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泰公主绷着脸:“别去。”
翌日。
再度来到崇远山庄,崔宓看着熟悉的场景,心态已经截然相反。
那时她总忍不住以山庄主人的态度行事,如今想来却是物是人非。
身后国泰公主跳下马车,嘟囔道:“她请你过来能有什么好事?要么想陷害你,要么想炫耀。崔姐姐不应该来!”
“她不是那样的人。”崔宓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去追问内心的真实想法,却如出一辙。她不相信邱静岁是个会耍阴险的人,不论对方是不是嫁给了陆司怀,她都这么认为。
两人刚进山庄大门,迎面就看见了在等待二人的邱静岁。
她将头发盘了起来,脸上只涂了口脂,比印象中要胖了一些,小腹微微隆起。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她穿的仍很严实。
“见过公主。公主,崔小姐,许久不见,我唐突邀请,多谢两位能赏光。”
崔宓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沉默地跟着去了山庄里。
路上,国泰公主强势地走在两人中间,不允许她和邱静岁有任何直接接触,那样子像是随时防止邱静岁使坏。
幸好邱静岁并不在意。崔宓很难阻止自己的目光,她总是忍不住瞥向对方的隆起的肚子,出于一种几近于自虐的好奇心。
山庄仆役在园子里摆了饭,邱静岁也没分主桌客桌,三人都围坐在一张圆桌上。
崔宓终于还是道:“恭喜你有孕。”
还好,她心里虽然还有刺疼,但可以忍受。
她看见邱静岁笑了笑,没有多聊这件事的意思,看来并不是想朝她炫耀,那为什么把她请过来呢?
“今日请崔小姐过来,我要郑重地向你道歉,我以茶代酒,聊表歉意,请你接受。”邱静岁道。
崔宓不懂:“你并未对不起我,为何要道歉?”
“她哪里都对不起你!”国泰公主在一边插话,不过其他两个人都没有搭理她。
“那晚我跟你说的话,是我莽撞,言语失当,请你不要放在心上。”邱静岁说的是成亲那天的事。
崔宓摇头:“不,没什么,你说的并没错。”
“你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你为何如此断言?”崔宓有点奇怪。
“如果是真的,你不会是现在这样。”
“什么样子?”
“你从前明媚如朝阳,行事洒脱,落落大方,朝气蓬勃。现在却如槁木一般。”邱静岁静静看着她说道。
国泰公主拍桌而起:“说什么呢丑八怪,你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年岁渐长,总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崔宓平心静气道。
“不如趁这个机会放下心结?”邱静岁提议。
“喂?你们两个是听不见我说话吗?”
“我并无心结,道歉我接受,邱夫人不必耿耿于怀。”
“也好,那请崔小姐赏脸在山庄住两天吧。”
话已出口,崔宓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泰然处之,只好答应下来。
下午,邱静岁叫人搬了两个奇怪的木架子在花园里,她坐在架子前面,拿着一根木头笔在画着什么。
崔宓毕竟在画艺上钻研过,对这些家伙事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看着另外一个木架子,那空位好似是专门为自己留出来的,崔宓没有多犹豫,大方地坐在了邱静岁旁边。
架子边摆着一根木笔,崔宓拿起来,看见笔芯是黑色的一根,被刀削成了尖尖的形状。
下人适时给她面前的架子上安上一副画板,她学着邱静岁的样子,随意描了几笔,对于这种新奇的画法有了点兴趣。
“可以叫它素描,或者别的什么都好,只要你开心。”邱静岁在一边说。
崔宓不懂素描的技巧,但画工在,跟着邱静岁学了一会儿,便开始尝试去画远处的小亭子。
她觉得自己对画还是感兴趣的,在画画的时候,脑子里的杂念全都消失了一般。
大概坐了一个时辰,崔宓看见邱静岁搁下画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崔宓问。
邱静岁指了指腰:“要起来活动活动。”
崔宓仰着头,微风将发丝吹得有些乱,思绪开始混乱,她又没有提起防备,突然问了一句:“成亲后,你过得如何?”
不应该问的,崔宓说出口便后悔了。
“你想听实话吗?”邱静岁并未觉得冒犯,而是大有跟她聊下去的意思。
崔宓点了点头。
“失去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另一些,心理上勉强可以达到平衡的状态,但是怀孕后就有点失衡了。”邱静岁坦然道。
看崔宓不太理解,邱静岁解释:“我孕吐太严重,身体上的不舒服不论如何没办法当做不存在,而且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水肿、长斑,丑的惊人。”
“不是的,公主她年纪小,言语失当,你不要怪她。”
“是事实,我自己都不想照镜子。”邱静岁不以为意。
崔宓察觉她没有反感,忍不住道:“但是生儿育女,也总是开心的吧?”
“过程不开心,以后育儿也不可能开心到哪里去,大概只有生完的一瞬间是开心的吧。崔小姐不要被骗了,怀孕生产都很痛苦,我经常焦虑到睡不着觉。而且丈夫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只能孤军奋战。”邱静岁果断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怎么这样说……陆世子对你那么好。”崔宓有点替陆司怀辩驳。
邱静岁坦然地和她聊陆司怀,就如同崔宓和陆司怀不曾有过任何交集:“我确实挺感谢他的,不过有些事也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
邱静岁在努力地给她祛魅:“你不要幻想得太美好了,成亲绝对不如在家做姑娘,你知道吗?婚后我没有完整地画完一幅画。”
“啊?”崔宓没想到邱静岁会说画,但是她又觉得这一句话足以说明对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收到了对方释放的善意,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重新来过,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如果前提是我没有性命危险的话,或许答案就是否定的。”邱静岁答。
崔宓惊讶:“什么性命危险?”
邱静岁笑笑:“这是另一回事,你早晚会知道的。”
崔宓糊里糊涂的,又说:“你怎么这样说。”
他知道了该多难过。
“实话啊,”邱静岁说,“其实我今天叫你来还有其他原因。”
她知道。崔宓不是傻子,相反她很聪明,但是她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完全看开,回到从前。不光因为曾经的感情,还有她做下的事成了耻辱的疤痕,刻在她的脸上,无法再见人了。
“韩国公他老人家,没有记恨陆家吧?”邱静岁忐忑地问出来。
“啊?”崔宓没成想自己完全猜错了邱静岁的想法,她愣了愣,顺着她的话想下去,道,“没有。”
“真的?”
“嗯。”崔宓没有瞎说,父亲虽然脾气不太好,跟陆家也有一些龃龉,但她从来没有听父亲在背后指责过陆家。
“那太好了。”邱静岁的若有所思。
“你离崔姐姐远一点!”远处传来国泰公主的喊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邱静岁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看着国泰公主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挺胸站在崔宓身前,目光警惕又防备。
“我们随便聊几句。”
“公主,别这样。”
国泰很气愤:“怎么一会儿没见,你们俩变成金兰姐妹了?”
两人都没答话。
据山庄的下人说,当晚公主回房后气的砸了三个花瓶。
――
呆了五天,邱静岁将崔宓二人送走后,又住了两日,才坐马车回到京城里。
虽然她一般不怎么管府中中馈,都交给了原先府上的管事媳妇,但是占着名头在这里,邱静岁无论如何要过过目。公府又那么大,琐事多如牛毛,她的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消耗走了,她说没有完成一幅画也是确有其事。
如今陆司怀出外差,她正趁着这个事少的空档,出来摆摆摊。
街上脸熟的百姓看她盘起头发,会问她“是不是嫁人了”“嫁的哪户人家”这种话,邱静岁就说嫁给了一个成天见不着人影的商人,大娘大爷们还怪可怜她的。
就像眼前这位大娘,拿着画要走了,还感慨:“大着肚子还得出来赚一口饭吃,哎,过日子难啊。”
邱静岁只笑不说话,目送大娘离开,看看天头,本准备收拾摊子回家去,面前却又来了一位客人。
还是一位熟人。
她意外地看他:“公冶公子,你找我有事?”
第114章
公冶文将一封信推到她面前, 邱静岁伸手要拆开,却被阻止:“替我画一幅像吧,画完再拆也不迟。”
邱静岁答应着说好, 拿出柳炭笔,在纸上开始描画。
他今日穿着一身低调的暗蓝色, 头发整齐地梳理过, 虽然面容清减,但看得出来仔细收拾了一番, 与之前看见的不羁模样大不相同。
画完后, 公冶文拿出几文钱来给她,邱静岁不在意地笑笑:“算是我送的。”
但公冶文很坚持,按照价钱支付了,然后卷好画纸夹到臂下, 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夫人觉得呢?”
“自然,”邱静岁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但仍答道, “公冶公子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他不愿多聊,带着画离开了。
桌上安安静静躺着那个信封, 邱静岁摸了摸, 是薄薄的一层,里面应该只有一两张纸。
“这就收摊子了?”邻摊的一个老汉看她在收东西, 就问。
“对, 家里有点事, 老伯我先走了。”邱静岁道。
“哎,注意点脚底下。”老伯道。
“好。”
邱静岁将摆摊的家伙什放到四合院里, 叫雪薇掩了门,守好,方才拆开信封。
信封上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很崭新。封口用的是浆糊,邱静岁怕撕到里头的东西,慢慢揭了一会儿,撑开信口,发现里头只有一张窄窄的纸。
她用指头把纸夹出来,看见正面写着四个字:“陆水栗。”
原谅她没什么文化,见了这个成语,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想起它是个什么意思。
“雪薇……”邱静岁举起纸,想要问一问她,结果这一举,她才发现纸张的背后还有内容。
落款处被谁人画了一簇竹叶,邱静岁立刻联想到了青竹。更让她坐不住的是背面的内容:公主府后街,十两先生恭候夫人。
“雪薇,”邱静岁声音都不稳了,“快,快回府带人跟我走。”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紧迫过,脑中好像有一个已经开始倒数计时的沙漏一般,邱静岁紧赶慢赶,终于在沙漏流光之前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公主府的后街上。
雪薇和家丁们护在她的周围,生怕出什么意外。邱静岁踏上台阶,扣了扣墨漆掉落得差不多的木门,屏住了呼吸,但是里头没有任何回应。
她给雪薇使了个眼色,雪薇利索地跳上墙头,随即面露不解,却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下来墙头,几步跑到门前,叫家丁和她一起使力把门硬是给破了开。
邱静岁迈进门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公冶芹瘦了很多,眼窝凹陷进去,他正站在院子当间,一个火盆后面,一张一张地往里扔纸。
“关门!”邱静岁看清了火盆里尚未燃烧尽的纸张,嘶哑地喊了一声,什么也顾不得,拨开眼前的家丁,直冲过去,仿佛不知道灼烫一般,就要伸手从火盆里抢救只剩边边角角的书页。
雪薇吓得不行,眼疾手快地过来抱住了她,喊:“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把火盆掀了!”
家丁们一拥而上,把火盆掀翻在地。
公冶芹不急不躁地拍了拍手中的灰屑,道:“时间刚好。”
邱静岁拿起地上只保留着一字半句的纸,摸了好一会儿,确认着纸张的触感,半晌,她双唇颤抖地问:“这是……原本?”
“是啊。”公冶芹点了点头。
“雪薇留下,其他人都出去。”邱静岁勉强着声音吩咐道。
家丁们从院子里撤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邱静岁看着手中的纸屑,从样子到触感,都和现代印刷用的胶版纸一模一样。
是以这个时代的技术,绝对造不出来的材质。
所以她才会极快就将它和天书原件关联了起来。
原先的猜测得到印证。公冶家赖以繁盛千年的依仗的天书,超出时代,来自未来。
“现在,我是世间唯一知道天书内容的人了。”公冶芹满意地笑着,让人不寒而栗。
“你的目的是什么?回答我。”邱静岁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要请你帮我一个忙。”公冶芹从容地说着,走到屋门前,“进来说?”
邱静岁看着他:“是什么忙,要你特意支开陆司怀。”
公冶芹笑了一下:“你很聪明。”
“我要是聪明就不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呵呵。”公冶芹解释道,“我对他太有用了,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你觉得我心软好说话?”
公冶芹虽然没直接承认,但表现出来神情就是这个意思。
邱静岁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你错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木门被重新打开,一个原本应该在岭西查案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公冶芹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陆世子,你怎么会在京城?”
陆司怀走到邱静岁身旁,扶着她,冷脸道:“宋秋昭和你什么关系?她不是第一次给你通风报信了。” 公冶芹紧紧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在跟宋秋昭接触过后,邱静岁虽然对陆司怀隐瞒了关于穿越的事情,但是她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宋秋昭对吴景在南面做什么没有一点点的好奇,也不想知道丈夫身体健康如何,好像她唯一关心的,就是吴景的归期。
她没有自作聪明,而是把一些信息和陆司怀坦白了,陆司怀虽然不知道宋秋昭安的什么心,但他有了提防。
在岭西出事后,探子的消息中有些奇怪的地方让陆司怀察觉了异常,他便假意离京查案,其实只有王羽仁是真的去了岭西,他则留在了京城。 陆司怀不是单枪匹马来的,他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手下,但是公冶芹连青锋也没有带。
一声令下,陆司怀带来的手下将公冶芹团团围住。屋顶上跳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挡在公冶芹面前,想要掩护他离开。但双拳难敌四手,再说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是非常出众,很快便被击倒在地,嘴角渗出血迹。
“青竹!”邱静岁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
其他人停了手,倒在地上的青竹擦了擦嘴,他的目光很愤怒,然后又忍不住看了她的肚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