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你去不去,是不是兄弟全看你一句话。”
他原地静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微动,将那条信息简略回复了。
随后没太犹豫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掉头迈步,懒洋洋道:“还等什么,去接人。”
…
这场夜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才散。
谢珩州站在冷风里替醉醺醺的祝晗日打了辆计程车,又将脑袋上缠了层纱布还拄着拐的柯临载回医院,回到家时墙上的指针刚过四点半。
他换了鞋将外套脱了,尽管刚刚骑着摩托在街道上风驰电掣,也没散尽身上那股萦绕不去的酒气。
喝了些酒的喉咙开始发干焦渴,但他洁癖犯了,还是打算先上楼洗澡换衣服。
刚绕过客厅的沙发,一只脚踏上台阶,谢珩州的身子莫名一顿,忽然倒退两步,抬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厨房处。
原本那处清朗熹微的阳光,此刻正被一层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阻挡,在空旷的家里显得尤其黯淡。
他的眉心狠狠一拧,喉咙滚了滚,一个诧异的想法缓缓在心头浮现。
那姑娘不会现在还没出来,在厨房呆了一个晚上吧?
谢珩州眯起眼睛,猛然看向二楼毗邻着他房间的那个淡粉色的房间。
早在好几天前,他就看见谢之平命人将大件小件的家具往里面搬,床上放了好几只毛绒玩偶,连透出来的灯光都是暖色调的。
他们这俩大老爷们肯定是住不上这粉嫩公主房,现在想来应该是谢之平提前为陈盐准备的。
然而此时那精心布置好的房间却是房门大敞着,大床上的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睡过的痕迹。
操。
谢珩州脸色倏然一变,立马回头大步奔向厨房。
门锁到现在也还没开,然而他已经忘了当时设置的密码,几番试错还不能开启后,谢珩州很快失去耐心。
陈盐已经被这股不轻的动作吵醒,她揉了揉眼睛,转动了一下发麻的肩颈,屏息轻轻挪到了门边,问:“谢珩州,是你吗?”
“嗯。”对面只传来一个淡淡的音节,很快脚步声又匆匆走远了。
陈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看了一眼仅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又说:“我之前上网查过了,这种门锁常规定时一般是八个小时。但是你平常要上早课,一般七点起,那么最有可能设置六点解锁。”
“如果你真把密码忘了也没关系,再过一个半小时它就会自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谢珩州的声音打断:“离门远点,越远越好。”
陈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她光洁的肩抵着洗水池,触到一丝晨间风的凉意,随及又听到谢珩州说:“捂住耳朵,闭眼。”
那声音经过玻璃门的阻隔,显得有些失真,竟让陈盐莫名听出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她轻轻捂住耳朵,瞬间领会过来谢珩州想要做什么。
下一秒,从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
一下,两下。
带着股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狠劲,击打在金属门框上。
陈盐的心也被声音震得高高悬起,捂着耳朵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幸好门锁并不牢固,没打几下就自动脱落,门终于得以被重新打开。
她看见谢珩州手上拎着根棒球棍逆光向她走来,合理推测他刚刚应该就是用这个砸开了锁。
清晨的光洒落在他颀长的身形轮廓上,也清晰勾勒出他此刻正散发着浓重不悦的眉目。
谢珩州抱肩侧靠在冰箱旁,挑了下眉尾,嗓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昨晚没收到我的消息?”
——不想被锁一晚上的话,就把玻璃门砸了。
陈盐垂下细密的眼睫,抿了一下唇。
她当然收到了,在他消息回复之前,她几乎是害怕到隔两秒就打开看一眼手机。
但是……
陈盐重新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薄薄的,眼睛狭长而上挑,漆黑的瞳里头总盛着点淡淡的嘲。
很锋利的眼型,像是憋着一股痞坏劲儿。
“谢珩州,”她开口,语气有些淡,“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总要守点规矩。”
你家的东西当然可以想砸就砸,但是她只不过是个借住的,又有什么资格破坏这里的东西。
谢珩州撩起一寸眼皮,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点了下头,懒洋洋地直起身:“得,你守规矩,随便你。反正别和谢之平打小报告说我欺负你就成。”
说完,他潇洒转身将棒球棍随意一丢,走出厨房上了楼。
陈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上,望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昨天晚上在地上没睡好,此时不仅头突突地疼,身上没擦药的伤口也感觉更疼了。
陈盐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转学手续还没办,这几天都去不了学校。
于是陈盐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将自己校服衣兜里包好的那团纸巾拿出来,把里面的那堆照片碎片小心翼翼一点点摊开在桌上。
那照片沾了浑浊泥水,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了,还有几片根本不知遗落在哪里,拼凑复原难度系数极高。
她全神贯注地研究了好半天,最终也只能凭着印象将几块稍大的碎片确认拼上,至于剩下的那些碎屑,她也只能够坐着干瞪眼。
就在陈盐捧着脸有些泄气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她神色一凛,飞快地用书将桌上的东西盖住,起身去开门。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门后站着的人居然是谢珩州。
他好像刚刚才洗了个澡,整个人带着点湿漉的潮意,眉宇惯例压得低低的,换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短袖,小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凶痞的气息,太有侵略性了。
陈盐抵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什么事?”她有些局促地询问。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谢珩州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她穿的是昨天晚上换上的睡衣,一件白色的细吊带上衣和一条棉质短下裤。
这点布料压根遮不住她身上随处可见的、磕碰出来的淤青。就连惯会打架,对伤痕已经习以为常的谢珩州看了都不由得拧起眉。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但是手上却甩过来个齐备的药箱:“拎着。”
昨天遍寻不见的东西,现在却自动出现在面前,陈盐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自己看着上,不够告诉我,我去药店帮你买。”
说完,谢珩州又忍不住盯了一眼她的胳膊,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将背包甩在肩上,语调依然是懒洋洋的:“要上课,先走了。有什么要紧事直接打我电话。”
陈盐站在门口注视着男生下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个崭新的淡粉色药箱,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柔柔地挠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唇角很淡地微微扬起。
这人真是……
面冷心热。
第5章
陈盐拎着药箱关门回房间,对着镜子给全身上药,整个人被清凉的药膏味笼罩,痛感降低,剩下的只有一点微微的刺痛。
随后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上了床。
昨天她整个人蜷缩睡在厨房里,几乎没怎么好好合眼休息,黑暗里发出的一点动静都令她感到不安,更遑论是睡着。
如今一沾枕头,她的眼皮如千斤重坠,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陈盐难得做梦梦见了陈锋。
梦里的他十年如一日的穿着旧黑短袖,寸头粗眉,是淹没在人群中谁也记不清的长相。
陈盐也快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他耳朵后的一点旧疤,那是她小的时候陈锋带她放烟花,不小心被飞溅的火沫星子燎了一下。
当时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通红耳朵,一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无比庆幸地说:“幸好没伤到我们囡囡。”
再一转眼,便到他破天荒换上好些年没穿过的警服那天,他的眉宇沉肃坚毅,胸前那串“871201”警号熠熠生辉。
他微低着头嘱咐她,眼边有一条很深的皱纹:“囡囡,爸爸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最近暂时回不来。”
“你好好上课,争取期末拿个市里的好名次给爸爸瞧瞧。”
不行,绝对不能去。
你骗人,你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盐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面前如山一般靠实的男人,死死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小声地一遍遍哽咽哀求:“爸爸,可不可以不要走。”
然而即便抱得再紧,陈锋也只是眷恋地轻抚了下她的脑袋,随后随着一声警哨蓦然起身,义无反顾地隐没在一片风雨里。
陈盐从满脸的泪水中醒来,天色已经抹黑,她的房间没开灯,只看见床头有团黑沉沉的人影。她一时没分出现实和梦境,喃喃地怔松唤了句:“爸爸……”
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随后床头灯被“啪”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映出谢珩州那张没好气的脸:“眼睛哭瞎了?叫谁爸爸呢?”
陈盐彻底愣住了,吸了一下哭得通红的鼻子没说话,那双眼睛却已经失落地黯淡下去。
“阿姨说你睡了一整天,饭也没下去吃,怎么着,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想绝食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谢之平面前坐实我苛待你的罪名?”
“我说陈盐,你未免有点太记仇了,不过是昨天不明状况怼了你几句,你就这样折腾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盐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有些无奈地小声辩驳。
话音未落,便见谢珩州顺势点了下头,话锋一转:“得,那我现在和你赔个罪,出门请你吃顿好的。”
“啊?现在吗?”陈盐吸了下鼻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快要八点了,“现在还有饭馆开着门吗?”
谢珩州挑了一下眉峰,似乎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满:“这里可是临京,赫赫有名的不夜城,就算是凌晨出门也饿不着你那装不下几两肉的肚子。”
“换衣服下楼。”
陈盐乖乖哦了一声,从衣帽间里拿了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出来。
垂眼一瞧,意料之内又是条粉色的公主裙子,布料做工都很好,握在手里像是一团流动的云,不用想都知道价格不菲。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认命地接受谢家父子如出一撤的直男审美。
换好衣服后,她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谢之平给她的那沓现金,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兜里,这才出门。
下楼时看见谢珩州正站在楼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掷抛着手里的车钥匙。
他侧着头举着手机接电话,表情淡淡的,但是神色明显看着比平时柔和一些。
陈盐走过去,只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模糊的“渣男”,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随即电话便被挂断。
是女朋友查岗吗?
陈盐胡乱臆测,不自觉悄悄收紧了手心。
谢珩州见她下来,目光不自觉扫了一圈。
陈盐其实很适合穿淡粉色,她身材纤细皮肤白,及肩的顺直黑发在灯下散出一圈淡淡的光泽,短裙子显得俏皮甜美。
虽然眼神很冷淡,但依然透出几分邻家妹妹的气质。
谢珩州喉结轻微滚了滚,随后拿起手边的一个头盔递给她,示意她戴上。
“很远吗?”陈盐边戴头盔边问,声音有些闷闷的。
“十分钟。”
谢珩州径自跨坐上门口停放的那辆机车,片刻后回身看她。
陈盐松松扣上头盔的卡扣后才察觉尺寸太大不合适,护目罩掉下来,差点遮挡住她整张脸。
她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头盔,单手努力地想要调整系绳的距离。
“好了吗?” 谢珩州有些不耐烦了。
“马上好马上就好。”
她说是这样说,但实际越急越容易出错,怎么拉也拉不动那根调节绳。
谢珩州冷眼盯着她折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叹了口气,冲她招手:“过来。”
陈盐手还扶着头盔,身子一顿,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慢慢走到他的跟前。
谢珩州低头先帮她扶正头盔,另一只手绕过调节绳,轻轻一拉,在她细瘦的下颔处收紧距离。温热的指节不经意间蹭过她的侧颈肌肤,带着点酥麻痒意。
她瞬间抬起下巴,有些别扭地将系带从他手里扯回来,结巴道:“好、好了。”
头盔重量有点重,压得她脑袋发沉,但好歹掉不下来了。
陈盐不敢再耽搁时间,临到这个点,一天没吃东西的肚子也开始有些饿了。
她踩着机车边缘轻盈一跳,稳稳地侧坐在谢珩州车座后头,车身连晃都没晃,好像没什么重量。
谢珩州从后视镜里睨了她一眼,确认她坐稳了,这才拧把手发动。
谢珩州开车速度比陈盐想象中要快上很多,每每遇到红灯刹车时,即使她已经牢牢扶住后把手,身子还是会依着惯性轻轻撞上他的后背。
离得很近,陈盐甚至能感受到他瞬间绷起的背和衣角清淡的皂香,她悄悄红了耳廓,忍不住又拘谨地保持距离往后挪了挪。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陈盐从他的机车上忙不迭跳下来,短短一段距离坐得她有点腿根发软。
已经有人点好了菜大声招呼谢珩州过去,陈盐凝目看向那边,发现在座的人还不少,不由得迟疑地愣在原地。
他的朋友……这么多吗?
祝晗日远远看见谢珩州的身影,用力挥手和他打招呼:“珩哥!这边这边!”
谢珩州走过去,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眉宇又是一拧,抬脚就往祝晗日屁股上踹:“你怎么又把柯临弄出来了?再这样小心他明天被医院扫地出门。”
陈盐顺着他的话看向柯临,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和腿上也打着石膏,一副典型住院病人的模样。
“这不是看这里热闹嘛,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祝晗日被踹了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连声讨饶,“事不过三,我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谢珩州冷声嗤笑,显然不信他那套说辞。
祝晗日重新坐回凳子上,目光顺势落在谢珩州身边的陈盐身上,下一秒瞪大了眼睛:“我去!谢珩州你个狗比,兄弟局居然还不声不响带个姑娘来,真够仗义啊你。”
“看到你脱单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话音刚落,桌上好几个人看向她。
接收到这些打量目光,陈盐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手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胡说什么,”谢珩州无奈驳斥,抽开两张相邻的椅子,用桌上的纸巾在其中一张上仔细擦了一遍油污,这才示意陈盐坐下来,“这是我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