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回家也是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又派雪薇出门一打听,说陆司怀从亲戚家离开就去了衙门办公。 对于他这种节假日还要卷工作的人,邱静岁还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辗转来到刑部衙门,却发现衙门大门紧闭,根本没有人在办公的样子。
因为之前做画师的时候经常出入刑部,邱静岁倒不怕被守门的兵士给驱赶走,兵士们也认得她的脸,都同她说陆司怀刚离开了半个时辰,却不知是去到哪里。
好歹出门一趟,邱静岁又去了卫国公府叫雪薇去门房打听,结果却是,陆司怀根本没回来,门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来的路上,邱静岁已经有点烦躁了,只是存着见面的想头,所以还不曾怎么样。结果希望落空,日头都快要落到西山上去了,她却连陆司怀到底在哪都不知道,心中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一般,生气不至于,但是那种隐隐约约的不痛快,却叫人更难排解。
雪薇和珍珠都看出她今日心情很不好,便建议说:“不如回府中等着,无论如何世子总要归家,倒时便知道小姐在寻他,次日一准找来。”
邱静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里总是不那么痛快,但她也知道,两人的建议很中肯,她也只能照做。
但是第二天,陆司怀仍没有出现。
邱静岁暂搁下此事,去偷听邱元思和外公聊天,却听见邱元思说虽然过着年,但是御史和国子监的学生们半点没闲着,雪花片一样的奏折递上去,大部分都在为禹城官民求情,并不留情面地强调了皇帝和公主对禹城重复征贡的事实。
这帮言官一向以直言进谏为傲,就算是皇上,一旦出了差错,也在他们笔下讨不了什么好话,可以想见这个年,皇帝过得必定不痛快。
邱元思特别提到了,有一个叫江锡的御史特别敢于直言,准备工作做得特别充足,不但说到了重复征贡的事,还由此查出了禹城矿户们经常遭受各方盘剥的事。权贵们对当地特产的追捧却演变成了矿户们的催命符,往年死命地干,还供应不上,去年就更不用说了,要往公主碗里割那么大一块肉,禹城从上到下都要出血,最底层的矿户尤甚,甚至还闹出了几件人命官司。
而韩国公府那边,崔宓的情况应该是稳住了,崔家没有再到处延请名医,也没有准备白事的举动,只是不知道崔宓现在有没有苏醒。
听到这个消息,邱静岁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卸除了负累的感觉。
过了初七,逢金便开了门,邱静岁通过掌柜的又传了一次话,这次效率却出奇地高,陆司怀当天下午便过了来,两人终于得以见面。
邱静岁没有过问他前几天为何没空相见,也没有提及崔宓的事,虽然是她主动要求见面的,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比较好。
她这副明明有话要说却犹豫着不肯说出口的模样,看在陆司怀眼里,却变了个滋味。
“吴景从诸南来信,钱文生已经如实招供。”
“是谁?”邱静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忙问。
陆司怀用指腹沾水在桌面写下了十两二字,邱静岁呼吸一滞,她自然知道,十两代指公冶芹,不过这跟她之前预料到的可能的主使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是他?”邱静岁不敢置信地问,“他不但救了你妹妹,也曾对宋秋昭施以援手,更不用说他帮我遮掩身份,他怎么会做截然相反的事情?”
“或许在他眼中,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陆司怀推断着说道。
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把钥匙,邱静岁摸着它尝试去开启门扉:“宋秋昭、我,都是直接相关人,你妹妹……”
“家世上,或是朝廷上的原因,他不得不保玉书一命?”陆司怀皱着眉头思索。
可以看出,其实陆司怀本人也不十分确定。
“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我相信他知道,起码知道绝大多数真相,但是可惜从前见他的时候处处受制于他,没有资格同他谈条件。但我认为我们还是要再见他一面才行。”邱静岁将心中的思考和盘托出,“从去年把我放走后,可曾有过他的消息?”
“没有,”陆司怀从来没有中断过搜寻公冶芹的下落,他身边的青锋青竹还能查到些行迹,但公冶芹却像是蒸发了一般,毫无讯息,“但依你从前的想法,或可追查下去。”
邱静岁福至心灵地说:“你是说去找公冶文?”
“嗯。”
“没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公冶文行动举止也不是没有异常之处,他必定也知道些什么,不过从前碍于身份我不能明着上门打探,现在……”邱静岁打起精神说着,话头却被陆司怀半道接了过去。
“月底大婚,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找公冶文。”陆司怀果断地说着,话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邱静岁心里的别扭劲止不住地往上翻腾,她声气立刻低下来,头也不敢抬,只管盯着盘子,像是要看出花来一般。
“你不愿意?”陆司怀的声音不辨喜怒。
话既然问到这里,邱静岁终还是鼓起勇气,用尽量平和、商量的语气问:“我想……婚期能不能往后延一延……”
邱静岁看见陆司怀已经蹙起了眉头,她知道自己理亏,就想出声解释解释:“公主那档子事儿还没解决,况且钱文生的消息这么突然,我们是不是要再仔细酌量一番……”
话没说完,她就听见陆司怀接近于陈述般直问了一句:“你是因为崔小姐的事要推延婚期?”
第98章
“不是, ”邱静岁就着急地想开口解释,“你看钱文生这件事牵扯出来,公冶家其实远比想象的更……”
“你是。”陆司怀英眉竖起, 看她的目光生气中也有着难以忽略的失望,“亲事你不想结可以不结, 没必要用谎话搪塞。”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邱静岁万万没想到陆司怀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草率的话,她一时间张着嘴,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股酸涩涌上鼻头,但比委屈更强烈的,是不敢置信。
她再也坐不住,直站起来, 椅子被她的动作带出刺耳的响声:“你……你怎么能轻易地说出这种话,婚事在你眼中难道是儿戏吗?”
天下所有的情侣是不是都要经过这一遭?相恋是很甜蜜,但是相处却总会难以避免地产生问题。可惜即便是父母也不是无条件地包容子女,更何况男女之间, 一旦遇到双方都不想退让的时候, 问题就会引发争吵,将感情慢慢消磨。
即便是再出世的人, 也不可能完全抛弃世俗的观念, 邱静岁当然知道自己嫁给陆司怀从方方面面的条件来说都算是高攀不少。平常她将情绪隐藏的好好的,但现在一听到陆司怀话里对于他们婚事的不坚定, 那种自卑立刻就从心底泛了上来。
她忍不住想, 果然, 男人嘴里没有一句话能信,当初承诺的好好的, 把她哄骗地点了头,现在就开始不珍惜了,她真是瞎了眼,竟然会被蒙骗。
陆司怀冷冷地说:“把婚事当成儿戏的是你,明知时间紧迫,还以种种荒谬的理由将婚期一推再推,你若不愿便退亲,谁也不会强求你。”
“什么叫荒谬的理由,我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是事实,但跟婚期有什么关系?”
激烈的情绪攀上高峰后却发现前面是万丈悬崖,这个问题让邱静岁顿时失声,她强自辩解着,想要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成句的不过是零散的单字:“你……我……”
陆司怀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失望,将视线偏移走,接着抬脚就要离开。
这算怎么回事?婚事是不做数了?他要找人上门退亲吗?
邱静岁不能不承认她没有坚强到这种地步,如果陆司怀这么做,她一定会恨死他的。
可是无论她的内心如何祈盼,陆司怀都毫无感知,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你怎么能这样……”邱静岁发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唯一能说出口的,居然是这样毫无作用的废话,“怎么能言而无信……”
她抬手捂住双眼,缓缓蹲下来,她以为自己应该会流很多眼泪,但事实是指间却是干燥的,没有水意。她将手放下,交叠抱住自己的双肩,嘴里喃喃地说着的,仍是方才两句没有意义的话。
“你总算体味到我的感受了?”陆司怀却没有真的走开,他见邱静岁着急,便倒了回来。
他看邱静岁嘴唇都白了,抬起头也只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和平时机灵又气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心中的气倒消了下去,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会儿邱静岁便明白了,她蹭地站起来,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他:“又耍我,又耍我!”
陆司怀前两天收到吴景的来信时,上面不仅记述了钱文生的招供,而且吴景还主动询问起崔宓的情况,并提醒他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他婚事的阻碍。
虽然不知道吴景是从哪里得来的经验之谈,但陆司怀一想却又觉得极有可能发生。他本是想等一段时间再同邱静岁见面,到时候她的情绪应当已经平复了,没想到今天一见,邱静岁虽嘴上否认,但心里仍是太过在意这件事,甚至让她对婚期抵触起来。
偏偏她不但嘴硬,而且心中也完全没有做好正面面对崔宓一事对她造成的影响,陆司怀不想让她钻牛角尖,可邱静岁又一根筋似地执迷不悟,说不得只能用言语刺激一下,好让她警醒警醒,直面内心,把实话说出来。
以她一贯的性格,知道自己被设了陷阱,就算当面忍气吞声,事后也一定会做些小动作试图把场子找回来的,但是于他,这些小动作反而有趣,又怎么会惧怕呢?
不过他这次可料错了。
被骗了的邱静岁,没有跟他置气,而是伸长两只手,一把挂到了陆司怀的脖子上。
陆司怀也是被这突如而来的亲近惊了一下,他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把人吓成这样。
邱静岁把脑袋紧紧地埋在他肩上,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是崔小姐,她用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绝望,我没有办法视若无睹,我不该如此轻易地更改已经定好的婚期,总是叫你一次次包容我的任性,你不要生气了。”
这几句话像是一把熨斗,把陆司怀的心都给熨地又软又平,他抚着邱静岁的长发发尾,微微偏头,在她额侧轻轻吻了一下:“嗯,但你要改正,以后不要去担负别人的不幸,不管是崔宓,或者是之前、以后那些因五行命属遭遇意外的人。”
“嗯!”邱静岁回答的很用力,“我会调整心态的,以后就把矛头对准罪魁祸首,不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
“那婚期呢?”
“说好了是月底,就是月底,不变了!”
“果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
朝政繁忙,禹城贡品一事,真算是再小不过了,要不是因为涉及国泰公主,皇帝都不一定会过问。
事情的是非对错一目了然,但解决问题的方式,却不能像是抹平香粉一样,完美无瑕。时空的不可抗力,人能力的有限,思维的局限,通常会影响一个人的最终选择,导致最后的结果,极大可能不那么尽如人意。 但只要矛盾的双方有一方或者两方愿意退让,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那无论怎么处理,只要当事双方认可,事情即为终结,别人再说不出什么闲言碎语。
禹城之事,虽然公主占理,但当地民生却不能不顾忌,所以现在皇帝应该是陷入了两难。不过要想解决,却很简单,皇帝或公主哪一方主动舍弃权利即可,出于君臣父女尊卑之别,这个退让的人选,自然只能是公主。
这个道理,邱静岁一个旁观者都能看清楚,更不用提皇帝和国泰公主本人了。如果没有自己那一顿刺激,相信国泰公主即便再委屈,转过年来,也会第一时间选择名声上对她最有利的做法。
然而多亏自己把功夫做在了前头,国泰公主的气应该没那么容易消下去,一时半刻应当低不了头。
不出所料,不管朝堂上、京城里,言官、百姓们如何议论指责,国泰公主那边确是消息全无。
她的沉默更加激怒了御史们,他们不遗余力地,从各种角度对国泰公主大加批评,接连上疏,以为皇帝应当对不懂事的女儿施以惩戒。
邱静岁一直没听说皇帝有什么举动,她不禁感叹这父女俩脾气都不小,也都挺能憋得住的。
直到十五元宵赏灯时,陆司怀说皇帝前几天私下申斥过国泰公主,邱静岁才晓得内情。
“那皇上是跟国泰公主见面了?”邱静岁问。
“没有,叫太监传达的。”
冬日萧索,树木花草都光秃秃的,为了办灯会,道路两边建筑树木都被挂上了各色彩纸做的装饰。没有其他更多的消遣活动,百姓们也很捧场,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非常热闹。
陆司怀提前去邱府接了邱静岁,两人同一般的年轻男女没什么两样,在花灯会上走走逛逛,有时候说正事,有时候随便谈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是不是代表,他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邱静岁念叨道。
“江锡等人近日频繁上奏,公主支撑不了多久。”陆司怀很确定。
“没想到他这个人还挺大胆的,从前倒没看出来。”
“你很了解他?”
“不啊,”邱静岁放下正在把玩的一枚扇坠,“我和他其实根本就不熟。”
“他倒肯出力。”
陆司怀的话没什么问题,但是语气实在是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邱静岁觉得很离谱:“你不会觉得他这么做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我俩话都没说过多少句,也没什么值得他惦记的,再说,人哪里会那么长情。”她满不以为是什么大事地说着,转眼就被猜灯谜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种活动,当然不能叫陆司怀出场了,要不然就会变成破解版的游戏,那还有什么意思可言。邱静岁抢了半天,抢到了两次答题机会,一对一错,不过最后的奖品却没什么特别的,连灯笼都没给,就奖了几文钱。
邱静岁买了根红线,将铜钱穿起来,拿着战利品搜寻着街边摊子,说要用这些钱买些东西送给陆司怀做礼物。
陆司怀并没多么期待,但还是很配合地同她继续逛街。
“两位,我说,那边的公子小姐,且留留步……”
“嗯?”邱静岁疑惑地左右转头,“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刚才路过的算命摊子,算命先生在招揽客人。”陆司怀早都听见了,不过他显然不准备惠顾一番。
“哦,那继续走吧。”
“嗯。”
“等等,等等!”一个矮小得异常的白胡红脸老头儿快步追上了邱静岁两人,招着手道,“小老儿我算姻缘还有几分准头,方才见两位路过,略观了观两位面相,有句话不得不说,还请两位停步一听。”
邱静岁和陆司怀对视一眼,都很不感兴趣,邱静岁只当这是他招徕客人的小手段罢了,便好声好气地道:“多谢先生,不过我们还有急事,下次有机会一定找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