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段途中的互相理解,进城之前那一场诱敌之战,谢霄时和宋恒常才能有完美配合,成功把敌军引入深渊,给予他们沉重的一击,换来了几个月短暂的安生日子。
可惜在城外扎营之后,谢霄时按谢随宴的指令,时常东奔西走,而有着教导夫子经验的宋恒常则被安排训练新招的士兵,所以像今晚这种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
当下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两人酒是喝了添,添了喝,直到银月西沉才带着满身酒气把火堆灭了,各自回营。
谢霄时回营换了身衣服,用冷水洗了把脸。把挑灯细细擦了一遍,他没有厚此薄彼,把温元送他的软剑雪锋也擦拭发亮。
搅浑水雪锋当然要比挑灯顺手。
两人天一亮就带着十几人的小队出营了,幸好云边独有的留客仙只香浓不醉人,不然怕是这条他走惯了的路,今天也跑不直。
等到夜幕降临,谢霄时这一群人已经离军营百十里了,他们又歇在了之前劫杀尔冬升的林子里。
谢霄时面朝天,眼睛却迟迟闭不上。
“小将军,没有兄弟会怪你。”睡在谢霄时旁边的龙沙突然扭过头来,“我们没一个孬种,没人会惧马革裹尸。”
“您安心闭眼睡吧,兄弟们都守着您呢。也等着您把胜利带回来。”龙沙说完闭上了眼,赢升那小子连带那么多个兄弟,女人嘴都没亲过,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进梦朝他哭诉。
谢霄时眨了眨眼,又过了好一会,终于肯把眼闭上了。
隔着几个人的宋恒常听到谢霄时的呼吸逐渐平静均匀,也跟着合上了眼。
第二天众人起来清理昨晚留下的痕迹,该揣身上的揣着,该埋的埋,等一切都弄好之后众人开始骑上马在这片林子里转悠起来。
等着谢随宴嘴里的老熟人。
很快,就有马车声传了过来。
谢霄时一群人没有动,这声音听着人就不多,有马车且行速缓慢,是他们要等的人。
不多时一行车十余人的车队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车上还有箱子若干,像是商队。
他们在谢霄时面前停下了,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和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由一群年轻人扶着下了车。
年轻人里果然有张他们的熟面孔。
谢霄时和宋恒常两人下了马,走到老人面前,行了个礼。
老人面容衰老,但眼神却没有混浊,反而是被时光磨砺的更显睿智了。被这么一双眼看着,饶是谢霄时也不免有片刻失神。
在意识到这么一会的失神在面对敌人时会有多危险后。谢霄时立马认真了起来,毫不避让的对上了老人的目光。
“荀夫子,许久不见了。”谢霄时率先打招呼。
“小世子安好。”荀无虞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对一旁的宋恒常打起了招呼,“宋夫子咱俩也许久未见了。
“……”宋恒常很高冷,他只抱剑点了点头。
“有劳诸位带路。”寒暄完,谢霄时入正题。
他们有十几人,他不知道荀无虞他们准备怎么把他们带进城。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以老先生为首的一群人突然齐齐跪下了,“老朽等人不才,身在落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贼手。如今终于盼得将军前来,只求将军收复落鹿,让我等生前可以归乡,死后也不必躯骨埋他乡。”
他们齐呼,句句惊天动地。
谢霄时一行人被眼前这阵仗惊住了,文人气节、风骨,如此清晰憾人。
谢霄时看着眼前的这群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浑身散出来的都是读书人的儒雅气,文弱到好像面对一阵风都抵挡不住。
但是现在他们跪在这里,所言所为体现出来的文人气节,却比百万雄狮更让谢霄时折服。
谢霄时原先还错误的认为,落鹿城里人人都只顾自己,只顾眼前利益,丝毫不关心落鹿城姓什么。
可面前这群人用自身打碎了谢霄时对落鹿的错误认知。让谢霄时知道了在落鹿城里搅浑水的人有,但与之相对的清流也少不了。
“不知老先生名讳?”这时谢霄时才觉出自己先前多无礼,就连姓名都没有互换。
他上前把老先生扶了起来,其他人也陆续跟着站了起来。
“老师是储万机。”不等老先生开口,一旁的荀无虞先替他答了。
储万机?
谢霄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是听过这名字的。只是当时年纪小,没怎么放在心上。
*中原流传中的储万机,总是跟一个叫崔九洞的人一起捆绑出现。据说他们都是从海市里有名的言情书网出来的,早些年为避战乱,带着藏书万卷四处躲藏,直到后面才在落鹿的群山深处落定了下来。
自从他们二人脚步停歇下来之后,上门求学拜师的人可谓数不胜数,原本想躲清闲特意选了座没路可进的深山,后来也被求学之人生生踏出了路。
两人都非铁石心肠,避世也只是不想让世代流传下来的珍贵典籍毁于战火。
但前来请教者甚众,且都是慕名前来又才能的好苗子,慢慢的两人也就被打动了。
他们后来在深山里开辟出的山洞,成了传道授业的场所,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也能算的上是桃李满天下,即使被称一句“当代大儒”也是完全当的起的。
可惜相比于储万机,崔九洞的命运算不得好,他们两个的美名从落鹿深山里传了出来之后,渐渐被放大篡改成了什么得“砚山双桂”者得天下的戏言。
那时逢乱世,多的是手里有几个人就自立为王的人,听了这些传言之后,派人进山去请他们出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两人都没心动。
按佛家的因果劫数论,当时统领着含落鹿在内的北地九州的李庆祥就是崔九洞命里躲不过的劫数。他不像其他人,多是派自己的手下进山威逼利诱,还想一摘摘双桂,让自己平定天下多一份筹码。
李庆祥一开始就只是奔着崔九洞一个人来的,他只带了一个小厮。每天御马踩着露水进山,走到马不能行的地方就把小厮留下来看马,一个人拉着下摆,也不把自己当什么九州之主,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山,直到月上才又出去骑着马下山。
他除了第一次见到崔九洞时就表明就了自己的来意之外,后面再来就没怎么说话了,只见到其他人就笑。
换成崔九洞就巴巴地看着,可怜兮兮的,活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一般,一点没有九州霸主的样子。
他就这么每日来来回回磨了大半月,终于把崔九洞的心磨的软成了水,跟挚友、学生告别,跟着他下山了。
可惜下山没两年,大业未成,李庆祥无故暴毙。而他的儿子并非良枝,他觉得崔九洞无能,却又不甘让他落入他人之手,便变相把他圈禁了起来,白白让明珠蒙尘。
没两年,崔九洞也在被圈禁的一方小院里追着李庆祥去了,而一直没出山的储万机反而得以保全自身,至此“砚山双桂”只余单桂。*
这么一个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在落鹿,经营大半生,又是人人都尊崇却从不出山的大儒,如今就在谢霄时面前。
可见落鹿城里情况多么恶劣,把他都逼出山了,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战。
“诸位放心,我等必尽全力,收复失地。”这时千言万语都比不过行动,谢霄时当即让自己的人乔装打扮一番,伪成普通护卫的样子,跟在了储万机他们的马车后面,往落鹿城方向去了。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现在正逢战乱。普通百姓都恨不得躲在自家的水缸里,就怕一个不走运丢了命,自然不会随意在外行走。
等到看到城门处被放置的拒马和守卫时,谢霄时和宋恒常互相看了一眼,马步也跟着慢了下来,这城门可能不好进,就是不知道储万机他们有什么通天计。
万万没想到城守只是看了一眼从马车里伸出头去的储万机,就把拒马撤开了。
全程低着头像是没看到他们这群人似的,问都没问就让他们悉数进了城,看来储万机在这落鹿里,根盘的比谢霄时他们想的还要深。
“老朽等人虽不才,却也没有自私到把我们沉甸甸的指望全都压在小友一人身上之意。早在沙海帮兴起时,老朽就有了一些预感,落鹿沉疴积攒已久,怕是真正到了要烈刀剜腐肉的时候。所以就在落鹿四处走动了一番,现在也算有些小成。别的不敢说,包小友等人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像是猜到了谢霄时心里的想法,储万机撩开马车帘,低声解释了一番。
“老先生多虑了,我等也非贪生怕死之人。”谢霄时握紧了腰间长刃,不服输道。
“好好好,少年出英才。”储万机笑着抚须,明摆着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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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起来这段,参考化用了纪录片河西走廊,有兴趣的宝子可以去看看,真的超震撼。
第69章 肃清宵小行动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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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谢霄时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城,跟在储万机他们后面来到一处宅院前。
“将军您和宋副将进去,我和兄弟们在外面守着,有事您叫一声。”龙沙带着身后十几人在门口停下。
他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不会真的一点戒心都没有。
“好。”谢霄时鹰眼也上下左右巡了一遍,又颠了癫腰间的雪锋。
“将军请放心,途中劳累,我会吩咐人安置好各位将士的。”荀无虞开口了。
在这里他是双方的安心丸,自然更要小心照顾双方情绪。
“有劳荀夫子。”谢霄时这一声夫子一出,显然又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将军客气,请跟我来。”荀无虞上前叩了叩门,手法很讲究,应该是他们中独有的暗号。
朱红色的大门应声拉开,谢霄时跟在储万机等老先生后面进去。
一过门,先撞入人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照壁。小叶紫檀的料,上面刻的是雪中梅竹,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正好挡住了内里的一切。
是个讲究又机密的地方。
花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储万机和谢霄时一出现,他们就齐涮涮地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储万机行个礼。
谢霄时看着里面那些人坚毅的面容,觉得收复落鹿好像也非只能是枕上做梦了。
荀无虞先把储万机扶到了主位,其余几个发须雪白的老先生也都各在左右两边落座之后,荀无虞才下来引着谢霄时和宋恒常坐在了一屋子人中间
“这两位就是赫赫有名的谢将军和宋副将,想必不用我过多介绍,各位都有所耳闻。”座上的储万机一点明二人身份,厅子里众人的就目光齐聚到了谢霄时和宋恒常身上。
“两位将军英名如雷贯耳,兄弟们心里敬佩着呢。”开口的人长得有些粗旷,嗓门也大,不像满屋其他人,个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
“他叫田继云,是个行商,我们都笑他浑身铜臭味。把玉壶院的书香带混了。”见谢霄时两人似有茫然,荀无虞笑着解释开了。
有了人开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谢霄时很快就对这一屋子人有了个大概了解。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各行各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明里暗里受过储万机或在座其他先生的教诲。
其中有一位还是落鹿城卫的头头,怪不得他们早前进城时城卫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来是背后有人打了招呼。
认完人之后,就该商议今晚的行动了。
“明面上,单于联军已经把落鹿收入囊中,其实暗地里,单于明揽和沙海帮帮主的龌龊也不少。”落鹿城城卫头领徐潜星突然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胡奎客在这城里当惯了土皇帝,当然受不住头上突然多一个人把他压着。别看他天天嘴上说什么单于王庭多好多好,就是想借势脱离大启。现在单于王庭真来人了,他糟心着呢。”田继云的大嗓门又把话接上了。
“可至少现在明面上他们两人是一体,怕是没那么容易被离间。”也有人说出担忧。
如果说单于明揽现在是盘踞在落鹿城外的庞然大物,对大启起着震慑作用。
那如今的沙海帮就是他养在城内的一条恶狗,在城里帮他撕咬着所有不服管教的人。
也不知道单于明揽私底下给了胡奎科什么好处,让之前一直叫嚷着要自立为王的沙海帮甘愿供他驱使。
自单于明揽接手落鹿这一年多,沙海帮在落鹿城里可谓是恶行累累,除了被他们宣扬的好处诱惑进帮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沙海帮的小喽喽们更是每天在大街小巷上晃悠,一有什么看不顺眼的,随便找个借口就整治人。
在街上饭馆、酒馆更是横行霸道,吃喝玩乐拿,从不付银两。作风比之前打着让落鹿人人都能活的更有尊严,想自立为王的时候放肆多了。
那时候的他们至少还披了一张像模像样的皮,单于明揽来之后,他们就无所顾忌了,直接把身上穿来伪装的皮都撕掉不要了。
搞得一时间落鹿城内,人人自危。
可要说这城内最想让他们拔掉的地方,还是非玉壶院莫属。
这个为不少人提供过庇佑的地方,简直是沙海帮在落鹿纵横无忌的最大绊脚石,沙海帮想除掉这里已经很久了。
可惜之前单于明揽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一直没让沙海帮对玉壶院动手。
她甚至还假惺惺的到砚山拜见过储万机几次,可惜每次都让储万机身边的童子用“吾师进山采药去”的借口打发了。
储万机的这番胆大妄为,更让胡奎客这条忠心的狗替狗主人不值,几次三番的上请说要带人进山把储万机的栖身之所给端了,把储万机逼出山来,看他还能傲到哪里去。
不过胡奎客的这些请求都被单于明揽驳回了,所以胡奎客心中一直忿忿,他早就想灭了砚山和储万机名下的玉壶院。
他名义上是为单于明揽,实际为的是他自己。
沙海帮跟玉壶院一直不对付,现在单于明揽几次三番放下身段想招揽玉壶院,要真让他成功了,那将来还有沙海帮什么事?
胡奎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准备先下手为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暗中谋划这场铲除异己的行动了。
储万机几人就是提前收到风声,想来一个将计就计,所以才派人传信给谢大将军,邀他合作。
这才有了今天谢霄时和储万机等人在玉壶院的会面。
“诸位请看。”荀无虞展开了城内的地图,“这图上标红的都是沙海帮在城内的堂口, 虽说是数量多,但除了几个重要的之外,其他的堂口人并不多。”
“刚才我们一群人大大喇喇地进城,胡奎客怕是已经有了防备,原定的今夜子时行动,怕是会提前。”旬无虞语气有些担忧.。
玉壶院不像沙海帮,在落鹿到处都是堂口眼线。他们的主营地在深山,这玉壶院还是底下的学生们为方便修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