,这个初春还很寒的夜晚,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在街头彼此依靠着的人一定是走投无路了,迫切需要帮助。
思及此处,温元立即叫停了张林。
马一停,她急到顾不得马车还没停稳,跳下车就往牌坊方向跑去,离得越近,温元就越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可就算她在看到之前就在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等她真正来到牌坊下,看到眼前的两个人时,还是被吓得脸色一白。
跟在她后面,随即来到的张林一看,也是一脸惊愕。
牌坊下依偎着的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两具营养不良的骷髅。
他们的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的,身上衣服同样破烂包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上更是多一两肉都没有,领口、袖口处空荡荡,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们瘦小的身躯让温元很难不怀疑,他们会不会站起来走两步就直接骨折了。
情况更加不妙的是,被坐在地上的男孩抱在怀里的女孩,面色潮红,呼出来发烫的鼻息成了他们在这初春夜里的唯一热源。
温元一急,没有多加考虑,蹲下来就想触碰女孩的额头。
没料到一直抱着女孩的男孩一看到她的动作,立马抱着女孩偏了偏,护的更紧了。
他浑身像刺猬一样立起了尖刺,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温元和她身后的张林,仿佛只要他们再多一步动作就要和他们拼命一样。
温元看到他的目光,想到了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凶兽,濒临死亡前都要用尽全力再一博凶狠。
她温元无奈之下,只好伸手拉着张林一起往后退了几步,以示他们并无恶意。
其实早在听到马车声往这边过来时,薛山蒙就已经留心起了这辆一看就知道里面坐着的人必定身份不凡的马车。
要换几月前,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把马车拦下,求马车里的人能施援手,帮一下他危在旦夕的妹妹。
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流浪,他早已没有当初的天真了。
这一路来,他和妹妹受到的来自华服人的鞭子、打骂和侮辱并不少,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在那些穿金戴银的人面前,自己和妹妹根本算不得是个人,而是连被他们圈养起来的牲畜还不如。
所以现在他已经不把期盼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了,只盼着这马车赶紧过去,看不到他们。
谁知道这马车居然在不远处停了,里面的人还走了下来,看到他们兄妹俩时更是一脸担忧和同情。
薛山蒙心里冷笑一声,如这种似神仙面容和看起来无害又菩萨心肠的人他也遇到过不少。
他不想赌了,宁愿和妹妹就这样死去,也比落人别人手里被当成玩物好的多。
薛山蒙以前总觉得,春日播种、夏时除草、秋季割稻和生病时阿娘熬的汤药很苦,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没有这些之后会更苦。
虽然做人总是很苦,但是如果可以选的话,他还是想在死前保持住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
温元看到自己和张叔两人往后退了之后,男孩身上的抗拒明显弱了下来,但刚才还算有劲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暗淡,他就像是在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一样。
薛山蒙的眼里明明只剩等死的死灰,温元却从里面看到了求生的烈焰。
她让张林在原处等,自己独自上前,她要把那人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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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薛家兄妹进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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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元见薛山蒙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孩,胸腔间起伏也越来越小,知道经不住耽搁了。
她偏头对张林说了两句,再往薛山蒙位置走的时候,张林没再跟着上去了。
在薛天龙如刀子一般能给人剥皮的眼神再一次扫刺向温元前,她举起了双手,率先开口:“我没有恶意,你看我这样也没办法藏什么伤害你们的东西对不对?”
温元说着摆了摆自己举着的双手,又上下跳了两下,加深可信度。
可就算她这么说和做了,薛天蒙眼里也依旧是丝毫不信任。
她只好继续说:“我没有凶器,打又打不过你,你就当我是吃饱了没事做,好心泛滥,给我和你们自己一个机会好吗,特别是你抱着的女孩,她快要撑不下去了,你不想看着她继续难受吧?”
或许是温元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无害,又或许是她这番话戳到了薛山蒙唯一的软肋。
薛山蒙明显犹豫起来,现在的他当然不惧怕死亡,但是他的妹妹还那么小,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很多漂亮的地方没看过,他真的要带着她一起死吗,万一妹妹还想活呢?
薛山蒙求死之心不再坚定,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试一次,试一次争取摆在面前的这一线不知道是危机还是生机的机会。
温元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戏,继续谆谆善诱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医馆,医馆里的大夫你总是可以信的吧?而且你想医馆里有那么多人,就算我想对你们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总会束手束脚,如果你是怕我把她治好之后会做什么坏事,你大可以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跑,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温元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山蒙的疑虑已经被打消多半,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被自己贴腰绑着的匕首,决定再拼一次。
他记得阿娘说过,没有人会走一辈子霉运的,村里的老秀才也常念叨什么否极泰来,他这几个月也算是否极了吧,说不定这次真是泰来了呢。
而且就像温元所说,他还是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到时候如果情况真的不对。
就算他没法带着妹妹逃掉,但拉一两个人垫底的力气还是有的,他们这些有钱人的命总归是比自己更惜命的。
想到这里他生出了无限勇气,抱着妹妹摇晃着站起来,随时都会两个人一起摔倒的样子看得温元眼底一酸。
温元带着他往马车方向走,边走还边解释说:“坐车快一点。”
薛山蒙这一次没有拒绝,跟着温元上了马车,等他们进去之后,张林才走过去。
“张叔,到前面的医馆。”
马车内,温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到了薛天龙哪条敏感神经,把右边的塌子单独留出来给他们俩,自己坐到马车尾,离他们远远的。
本来温元还想把车上存有的点心茶水拿出来,给薛山蒙填填肚子,因为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在温元看来,薛山蒙的脸色并没有比他怀里的妹妹的好到那里去。
但想到刚才薛山蒙表现出来的抗拒,温元决定再等等。
等一会到医馆安置好他怀里的妹妹,再把吃食拿给他,估计他也会更有胃口些。
而且到时候如果他再拒绝,温元还可以用激将法,说医馆里有那么多大夫,他用不着怕糕点里有毒之类的。
马车在一个名叫“济天下”的医馆前停了下来。
薛山蒙先是推起马车帘,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确认他们是停在医馆前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才抱着妹妹从马车上下来。
温元想搭把手,被薛山蒙拒绝了,怀里的妹妹现在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温元见状也不勉强,快几步先进了医馆。
“小姐小姐,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风风火火的温元被医馆里的学徒拦下了。
“麻烦帮我找一下你们这里最厉害的大夫,就说有高热患者。”
温元刚说完,薛山蒙就抱着妹妹进来了,学徒一看两人脸色,知道事情不小,赶紧跑后堂叫人去了。
很快,一个头发胡须皆白的大夫从后堂走了出来,一看到薛山蒙和他抱着的人,不知怎的就开始生气了,“都这样了怎么才来呀,还站着干什么,快快快,把人抱进去屏风后面躺着。”
说完又回头叮嘱起自己的小徒弟,“阿归,到里面拿我的银针出来,要我特意找人打的那一套。”
银针没来之前,陆大夫不敢乱动人,只把手搭到薛星穗脉搏上,停了好一会才松开,一脸沉重。
大夫这神色,不说薛山蒙这个亲哥哥,就连温元心到紧张到血快供不上了,呼吸急促。
“大夫,我妹妹怎么了?”
“小姑娘要只是热症倒是小事,可她是数症并发,身子又虚弱,恐怕要用有年份的上好参才能把人救回来。”
“我这小医馆没那好东西,只能先用银针吊着她这口气,你们要尽快想办法才行。”陆大夫说完接过小徒弟拿过来的银针,把妹妹扎成了个刺猬。
薛山蒙听完医嘱之后一直没说话,看着躺在床上呼吸都孱弱的妹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上了年份的上好参,后续还要好好养着,这样的要求就算是放到家里光景最好的时候都做不到,更别说如今他身无分文,只剩一身不多的血肉了。
“咳咳。”温元咳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存在,然后在薛山蒙看过来时,不太好意思地说:“人参我家里有。”
“我真不是坏人,你要不信的话,到门口随便找一个人打听打听温家就知道了。”
“温家?是不是大理寺那个温大人的温家呀,温大人可是好官,他们家门风正,里面上下上下可都是好人,特别是他们家的大公子,品相那是没得说的……”
来的好不如来的巧。
温元刚说完,他们房间与隔壁相连的布帘子就被人拨开了。
一个婶子滔滔不绝地夸着温家,夸得温元脸都红了。
“欸,我看你有点脸熟,是不是温家小姐?我家在国子监那条街上开包子铺的,你还来买过几回呢。”
温元还没来得及说是,婶子就被医馆里的小学徒叫走了。
“你下回再来我家买包子,我给你多送两个,记得来呀。”婶子临走前还不忘招呼温元。
“好,我一定去。”温元赶紧回了一句,就怕说晚了,婶子就听不到了。
等陆大夫把妹妹身上的银针拔下来,又把开好的药方塞到薛山蒙手里时,他终于决定要跟温元回府了。
在他开口跟温元说谢谢,还有我以后会报答你的这两句话时,豪不夸张地说,温元瞬间有种功德圆满了的感觉。
她第一次知道好人也是难当的。
那天之后,薛山蒙就带着妹妹薛星穗住进了温府,虽说温府跟他想象中的不太符,但只好不坏。
他和妹妹被安排住在明理院里,这里人来的少,适合薛星穗静养,而且之前在这里帮忙热饭的钟叔和另外两个小厮都留了下来,一起也有个伴。
钟叔是个做菜好手,两个小厮也都是忠厚老实之人,之前又照顾惯了温元他们,所以即使现在院里加了薛山蒙和薛星穗这两个小病秧子,对他们三个来说也是小问题。
温元带着他们两个回来那天,天色已经很晚了,府里的人见温元迟迟没有回来,正准备出去找。
还没出门口,就见温元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没下地那个只剩一口气了。
咸宜院的烛火亮了一夜,人参切了一片又一片,终于在天擦亮时把人拉了回来。
温元顾不得解释,倒头就睡到了大下午,醒过来时才交代了整件事。
虽然暂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只是两个小孩子,身子又差成那样,想来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年温老夫人越发信佛,温清和夫妻多少也跟着熏染了一些,见着这么两个只剩骨头了的小孩,没法狠下心肠来不救。
把人安置到明理院之后,还往明理院里送了不少东西,嘱咐钟叔好好照看他们。
再说薛山蒙,从他跟着温元踏进温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三观就无时无刻不在被刷新着。
在他看来,温府哪像人间,明明是以前村里人聚在一起说闲话时,形容的天宫一样,里面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吃的也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这里面的人也像医馆里的婶子说的一样,一个赛一个的好。
他原以为像他和妹妹这样脏兮兮的泥猴肯定会惹他们生厌。
没想到进来第一天就有饱饭吃,有不破的衣服穿,见到的每个人还对他们笑。
特别是来了明理堂之后,钟叔一见到他,就摸着他的头,没有任何恶意地说:“哪来的泥猴,一会吃了饭,钟叔给你搓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