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对封苋的话不置可否,恶人在哪里都是恶人,只是生在乱世里,作恶的程度更大了。
麦子将折子打开粗略看了一遍,是上次做好的物资调派清单落实情况。
从代邑调配来的盐和粮食,已经全部送到了草原上,途中遇到几次蛮子突袭,皆被西媞丝带兵打得落荒而逃。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武力在哪里都吃香。
想到这里,麦子眼眸中露出些锋光,扭头对旁边的封苋道:
“封大人,接下来便由你负责,和其他州城的县长接洽,各引三千人去河西,科斯,红沙这三个地方。若是这三个地方人满后,便将剩下的役派往东女各矿场,都是一餐一水制。”
封苋明显一愣,陛下这是要将重心放在冶炼兵器上。
近些年,陛下虽然着力于买矿采矿,更多是在种地囤粮上费了大量时间银钱。
不过中洲接壤于金齐两地,确实是接收大量流民的不二之选。
“是。”
封苋没有思考此事的繁杂,便直接接下了这道帝令。
此消息传播在金齐两地后,东女国的人数急骤增加。
导致在往后的日子里,封苋没日没夜地工作,率人奔波在各个州城间,输送役夫。
有了大量的劳动力,各大珍稀的矿产也被挖掘出来,用在了朱朱黎负责的军工处。
一批批新式火统枪也被批量制作出来。
原本只有火统营配备的精良武器,到了启华二年,所有兵士都配备上了这把被世人吹嘘为“神箭”的武器。
麦子的想法很简单,乱世出枭雄,只要武力值足够强大。
无论是金齐周哪个国家率先出手,东女只需把他们打服,就无人敢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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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唤二丫的女孩看过军中的医士后,被阿亚朵带到了王宫中。
小草看到侍卫长阿亚朵带着一个陌生的瘦小女孩进了她们处理政务的地方,眼里露出疑惑。
“大人,这是陛下从难民堆,买来的,属下不知如何安置。”
阿亚朵带着女孩站立在一侧,健壮挺拔的身影和女孩瘦弱的身骨在一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草把目光移向女孩,眉目有些清秀,只是瘦得脱了形,瞧着有几分骇人。
听到阿亚朵说完来龙去脉,小草才知道麦子今天把她一人留在政务厅处理事务,原是跑出去救死扶伤去了。
不由得噗嗤一笑,外界传闻陈麦子杀人如麻,手握无数人的冤魂,实际上心肠比许多人都软些,是东女国当之无愧的贤明女帝。
麦子刚踏进政务厅,就看到小草在傻乐。
旁边还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是上午那个难民堆的泥猴儿。
身上都上了药,顺便把脸上粗略擦洗了一下,露出了清秀的面貌。
“你叫什么名字?”
麦子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
石二丫听到面前这娘子不是什么富户家的主母,而是名噪一时的女帝。
早已心惊胆跳,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愣了半天,才从嘴巴里憋出两个字:“二丫。”
麦子看着这女孩战战兢兢,想起上午那老头子卖她时说的话,这女孩竟然会读诗。
便提起了这话茬,来缓解女孩的不安:
“二丫,你还会读什么诗?”
谁知这小姑娘“砰”地一下,就跪趴在了地上,哭喊道:
“奴婢只会这一首,陛下饶命。”
麦子被这一操作瞬间搞懵了,开口问道:“这诗你是怎么学来的?”
二丫不敢隐瞒,面前这位可是东女的开国皇帝,抬手就将近十万兵力的中益王撂了挑子,连忙一字一句将自己的来历解释清楚。
听完二丫的话,麦子跟小草都沉默了。
外面贼寇当道,读书人爱唱几句酸诗,那些家有余粮的地主,在灾荒的世道上最为吃香,就连买奴买婢也要会背诗的。
那老汉精明,拿了二丫的身子去找读书人,教二丫背诗。
往后的几年间,那老头便将二丫卖去了大户人家,换粮换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到了后来,那大户也没落了,家里没了指望,石老汉将家中的老婆子媳妇全部卖了个精光。
逃亡的路上,石老汉儿便用二丫的身体,借着会背诗的美名,在男人手中换了不少粮。
二丫便在这种背诗的途中,来到了中洲城。
只是这一路上饿得没了人形,一向以背诗出名的二丫砸在了手中,那老汉才将只剩一身骨架的二丫卖了出去。
说完这些,大概是天热,二丫的衣服上透出一层薄汗,脸也红通通的。
二丫的头埋得低低的,脸上害怕极了。
“求陛下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会洗衣,烧水,砍柴火。”
小姑娘卑微地祈求道,从前经历的那些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只要能活下来。
可她现在只会背诗,对陛下来说,什么用处也没有。
麦子将女孩扶了起来,“以后你就不是二丫了,给自己重新起个名字。日后崔学官会送你去代邑学院,那里会有人安排你的吃住。”
二丫听到陛下的应允,先是一愣,露出了些防备的神色,又马上藏了进去,快得几乎麦子以为自己看错了。
女孩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顿时喜出望外,眼里装满了感激:“陛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麦子知道,她要是不说出什么事来,这小丫头估计还安不下心来。
便伸出了两根手指,嘴角噙笑道:“两件事,第一件事,每年大比在书院中拿得前十。”
麦子将目标定的很高,等女孩到了书院后,和这么多同龄女孩生活,定会敏感多思。
生活在苦难中,便只有挣得一个活字,可一但没了这些威胁,这些往事便会如同噩梦啃噬女孩的生活。
只有让女孩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在这之前,麦子就得让二丫能找到自己的事做。
女孩的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怯弱地开口问道:
“书院有多少人?”
麦子思索了一下,代邑如今是东女的都城,最近又将中洲收入囊中。
书院怕是又收进了不少新学子,大致估算了一遍,开口道:“有一千余数。”
听到这个数,二丫的脸上装满了郑重,她只能数到二十,即使如此,也较许多同龄人都要厉害。
一千人对她来说是一个未知的数字,只知道是很多人。
即使如此,二丫还是一口应下,立马问及眼前的女帝下一件要交付她的事情:
“那第二件事,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二丫的脸上满是凝重,眼里带着些势在必得的神色,仿佛怕麦子不相信她一般。
“给自己起个名字。”
麦子自然的话语,让二丫有些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是看向陛下那认真的神色。
不是幻听,起个名字?二丫,第二件事。
二丫头一次感到清醒的晕乎状态,不是饿极了的晕,也不是恶心的晕……从见到陛下的那一刻到现在,二丫身上那无形的沉重盔甲一瞬间就这么卸了下去。
二丫不经意间瞥见麦子身上的碧绿玉佩,以及手上的重重书卷,真正的意识到:
她要去读书了,是正正经经的读书。
不知道为何,她脑子里突然冒出那秀才嘴里常常蹦出来的一句话:君子如玉。
那她就要做女君子。
想到这里,女孩干涸的眼睛里渗出了一些泪意,“叫玉书。”
麦子看到了女孩眼里浮现出来的希翼,想了想,将自己身上别着的这枚岫玉玉佩递给了女孩。
“既然有了新名字,那孤便送你个礼物。”
玉书伸出几乎能看到骨节的手,将玉佩牢牢攥在手心,一步一趋地跟在阿亚朵后面,离开了政务厅。
小草这才小声腹诽道:“若麦子是个男子,不知道要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
麦子耳尖,一下就听到了小草的促狭,故作深沉道:“辅政大人,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小草赶忙讨饶道:“陛下息怒,微臣再也不敢了。”
麦子这才幽幽开口,“若孤是男子,辅政大人定是第一个倾倒在孤身下。”
很快,政事厅响起一个清脆的爆栗声。
“不过那石老汉着实可恨,让人去查查他的去向。”
小草想到刚刚得知的事情,气得赤手砸向了桌案,上面的纸张也随着桌面振动,轻轻飘扬了一下。
“放心,这老贼活不了多久。”
恶人自有恶人磨。
麦子想到了刚刚那老汉儿喜不自胜的神情,那块烧饼怕是他无福消受。
果然,麦子过了几日再到中洲大河去视察水车的建造情况时,守在城门处的兵士疾步过来禀告:
“陛下,那老头死了,被十几个人围殴,没有伤药,活活地拖死了。”
第181章 新作物
麦子得知那石老汉被抛尸了荒野, 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中洲城的城墙下,已经围聚了不少闻召役消息而来的难民,艳羡地看向城里百姓们的忙碌。
见司农司的官员熟练地开始召役登册, 闻讯而来的流民们也在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麦子便将全部视线投向了架在中洲大河上的水车上。
段子越正带着从代邑来的工匠, 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
百姓们围在中洲河边,看着这些工匠提着各式各样的铁疙瘩, 往河中间打桩套轮子。
一夜过去, 中洲大河上就长出了一个巨大的铁水轮。
百姓们靠着刚建起的栏杆,左顾右盼, 新奇地看着这个精妙的大家伙。
“这是甚?”
站在前排的百姓立马热情地回应道:
“这是水轮车。”
来来往往的百姓又掺进了不少新来的人, 很快便有另外一波人问道:
“水轮车用来做甚的?瞧着威力可大嘞!”
原先搭话的百姓也噤了声,段大人可没说这东西是用来干甚的。
百姓们热切的视线几乎要将段子越的后背烫出一个大洞来。
这时,段子越也瞧见了麦子藏匿在人群中的身影,便松下了手中的活, 将手上的黑油用黄沙搓了搓,便大步走了过来。
百姓们随着段子越走动的身影立即瞧见了他们的新任女帝面貌, 一群人如同春雨中冒出来的笋, 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麦子身边护卫的侍卫立即将人群全部隔开, 留出了空置路段让陛下能和段大人交谈。
外面人声鼎沸, 还有人从外面高呼:“陛下功德万千, 福泽天下, 中洲城有如此明君, 乃中洲百姓之福气荣恩。”
这么一长串有文采的话, 瞬间收到了周围百姓们的追捧。
一声声叫好在人群中响起。
麦子只得抬手制止这群激动昂扬的百姓,原本躁动的百姓们看到手势, 很快动静小了些,只是难掩眼中的热切。
中洲城被东女军攻破时, 中洲百姓没有一刻能安心入睡。
直到中洲城重建开始招工,每餐还供应干粮,渐渐地,百姓们突然发现城里的盐铺突然销声匿迹。
由司农司的大人主持,官署的麦草商行在中洲城中建成,里面卖的盐,最次都是雪白的盐砖。
价格却未升反降,还有各式各样的货品。
往些年在达官贵人间畅销的橡胶制品在商行中也不过是平价,这些珍稀货品也是头一次流入了平头百姓家。
城破了,百姓们的生活反而富裕了起来。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都是因为新帝的仁慈贤良,让他们过上了这种不愁吃穿的生活。
段子越的衣服上刮着一道道黑油,脸上也是油渍,一身耐磨的粗麻短打。
像是刚从田里插秧回来的农夫,半分瞧不出原本风光霁月的富家少爷模样。
“陛下,水轮车已经装好,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工匠们已经纷纷上了河岸,只等着令下,就启动这台新式水车。
这可是段子越同徐江河研制许久,集引水排洪,驱动为一体的水轮车,只要有水流,便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