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华乍一听,就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一旁的清平和春露及时把她扶住了。
几年前她来过浮山寺一趟,当时住持就让她舍了温元,让她到佛祖跟前伺候,被她婉拒了。
因着这事,她几年没再来过浮山寺,也不让家里人来,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谢霄时的反应也很激烈,倏尔转头抓住了温元的手,像是怕她被什么东西抢走一样。
温玉章的眼睛也贴到了温元身上,只是手上动作比谢霄时慢了一瞬。
温元一下就成了箭靶,可她本人毫无知觉,呆愣愣的。
归正和尚说她身前身后迷雾重重,还带血气,身前应该就是说的上辈子,已经应验了。
那身后就是这辈子,难道她还会像上辈子一样无缘无故就丢掉性命吗?
明明好不容易才有的父母家人。
“归正大师,可有什么办法……”徐京华一站稳,就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阿弥陀佛,小僧不才,倒是小僧师弟还有希望,扭转乾坤。”
“多谢大师。”
徐京华和温元两个人都像丢了魂,被人扶着走到了后院禅房还无知无觉。
一行人在院子里的亭子还没把凳子坐热,就有一个十四五岁、还没剃发的沙弥端着热茶过来了。
倒起茶来有模有样的,就是话少,除了刚来时朝他们行了个礼之后一直没张过口,只闷声道倒茶,像是修闭口禅的。
要是平时少不得要被调笑几句,可现在谁都没这个心情。
“有劳小活佛了,不知道活佛现下可有空?”清平开口问道。
“回萧施主,师父请诸位喝茶静候,他一会就到。”他抬头,温元才认出他是几年前出手相助之人。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不虚,就在他话音刚落时,院门处走进来了一个人,年轻太过,不像旁人口里的高僧,更像是一位需要被指点迷津的年轻人。
可他看向温元的眼神,悲悯,似神爱苍生,又像看看破一切虚无,直达灵魂深处。
温元觉得自己在这人面前,所有秘密都无处可藏。
“阿弥陀佛,见过诸位施主。”
温元心突然颤了一下,只觉得这位年轻的高僧声音,比她听过的寒山古山寺里青铜钟,更具神性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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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无患树上无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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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活佛可以说是温元见过最有神性,而又不神叨的人僧人了。
他不像温元以前见过的神婆或者大师,一看见人必定先惊恐到后退至少三步,然后手抬起来颤巍巍地指着人说印堂发黑,命里有三灾六难,需要诚心,多捐香火钱,才能借来神力帮你砍掉。
他只是把眼神从手腕珠串移到温元脸上几瞬,温元就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温小施主手上这对缠丝镯,是之前随谢小施主在寺里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副吧?”
悬曜一看温元面相,就知道她能平安到今日,手上镯子出了不少力。
“不过依贫僧看,这镯子已经开始显小了,温小施主若不嫌弃,不如在寒寺暂住一段时间,贫僧也好为小施主理理这对镯。”悬曜说着停了,像是有意留时间给谁考虑,然后才重开口,“贫僧看温小施主与佛是有缘的。”
温元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住持挺有意思的,他不说自己是不是受了谁所托来看她这个雾里来,雾里去的人命运如何。
也不说能不能帮温元把带血气的雾化解掉,他只是请温元留下,留在这佛寺里。
看似什么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小女还小,家里老夫人又疼得紧,怕是舍不得,不过我家老夫人院子里也贡了佛像的,与贵寺还是同源,不知可否在家里参拜?”
徐京华一听悬曜这与几年前无异的话,一直悬在头上的刀还是下来了。
“徐施主与温老施主的疼爱之心贫僧明白,既无意留下贫僧也不会强留。”悬曜见徐京华一脸坚决,没有多劝,“只是有些缘不断,她身上灾祸怕也难停。”
悬曜的话让徐京华神色巨变,旁人家的小孩,过了百日宴就会有新的院子,由嬷嬷、丫鬟照顾着了。
温元是到明理院读书之后才搬出的意合院,就是因为她身体多病,常常夜里不是高烧说胡话,就是这里痛那里痛。
温清和夫妇才一直把她留在了意合院里自己照顾着,原以为是她身子比旁人弱,不想是这缘故。
很快有僧人匆匆赶来,说前殿信众太多,又都吵嚷着要见一见活佛,各位师伯快兜不住了,求请住持。
悬曜听完起身,告辞之后准备离去,徐京华却突然扑通一下跪下,朝悬曜重重磕了个头。
“还请活佛给小女指条明路。”徐京华抬头时,两行清泪蜿蜒而下,在场众人看着无不动容。
“阿娘。”温元从没见徐京华跪过谁,伸手想扶她起来,却被拂开了。
“求活佛垂怜。”徐京华又磕了个头,一副悬曜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阿弥陀佛。”悬曜有些无奈,他拨着手上珠串,手不停地摸着同一颗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珠子,“今日寺内斋饭不错,施主或可到处走走,等用完斋饭再走。”
悬曜说完再不多言,带着沐春和来通报的僧人一起走了。
徐京华一直跪送他们到背影看不见还是没有起身,她不明白悬曜大师走前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句话,现在的她哪还吃得下什么斋饭?
难不成这是他婉言拒绝,徐京华想到这里更加心如死灰。
一旁的清平公主想到悬曜刚才说话时的手上动作,还有到处走走这一句提示,明白了其中关窍。
“地上凉,我扶你起来。”清平公主想明白之后先把徐京华扶了起来。
“我们去后山,里面或有转机。”
“什么转机,你就别卖关子了。”徐京华将死之心又被清平一句话救了回来。
“我们边走边说。”清平说着把众人带到了后山一座塔旁的巨型大树下。
“这树叫菩提,建寺前便有了,是浮山寺历任住持坐化飞升之处,传言通灵。”
“这菩提树结的菩提子有个神奇之处,非有缘人不可得,得之可消灾解难。”
清平公主的这番话成功让所有人注意力都转到了巨树上,温元更是围着它转了一圈。
这树真的大,几人拉手都环不过,展开的伞盖更是只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只是这树真有这么厉害吗?
她还没问,徐京华就已经帮她先问了,“这树真这么灵?还是谣传?”
“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是上一个能得这树菩提子的人是活佛,也是目前世间唯一一个。”
要说徐京华方才还是半信半疑,现在就是深信不疑了,她死死盯着树顶,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惜的是他们错过了菩提子果期,抬头看到的只有满目苍绿,不见一点黄,更别说什么菩提子了。
徐京华还在细细找菩提子,温玉章转头给一旁的宋恒常使眼色,谢霄时更是连衣服下摆都撩开了,准备亲自上树找。
可惜两位高手都没来得及展示,就有一颗无患子不知道从哪片叶子里钻出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温元的头上。
没有掉在旁边更高的清平头上,也没有掉在把温元半抱着的徐京华头上,真就选定了温元。
菩提子掉在温元头上的声音“啪”一声很清脆,在这一刻不异于几人的定心丸。
特别是徐京华,一颗心终于随着这声“啪”一起落了地。
温元低头把上面黄色壳有些破裂,露出黑色籽的菩提子捡起来,发现它既然是后世肥皂和洗发水的原材料无患子。
她读研究生时期,舍友和周边的同学常常哭诉头上的头发日渐稀少,想了不少办法补救。
其中用无患子、侧柏叶和何首乌之类的天然植物自制洗发水就是其中之一,她因为好奇也学着做了几次,用着还不错。
只是没想到着无患子树也是菩提树,无患子也叫菩提子。
温元把无患子捡起来之后,徐京华自然而然的把无患子从她手上接过,剥开干枯开裂的外皮,用帕子擦拭了一遍,让无患子黑到发亮。
这才解下温元腰间香囊,把无患子装了进去,用手拍了拍,像是要把无患子跟香囊拍成一体一样。
然后才把香囊又挂回了温元腰间,这回大家都有心情去吃斋饭了。
温元走了大半天,斋饭没吃多少,野茶水倒是一杯一杯喝了不少,喝多了肚子涨,便和春露两人一起先出来找茅房。
“终于轻松了,刚才可涨死我了。”温元从茅房出来舒服地松了口气。
然后看到连家母女连个下人都没带,神色匆匆地往人迹稀少的后山走,她顾不上知会春露,也跟了上去。
“你个犟种,叫你嫁人不嫁,如今让你陪我上趟山,你脸色也活像谁逼你似的。”连夫人不知从哪掏出香纸,自顾自地在一块碑前点燃。
“嫁人,我是肯嫁,可你们敢让我嫁吗?”连云轻自嘲道。
温元在树后,看到连母的脸色因着连云轻这话一下全白了。
她嘴唇上下动,声音很小,温元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直到连云轻动作很大地甩开连母来拉她下跪的手。
“有什么好跪什么好拜的,死的难道只有这土堆里的一个孩子吗?真要一个个拜,我怕你们拜不完。”
连云轻说完,甩袖站在一旁,看都不看在对着碑拼命磕头的连母。
温元听得一头雾水,她这些年可没听说连家有什么孩子出生,莫非是家宅阴私,否则也不必如此鬼鬼祟祟的避人耳目。
还没等她再听,发现温元不见了的春露已经沿路找过来了,温元只好先赶紧走了。
快马回到城里已是戌时过半,两家在岔路分别,各归各家,夜也慢慢静了。
温元香囊里的无患子没挂几日,就到了春闱。
一大早,灵均和灵匀在装西院那边送来的护膝和被子。
她们心思巧,知道春闱要连考九日,这天气时好时坏的没个定性,贡院里条件又差。
那么多举子,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身体弱些的都撑不过去。
于是特意在护膝和被子里加了驱虫蚁的草药,仔细闻还有股清新淡雅的味道,让温玉章能在贡院里有股好味道闻。
除了护膝和被子之外,还有一个放了提神醒脑草药的香囊,可谓是能想到的都做了。
两人把东西收拾妥当之后,陪着温玉章到了大门。
徐京华和温元早就在等着了,温清和没把这事放心上,照常上朝,要知道他在当年可是三元,自然对继承了他血脉的温玉章放心。
“你们两个回去吧,有母亲和圆圆陪我去就好了,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温玉章见灵均灵匀两兄弟把东西放到马车之后,开口说道。
“可是少爷……”
灵均是操心命,做事只怕不够妥当,就算出门前已经再三检查,这会还是觉得差些什么,要不是贡院只许考生进,他恨不得也一起跟着进了。
这会在府门口就被温玉章撇下了,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安心在府里等你们少爷得胜归来。”说完温玉章朝两人摆摆手上了车。
三人还没到贡院,行经路上就已是闹哄哄,都是三三两两结成对的举子或是像温玉章这般,本地人家,有家人小厮陪同的。
快到贡院门口时,更是人山人海,别说马车了,就连人都难挤进去。
三人只好下车被人流推着一点点前进,好不容易才能同样在人流里沉浮的谢霄时、徐京华相遇。
很快五人就被分成了两队,要进贡院考试的两人一对,送行的三人一对。
贡院门一关,再开就是九天后,也是尘埃落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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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寒夜遇薛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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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之后,国子监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就连之前挤破头的膳房如今看起来也显空荡。
散了学,温元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在门口等着温家马车。
春闱时,国子监跟着放了九天假,等再开课时,温府里还去国子监的就剩温元和温玉律两个人了。
温玉章自不用说,用温元的话来说他是上岸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修竹院里一向不理事没什么存在感的秦淑居然主动找上了温清和,说温经悦已经十五,不该再在外面乱跑,该老实待在府里相看人家了。
就这么一个不该和该,就把温经悦困死在了四角院。
温玉性则是少年心性,又志不在此,见温经悦不能去之后,便也说不去了。
说反正学了这么多年,认的字够用了,他要出去闯荡闯荡,不想再困在四书五经的牢笼里。
温玉性是基于自己想法的自主选择,温元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只要一想到温经悦的命运,就这么轻易被别人决定了,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张叔,先不回府,咱们去趟胭脂铺。”温经悦的这件事,让温元更坚定了要赶紧做些成绩出来,自己站稳脚跟才行。
“小姐,最近城里不太平,夫人交代了散学要早些回府。”张林没有听温元的,反而劝起她来。
“张叔,没事的,只是去看看。”
张林见劝解无用,只好遵命,“吁”一声架马往胭脂铺方向走了。
温元在马车上撩起帘子看了一路,果不其然,路上生面孔又比前几日多了,而且皆是面黄肌瘦,穿着破烂,不像正常迁移,更像是流民逃难。
圆月城每年春天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很多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去岁秋收收成不好,苦熬过冬,等到天暖,自然是要往有活路的地方去。
圆月城是天子脚下,自是比别的容易找口饭吃,所以每年春天圆月城里的生面孔都不会少。
温元心里唉叹一声,大启如今还算太平,百姓日子都不好过,要真像她梦里一般发展下去,必定真会饿殍遍野。
马车停在了胭脂铺前,现在的胭脂铺已经关门在重新装修了。
整栋楼被巨大的红布盖了起来,门口原先挂牌匾的地方有一行黄字,写着距离重新开业还有XX天,写天数的地方天天都在变,今天是到五十三天了。
这前所未见的装修阵仗和开业倒数时,成功引起了路过行人的好奇心,就连在对面西域香粉店排队的顾客,眼神也要分一半过来。
温元的第一步棋,让别人知道并且在开业后想来这家铺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就等新品出来再抓住一波客人和稳住客流了。
温元在一堆人好奇的目光里,撩开红布走进了铺子,四下看了看,没见到要找的人,于是开口叫了起来:“李伯,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