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地方也腾出来了,邱静岁带上家丁去西市,想将胭脂带回来,结果到了厩坊一问,掌柜的却一脸莫名地说:“前两天贵府不是来人把马领走了?”
“什么?”邱静岁吃惊地问,“你把马给谁了?”
“就是一个……一个……”掌柜的语言表达能力匮乏,形容不出那人的样子。
邱静岁借了他的纸笔,将小厮会云的样貌画出来:“是不是他?”
掌柜的连连点头:“对,就是他,画的可真像啊。”
邱静岁忙回家把这件事告知母亲,刘夫人生了好大的气,紧着叫人把会云带了过来。
会云醉醺醺地躺在床上,被人薅起来的时候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就清醒了,等被带到主人家面前,他连滚带爬地哭求:“小的家里老母亲生病没得钱诊治,上上个月的月例又花没了,这才一时糊涂将马给卖了,求夫人开恩饶恕。”
“卖给谁了?”邱静岁急问,如果是自家买的马还好说,可父母都知道胭脂是陆司怀给的,意义不同,必要追回来的。
“骡马市的‘万里马行’。”会云道。
邱静岁先带人去赎马,把会云的这桩官司交留刘夫人处置。
匆匆赶到骡马市,谁知道万里马行的东家也有背景,人家根本不把邱家放在眼里,说买卖成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邱静岁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理亏,只得说着好话往上加钱。好在万里马行的东家吃软不吃硬,好说歹说终于同意她以两倍的价钱把马赎回去。
牵着胭脂回到家中,已经不见了会云的身影,想是发卖了。
邱静岁问:“他母亲真的生病了?”
刘夫人哼笑:“哪有母亲生病儿子却吃醉酒躺在床上睡大觉的,你听他胡诌。”
“母亲还是快把钱放了的好。”邱静岁无奈。
“你以为我不想放?”刘夫人抱怨,“我又不是开银子厂的,你们爷仨哪一个不要花钱,这两天实在是不凑手。”
邱静岁摸摸下巴,低着脑袋想了一阵子,然后抬头说:“先把我的月例和花销停了吧。”
“那怎么行?没钱你连熟宣纸都买不了,怎么练画?”
“给公主画画又不用我出纸笔颜色,我凑合点没什么,再拖下去保不齐还有第二回这样的事。”邱静岁坚持道。
有手艺在怕什么,她可以去街上摆摊卖画,还能快速精进画技呢。
第25章
今日公主有事进宫,本不必过去画画,但邱静岁还是借口出了门,她去槐树胡同的四合院中收拾打理一番,跟珍珠一起把正屋的桌子搬出来清洗擦拭好。
两人又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带着面纱将桌子抬到离此处最近的较为繁华的平埠街上。
邱静岁让珍珠先守着桌子,自己去询问街使摆摊的规矩。
两个街使正坐在街尾的一家馄饨铺子里剔牙,听见她的问话,用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舌头抽着牙“啧”了一声:“卖什么?”
“卖画。”邱静岁道。
“什么画?年画?花鸟画?扇面画?还是……”胖些的街使说着和身边的另一位同僚挤眼睛,“春宫画?”
邱静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却又捧出一个笑来:“回两位大人,是人物画。”
“哦?你一个女子会画人物?”那街使翘起二郎腿,“那先给我画一个看看。”
“行。”邱静岁从肩上挂的褡裢中取出纸笔,将宣纸铺在馄饨铺摆着的桌子上,比照着街使的样貌用小蟹爪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线条,她留了个心眼,将街使样貌画的格外好看,形神具备又不失威严。
画完给递给街使,对方“哎哟”一声,摸着自己的脸笑道:“行,还真有两把刷子。”
街使抬起头来看她,慢慢说:“交钱吧,经营费每天一百文钱。”
好贵,邱静岁默默吐槽了一句,但还是乖乖掏出钱,她本想直接放在桌上的,却看见街使张着手心,便把钱放在了他手上。
邱静岁明显感觉到街使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厌恶却只能忍耐。
谁知道那街使蛮横惯了,见她不言不语,还以为她好欺负,嬉笑着一把手将她的面纱扯了下来。
等看清邱静岁的面容后,又失望地将面纱扔给她:“长得一般。”
邱静岁气的不行,但又不得不耐着脾气将面纱重新戴好。
两个街使觉得没意思,拍拍屁股走人,连一分钱也没留给摊主。
邱静岁深吸了几口气,她收好纸笔准备转身离开,馄饨铺的老板娘叫住她:“姑娘,婶子我多嘴提醒你一句,要是在这条街上摆摊记得离那两人远一点,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婶子保证不乱说。”
“谢谢婶子。”邱静岁心中一暖,她跟这位老板娘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姓方,几年前丧偶,只身带着女儿生活,就住在这条街上,前店后院卖点馄饨过日子。
“其实原也有个儿子傍身,可惜那孩子跟我们家没缘分,小时候走丢了,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下落。”方婶子叹了口气。
邱静岁却心中一动:“婶子,你还记得孩子的长相吗?”
“记得,我晚上天天做梦都梦见他小时候在院里玩泥巴的样子。”方婶说着眼里泛起泪光。
“婶子您别伤心,要不您把孩子的模样跟我说,我看能不能帮您画下来。”
“那太好了,妹子,就跟方才你画那街使似的帮我画一张就行,好歹是个念想。”方婶惊喜地说,又问价钱。
“不用,就当是帮我开张了。”邱静岁复坐下来,也不拿画笔,一边看方婶下馄饨,一边问着走失孩子的特征。
“他有点黑,头发和眉毛多,双眼皮大眼睛,鼻子有点塌……”方婶说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回忆,可见平日对孩子的思念之深。
“还有别的特征吗?”
“鼻梁左边有两颗小痣,其中一颗有点儿淡。”
邱静岁又细细追问了一些其他的细节,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才起身:“我画好了给您送过来。”
“吃碗馄饨再走吧。”方婶道。
“下回来再吃,我先去摆摊了。”
方婶也知道摆摊的位置紧张,没有强留她:“散了一定来吃一碗。”
旁边茶楼二层的陶衡正会朋友,余光撇到楼下街使在为难女子便好奇多看了两眼,谁知他越看越眼熟,等那女子面纱被摘下,才面色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声:“怎么是她?”
――
珍珠在原地等得有点着急,看见邱静岁回来才放下心:“小姐怎么走了这么久?”
“帮人画了幅画,”她来的路上看见个摆摊的好地方,两人一起把桌子搬了过去。
此处背靠书斋,她的左右两边一家是卖饰物的,一家卖蒸饼,此刻都虎视眈眈地瞅着她,生怕她是来抢生意的。
隔壁摊主见她们两个姑娘放下桌子,一样样摆出来的居然是纸笔颜料,顿时放下了心,还有功夫闲聊:“小姑娘这是卖什么?”
“卖画。”邱静岁冲他笑着说。
“也没见有画啊?”隔壁摊主疑惑。
“我现画。”邱静岁边说边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道:专画人像,白描五文,填色三十文,其他定制画作价格另行商谈。
“这写的是什么?”摊主不解地问。
邱静岁写字的手一顿:完了,古代百分之九十的百姓都是文盲,光靠这个可不行。
她耐心地将自己写的字一一念给隔壁摊主听。
隔壁摊主见那答话的年轻姑娘照着另外一个姑娘画了副传神的人像,他心里不以为然。这东西新鲜是新鲜,但是真的会有人买吗?
邱静岁先拿浆糊把价格表和画像贴在桌子前面,又开始画填色版本的。
一直到她画好再贴出去这段时间内,珍珠一直在卖力吆喝,围观的百姓倒是不少,但他们东问西问的,却没有一个人说要买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是没有客人上门,想到上交的一百文经营费,邱静岁的心有点滴血。
邱静岁知道着急也不是办法,干脆专心画起方婶走丢的孩子。
一直等到平日回家的时辰,邱静岁才刚画了一半,她正收拾着笔墨打算有空再来,这个时候却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走过来,扭扭捏捏地说想买一副画。
“白描的就行。”
邱静岁打眼看去,这姑娘长相秀美,头戴金钗,身穿白色交襟窄袖短襦,绀红色长裙,一看便知是富人家的女儿。
“可能要等半个时辰左右,小姐今天方便吗?”邱静岁问。
“方便。”女子按照她说的执扇站好,克制着好奇心耐心等待。
面对第一个客户,邱静岁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特别注意将女子的眼睛画的精细有神。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邱静岁将墨吹干,展示给女子看。
画上的女子执扇半颔首,眉眼温婉,嘴角含笑,连头上的首饰都没有落下。
“呀,真好看。”女子惊喜地欢呼出声,“把我画的太好看了。”
“因为小姐您本来就长得这么好看呀。”邱静岁笑眯眯地说。
女子羞红了脸,干脆利落地付过钱,乐陶陶地捧着画转身进了对面一家酒楼里。
跟珍珠一起收了摊回到槐树胡同的四合院,沉默了一路的珍珠突然大喊不对:“小姐在这摆一天,若人人都找小姐画白描的话只能挣四十几文钱,还不够经营费的,这不是赔钱做生意吗?”
“是啊,”邱静岁解释,“刚起头都是赔本赚吆嘛。”
珍珠咕咕哝哝的,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观点。
邱静岁没有再解释,不过她的本意是为了锻炼画技,能赚钱是再好不过,赔一点也不要紧,而且今日头一回摆摊就有收入,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随着口碑的积累,她相信会有人愿意下更多更贵的订单的,等到客户多了,她甚至可以不去摆摊,靠客户的口耳相传在四合院中画画。
接下来几天因为需要给公主画像,她都没有再去摆摊,但晚上回家后仍画着方婶儿子的画像。
这次她不仅仅根据对方的描述画出方婶印象中儿子幼时的模样,而且第一次尝试靠着描述去画他长大后的样子。
其中不仅仅涉及到绘画技能,还需对人体面部骨骼、肌肉形态等方面有极高的把握能力,因为难度实在太大,所以她刚开始的几次尝试全部以失败告终。
邱静岁倒不很挫败,她想到了另一个好办法。几天后她抽空去了一趟方婶子的馄饨摊,给她看已经画好的儿子年幼时的画像。
方婶几乎是立刻就哭了出来,她用带着薄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像,道:“我的儿,我的仓儿啊,你到底去哪儿了……”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邱静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方婶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不过邱静岁也坦白道:“目前我还不能只靠您的描述画出他长大后的模样,您能不能把女儿叫过来我看一眼,兄妹的长相总会有所相似,说不准能画成。”
方婶连连点头,把女儿叫了过来。
邱静岁仔细端详着方姑娘的长相,发现她的颧骨比较窄,眼眶却比较大。在心中将其面部特点与方才画像中的男孩比对过后,邱静岁果然找到了灵感,就地在摊子里摆放的桌子上画起来。
方姑娘也不敢走,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因为时间的关系,邱静岁不可能一次性画完,但她难得摸到一点门道,也不会轻易放弃,便同方婶子约好之后几天会过来继续找她。
方婶感激不尽,说什么都要给钱,邱静岁笑着说:“等画出来再给也不迟。”
回家路上,她又去了一趟逢金,丁掌柜正在看账本,见她来了忙迎上来,面上说着招呼客人的话,私下却将一封信交给她。
信封上一片空白,邱静岁心中有了猜测,她肉疼地花小钱买了一对银质耳饰,攥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回了邱府。
第26章
邱静岁没想到陆司怀会给自己寄信,因为当时她并没有跟丁掌柜说明内情,所以回屋后她是怀着好奇的心打开信件的,谁知上面抛开头尾套话,正文十分简洁地写着两个大字:何事?
这要是搁在现代还没什么,但现在可是古代啊,传递趟信容易吗?邱静岁无语凝噎了半天,但还是提笔将自己想问的事情写了下来。
钱文生这个人可能同周婉清被杀一案有关,先打探打探陆司怀有没有查过他,如果此人确无疑点,邱静岁也好放心宋三娘的这门婚事。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下来,邱静岁穿上厚厚的冬装,披着绫袄行走在公主府内。
路过的侍女见到她纷纷行礼,但她们身上穿着打扮却比邱静岁更像哪家小姐。
也难免有人在背后嘲笑她,邱静岁听到过,但是都无视了。她是靠手艺吃饭的人,心理也是一个现代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内心比较强大,不至于被这些话影响心态。
她的波澜不惊,放在公主眼中成了稳重、得体。定安公主对她还不错,平时画画的纸笔颜料随她用,还经常赏吃的喝的。最棒的是,公主不会外行指导内行,从不干涉她创作。
定安公主是一位完美的甲方。
这天画完后,邱静岁转身去洗手,陶衡好奇地围观着画作,公主活动了一下身体,跟儿子说:“年底事情多,你在家老老实实待几天帮帮我。”
“是,母亲。”陶衡答。
公主有事先走一步,叫陶衡把邱静岁送出府。
陶衡应了,路上同邱静岁道:“初八公主府宴客,邱小姐一定记得来。”
邱静岁踌躇着道:“陶公子,我想问一件事。”
陶衡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行之会来的,邱小姐放心。”
“不,”邱静岁扶额,“我想问宋秋昭会不会来?”
“自然,往年她在京中时也是年年不落地请她过来。”陶衡道。
“那就好。”邱静岁在陶衡疑惑地目光中告退离开。
以宋秋昭父母的德性,只要被邀请,肯定会逼她来的。到时候邱静岁一定要抓住对方问个明白。
如公主所说,一到年底她十分忙碌,三天倒有两天都没法画像,邱静岁摆摊的时间多了起来。
虽然顾客还是比较少,但也有各种各样需求的人找上门来。
一个络腮胡男子大马金刀地站在桌前:“俺出来三年了,想给家里人寄信,让家里看看俺现在的样子。”
画好后,男子“嘿嘿”傻笑:“这下他们肯定放心了。”
还有两个小姊妹来到摊钱,欢声笑语地让她给两人留下青春模样。
甚至有年轻夫妻带着孩子过来,想让她给画一副全家福。
目前这些订单都是白描,也都是看着真人画像,难度不高,但很锻炼她抓准客人面部特点,快速绘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