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婉去帮外婆办理了住院,她这个年纪,即便当时没检查出什么,为了避免意外,还是在卫生所再观察一天比较好。
这次来得及,什么东西都没带,想着外婆醒来可能要喝水,苏燕婉带着云菱去卫生所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个搪瓷缸。
回到病房,两姐妹坐在病床边,守着头上绑着绷带的柏秀兰。
云菱小丫头哭急了,守着守着就忍不住点脑袋,苏燕婉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睡。
苏燕婉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太困睡着了,意识到自己在病房,连忙看向病床。
老太太还没醒。
她看了眼手表,才过去半个小时。
她打了个哈欠,松松酸痛的手臂,换了只手抱云菱,继续坐着等。
没多久,病床上传来窸窣声,苏燕婉看过去,一喜:“外婆,你醒了。”
她把云菱放到旁边的空病床上,拿过枕头垫在柏秀兰背后,“外婆你感觉怎么样?”
柏秀兰虚弱地笑笑,“外婆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苏燕婉倒了点开水到搪瓷缸里,递给外婆。柏秀兰喝了水之后,精气神好多了,看着也没那么疲惫了,就是紧皱的眉眼没松开。
“外婆,牛婶子说他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人的背影,看起来像我们大队的人。你还记得谁推的你吗?”苏燕婉把搪瓷缸放到柜子上,坐在椅子上问柏秀兰。
柏秀兰低着头,手抓着被子,嗫嚅道:“没,没看清。”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响了,苏燕婉起身去开门,来的人是靳泽。
“这是刚才收购杨梅的钱,一共十八块一毛三。”靳泽把钱交给苏燕婉,他看向柏秀兰,笑着道:“外婆怎么样,头还疼吗?”
“靳泽来了,外婆没事。”柏秀兰握着他的手,露出一个笑容,招呼他坐。
苏燕婉把钱放到新荷包了,看了眼明显躲着她的柏秀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对靳泽道:“外婆这里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我回去一趟。”
靳泽嗯了一声,“你放心回去,外婆这里有我。”
苏燕婉给了靳泽两块钱和一些票,“这些钱和票你拿着,要是饿了就在卫生所买点东西吃。”
她走到旁边的病房,叫醒云菱,把她一起带回去了。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又拿了搪瓷盆和毛巾等洗漱用品,苏燕婉特意去了一趟牛婶子,托她照看下云菱。
牛婶子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守夜,云菱正好和我们家虎妞一起玩。”
安置好云菱,苏燕婉带着东西赶去卫生所,路上碰到林美凤。
一个大队人不多,谁家发生点什么事都会很快传开,更何况目击人是牛婶子那个大喇叭。在柏秀兰被送去卫生所的时候,林美凤和云德贵就知道了。
一直没露面是怕老家伙真出了什么事,找他们要医药费。这会儿看到苏燕婉,林美凤就差没把晦气写在脸上了,干脆绕远路从另一边走了。
对林美凤几人的所作所为,苏燕婉不会生气,甚至会感到高兴。早一点让外婆认清这些人的嘴脸,老太太才能少受点伤,没有牵挂地和她一起去北城生活。
因此,她不会阻止,更不会请林美凤和云德贵到医院看望外婆。最好等她们离开北城,他们也不要出现。
柏秀兰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确认没什么事了,医生才准许出院。这段时间,都是她和靳泽在卫生所轮流照顾外婆。
林美凤和云德贵,包裹老太太念着的大孙子都没有露过面。倒是大队长和四堂舅家来过一趟,送了麦乳精和其他东西。
柏秀兰从第一天住院,时不时就会看向病房门口,她在期待什么,苏燕婉看出来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看着老太太眼神一点点黯淡,她也于心不忍,但什么也没做。
从她被赌鬼爹卖到群芳阁那天,她就清楚地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值得。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
靳泽去办理出院手续,苏燕婉收拾好东西,看着柏秀兰:“外婆,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把你推倒了吗?”
柏秀兰坐在病床边,抓着被子,“婉丫头,我不想说。”
苏燕婉呼出一口气,“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你倒现在还想着替他隐瞒,他呢,这几天有来看过你一次吗?”
柏秀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肩膀,“婉丫头,对不起。”
苏燕婉坐在她身边,搂着老太太的肩膀,脑袋靠着她的脑袋,声音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外婆,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怪你。德贵舅舅是你儿子,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她的安慰总算让柏秀兰振作,“婉丫头,不怪外婆?”
苏燕婉笑着摇头。
哄好了外婆,苏燕婉又道:“外婆知道德贵舅舅为什么要偷钱吗?”
柏秀兰抓着她的手,“你知道?”
“靳泽抓走私团伙的时候,看到他和人在赌钱。”
“什么?”柏秀兰只以为儿子遇到什么事了,不好和儿媳妇说,所以才找她来要钱,没想到竟然是拿去赌。
“糊涂啊,赌这种东西怎么能沾,人一旦沾上就毁了啊。是我没教好他,”她老泪纵横,抓住苏燕婉的手,“婉丫头,现在要怎么办?要报公安吗?”
“外婆你同意报公安?”苏燕婉惊讶,要知道老太太他们这一辈都很怕报公安,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要报公安。
柏秀兰擦干眼泪,越说越坚定:“必须报公安,让公安把你舅舅抓去劳改,我教不好他,让组织来教他。婉丫头,这件事你不必劝外婆,我心意已决。”
她倒也没想过要劝。
不过报公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像这种赌鬼就该关起来醒醒脑子,救不救得回来另说。
反正严打还没开始,现在被抓进去,总比严打被抓进去好。
柏秀兰是个行动派,说要报公安一刻都不愿意等,生怕慢一分钟,云德贵就越陷越深。
等靳泽办完出院手续过来,苏燕婉就把老太太要报公安抓云德贵的消息说了。
靳泽诧异极了,看了眼刚才还愁眉苦脸现在精神百倍的老太太,好奇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外婆的?”
“想知道?”苏燕婉挑眉看他,眼睛里狡黠一闪而逝,笑着对他招手,“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靳泽不疑有他,侧身过去,只听到苏燕婉在他耳边说道:“这是我和外婆的秘密,不能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大仇得报的嘚瑟,吐出的呼吸炙热滚烫,吹拂在他的耳朵上,带来一阵酥麻。
靳泽不自然地挪远一点,“我也不能说?”
苏燕婉理所当然道:“当然,你和外婆的秘密都不告诉我,我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报复回去的感觉真舒服,苏燕婉嘴角忍不住上扬。
柏秀兰看着她神态飞扬的样子,又看看一脸宠溺的靳泽,叹口气。
现在的年轻同志处对象,老人家看不懂了。
“外婆,走吧,我扶着你。”苏燕婉扶着外婆,趾高气昂地从靳泽面前走过。
靳泽站在原地,摸了摸发红的耳根,琢磨她刚才的话。
她刚才说“我们什么关系”,是不是代表她有在认真思考他们的关系?
从卫生所出来,苏燕婉应老太太的强烈要求,带着她直奔大队办借电话。
柏秀兰拿着电话,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对着电话啪啪一通说,说完如释重负,“婉丫头,怀安,我说的没问题吧?”
苏燕婉和靳泽都看呆了,第一次看到老太太语速这么快,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朝老太太竖起大拇指。
一旁的大队长更是觉得大开眼界,他没想到秀兰婶子借电话居然是想报公安抓云德贵,今年大队的奇人逸事又要多添一件了。
光苏燕婉一家,就占了三件。这是要发达的迹象啊。回头他要让牛爱花多去秀兰婶子家走走,沾沾喜气。
回到家,左邻右舍的人知道柏秀兰回来了,都过来瞧瞧她。苏燕婉不擅长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就去了后院。
老荔枝树上还剩下一些果子,是柏秀兰特地留着家里人吃的。苏燕婉看中一串,颜色是半红挂绿的,一看就好吃。
她伸长了手去够,还是差点。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帮她摘下看中的荔枝,放到她手里。
苏燕婉回头,就看到靳泽站在她身后,逆着光,傍晚的夕阳从他身旁穿过,在他周边出现一些光晕。
过去的那些点滴美好在这一刻汇聚起来,碰撞出火花。
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让她防不胜防。
真狡猾!
苏燕婉看着靳泽的时候,靳泽同样看着她。
橙色的夕阳落在她脸上,为她染上一层橘色的胭脂,那双灵动狡黠的杏眼闪烁着耀眼的霞光。
如此美丽,耀眼。
后院里,娇艳纤巧的女人和高大英俊的男人四目相对。
风吹着荔枝树沙沙作响。
有人的心,动了。
第41章
“你怎么来了?牛婶子她们舍得放过你?”她来后院之前,七大姑八大姨正对他充满兴趣,拉着他问东问西。
靳泽淡淡道:“外婆让我来后院看着你,怕你吃太多荔枝,又中毒了。”
“外婆就是瞎操心,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我才不会。”苏燕婉嘟囔,拿着荔枝走到石凳上坐下。
靳泽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傍晚的清水湖笼罩在一阵橙黄色的光晕中,从石桌的位置看去,湖光山色,风景如画。
“这里很美。”苏燕婉脸上都是恬静的笑,有些惋惜,“可惜过几日就要离开了,也许以后都很难回来了。”
“只要你想回来,都有机会。”靳泽把荔枝剥好放进回屋拿过来的盘子里,往苏燕婉的方向推了推。
苏燕婉以手支颐,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荔枝塞进嘴里,荔枝丰沛的汁水甘甜,那双水润的杏眼看着眼前俊朗不凡的男人,假装漫不经心地道:“等回北城后,我会和芳姨说离开的事。到那时,我们或许可以试着给彼此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
靳泽剥荔枝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女人,“你答应了?”
他的声音仍然淡淡地,苏燕婉却从他放松的眉眼中读出了一丝喜悦。
四目相对,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川,故作高冷道:“不是答应你处对象,只是说可以互相了解。”
她继续道:“至少在芳姨找到新保姆前,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
“好。”靳泽的目光温柔宠溺,那双本来拿枪握刀的修长手指剥起荔枝来同样具有美感。
“这荔枝真好吃,你多剥点,一会儿我要做荔枝糖水。”
“好。”
“又是好,什么要求都说好,你就不怕我恃宠而骄?”苏燕婉不得不承认,她终于还是被诱惑到了,掉进了他编织的甜蜜陷阱。
“你不会。”她从来都是清醒的,她绝不会让自己沉沦在爱情里,忘掉自己。
如果两个人之中,注定有一个更爱,那就让他来做那一个人。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们也不过就认识了半年。”苏燕婉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她拿起荔枝掩饰溢出来的喜悦。
齐队长那边也忙的差不多了,苏燕婉和靳泽商量好离开的时间,提前找大队长开了介绍信,买好了回北城的火车票。
离开前,柏秀兰想着以后也许再也没机会回来,决定请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
宴席这天,牛婶子大队长,四堂舅妈和其他亲戚朋友都来了,她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大家,并可尽欢。
回去那天。
柏秀兰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眼里满是不舍,若不是外孙女生意忙不过来,需要帮忙,她可能就留在这里了。
她抚摸着老旧的房屋,再见了,老伙计。
“外婆,我们要走了。”苏燕婉收拾好东西出来,锁上门,扶着柏秀兰出了院门,回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屋,对柏秀兰道:“以后我们还会回来的。”
柏秀兰老泪纵横,嗯了一声,牵着两个孙女的手,转身离开。
靳泽和大队长推着板车,大队长是特地来帮他们把行李带到码头的。
一行人刚出了院门,就听到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
“柏秀兰你好狠的心啊,德贵她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啊。你竟然让公安来抓他。大家都来看看啊,天底下怎么会有当妈的把亲儿子送进派出所的。德贵他过去是对你不好,但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一个要嫁出去的外孙女,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啊……”
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云德贵被抓的事他们都有所耳闻,没想到竟然是秀兰婶子亲自举报的。
“秀兰婶子,德贵犯了错,好好教育就行,怎么能把孩子送进派出所。”
“是啊,这一进了派出所孩子就毁了。这母子哪有隔夜仇的。”
柏秀兰被林美凤一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搅蛮缠气得嘴唇颤抖,她为了德贵出来能洗心革面做人,一直没有透露他赌博的事。
现在林美凤竟然拿这件事攀扯上了婉婉,她可以被误解,但是婉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