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铺行,其货物齐全,质量上品,闻名南地。
岳家,主营官造瓷器,手中捏着一处巨大的官署瓷器坊。
许家,经营书坊书院十余家,手下的秀才夫子不计其数。
此次宴席,这三家的人都带来了家中的女眷。
其目的很好推测,东女国重用女子为官,女人披甲上阵也是常事。
他们带女眷入场,也是为了投其所好,万一家中小女或是家媳被女帝看中,那岂不是扶摇直上,于东女国也有一足之地。
只是,宴席刚开场,不少人都有些惊异。
这女帝怎么瞧着分外眼熟,还有其身边的这位辅政大人,尤像是几年前代麦草商行出使的两位女使。
金家人的脸色尤为奇怪,青红交接。
这金家与当年的使臣接触尤为密切,定是认出来了,当初的两位使臣正是当今的东女国陛下和辅政大人。
众人自以为发现了大秘密,心中如惊涛激浪般起伏不止。
可恨当年没有上前结交,能混上个脸熟,也比现在好啊。
不少人心中捶胸自悔。
而如今的金家家主,金流云正眼神复杂地看向女帝身边的一人。
一身飒爽的立领青袍,高高系着马尾,正是消失了几年的金流风,只是换做了一身装扮。
身上的气质就与从前大径不同,看来前些年的天真纯善,都是装与金家人看的。
如此想来,四年前,他手下小厮禀报,麦草商行后面的主事人,和他这“好二弟”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是女儿身。
他那时刚愎自用,确信这“二弟”死在了他亲手设计的航海路上。
才错过了发现此事的良机。
想到这里,金流云的眼神暗了暗。
金流风也注意到了她这位好大哥毒辣的眼神,眉目微微一挑,心中十分得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将手中的酒遥遥对着金流云的位置轻举了一下,一饮而尽。
看似故人相逢,分外和谐。
实际上,这金流云的后槽牙都要被咬断了。
而坐在金流风一侧的彩桃似乎有些不安。
金流风注意到了,侧身过去,幽幽说道:“彩桃,你我如今是市舶司的官员,头上还有陛下为我们撑腰,不必怕他们。”
彩桃听到金流风的话,知道金流风误会了她,解释道:“我是看到了他们,就想起之前在锦州城讨生活的日子,才有些近乡情怯。”
金流风见彩桃脸上确实没有害怕的情绪,这才收回自己多余的关心。
彩桃是金家以前的奴仆,后面被商行这边的人买去,跟在陛下身边做过一段时日的事,后面便留在了锦州的麦草商行。
自前几年随商行队伍来到代邑后,凭本事考上了市舶司。
金流风才和彩桃相认,同是在金家那大染缸里面生活的人,所以金流风十分明白里面那些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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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外嫁出去的金家大小姐,如今坐在外席中,悄悄打量着东女国市舶司官员之中的一人,怎么瞧都透着一股眼熟。
眉目间多了些忧思,对旁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很快,那岳家的小姐坐了过来。
正是当初麦子她们遇到的那位娇扈的岳家小姐。
“就是她,我不会认错,当初这小蹄子攀上了麦草商行的门路,让我吃了好几次暗亏,没想到商行撤了,这小蹄子人也跑了,本小姐连气都没处撒……”
岳双喜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屡次坏她好事的彩桃吗?
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一通暗骂,一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金家大小姐立马捂住了她的口鼻,厉声道:
“慎言!”
金大小姐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原来真是彩桃。
完了,见彩桃的目光已经看过来,定不会忘了她们。
彩桃怎么离开金府的,她当然是最清楚的一人。
彩桃当初替金家顶罪,为了金家的名声,可是受了金家杖刑之后才被卖给人牙子的。
金大小姐立马派小厮去将此事通知给了金流云。
金岳两家人正惶恐不安时,许家在其中就显得尤为自在。
许文琼见场面迥异,立马站起身来,磊磊落落道:
“陛下,辅政大人,可还记得许家文琼。”
如此的直言快语,叫众人揪起了心,这许家小女怎么敢这么直截了当攀关系。
麦子点头,“孤自然记得,本以为与许小姐还能有再见的缘分。”
许文琼眼睛亮了亮,没想到这两位大人物还能记得她,急急解释道:
“我本来几次想来代邑拜访,只是天灾加上人祸,两地征乱许久,才行耽搁。”
此时,坐在许家席位上的一位老太爷,出手制止住这位几乎痴倒在女帝身下的孙女。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宴席中响起:
“陛下来此,定有要事下达,文琼,快退下。”
众人也纷纷树起了耳朵,想听这位女帝亲自来到锦州,聚集了七州重要人物,是为何事而来。
许家老太爷此话一出,麦子便直接开门见山,沉声说道:
“孤同东女众朝臣已议定,自今日起,东女国辖内所有奴仆的活期,死期卖身契全部作废,恢复自由身。”
此话一出,如同轩然大波炸开,在场上给所有达官贵族当头一棒。
“什么?”
“谁?恢复自由身?刚刚说的什么?”
“陛下所言可真?”
……
此起彼伏的疑问声,质疑声在厅堂里回荡。
东女帝这番的手笔,这可是要给东女国釜底抽薪啊!
在旁边侍候的仆从小厮也懵逼了,只有手上颤抖的动作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狂喜。
此时,宴席中突然发生了一些骚乱。
“啊!”
一位女眷的衣裙上被旁边伺候的丫鬟洒满了酒汁汤水。
此女眉毛立马凶狠地吊起来,伸手就要掌掴这个下贱的胚子。
马上被一旁的岳家家主拦住,这女眷才肯罢休。
麦子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前些年多番挑衅她和小草的岳双喜。
当时不与她计较,是身在他国,过于出挑只会增添她和小草暴露的风险。
麦子示意,让阿亚朵把这个差点被打骂的丫鬟带过来。
是个不过十一二的小姑娘,年岁还没有阿沅大。
小丫鬟身着一身粗布,模样算得上周正,面色红润,看样子,岳家的伙食还不错,才能养出这般康健的身子。
只是裸露出来的手腕处,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红痕,行动处也很别扭,似乎是有旧伤。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丫鬟肯定在岳家受过苛待。
这在侯门世家,实数常见。
奴才这玩意,本就是下贱人的命,谁会去关注这些活在贱籍里的人。
东女帝这是要以儆效尤,杀鸡儆猴了啊。
不少人对岳家投去同情的目光。
岳家的家主已经满心怒气,趁着无人注意,锐利的目光射向这不成器的败家女。
以往放肆就算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早知就不带这丫头过来。
这老父亲内心已经悔得肠子都要断了,面上还要装着一副谦逊的样子。
“把手臂伸出来看看。”
小草温和的声音,安抚了这位被带到御前的小丫鬟。
丫鬟怯懦地将手臂伸出来,上面掐痕,烫痕,还有鞭子的痕迹,条条交错,有些还算轻,有些已经是陈年的老疤了,边缘透着紫青色,几乎快要淡去。
“这是岳家小姐弄的?”
“下手可真狠啊!”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不过也是,这岳家小姐向来对下人没有好脸色,只是没想到,私下里用这么重的刑。”
场内议论纷纷,众人都明白这女帝要做什么,连忙吹着马屁就批.斗上了这岳双喜。
“伤是怎么回事?”
麦子抬起眼眸,看向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丫鬟。
翠碧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面前这位女帝。
不经意对视了一瞬,瞬间吓得冷汗直流,那黝黑的眼珠子里装的像是一滩无边无际的黑水,看的人心中发寒。
但是想到岳双喜的那些恶毒手段,翠碧下定了心,刚想开口。
就再次与这位恐怖的女帝对视了。
不知道为什么,翠碧立即将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小丫鬟的嘴唇颤了颤,最终只是隐晦地看了一眼岳双喜,就双手双腿匍匐在了地上。
像是害怕到极点。
小丫鬟这般的动作神态,在场所有人都心领神会了这小丫鬟未敢说出来的话语。
一大波人跳出来攻击岳双喜的心狠手辣,将这件事推向了高潮。
至于废除奴仆这件帝意,暂且被移至了脑后。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意愿。
那就是,先拖为上。
岳双喜被骂得体无完肤,一时间就岔了神,呆呆愣愣地看着众人对她口诛笔伐。
就连待她最亲厚的爹,也不愿再看他,任她独自承受这些谩骂。
看着那些往日里甜甜叫着她姐姐妹妹的女子,那些温柔可人的双眼里透出来的轻蔑嗤笑,岳双喜一时接受不了,双手一推前面的桌案。
酒水彻底洒向了邻桌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娇俏女娘。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脑子一根筋的岳双喜惊得心猛猛一跳。
在场人的目光放在了岳双喜身上,看她要如何收场,落得个什么结局时。
只是没想到这岳双喜虽然愚笨,也实在是疯狂。
下一句就语出惊人,将所有人都拉下了马,包括手帕之交的金大小姐。
“你们这些伪君子又能好哪里去!唐小姐,你可是使得一手好鞭法,宋公子,你家地牢里打死的家生子不下百数了吧......金大小姐,当初可是你让彩桃替你顶的罪,你金家全赖了彩桃洗了罪名,转手就给人打出了门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金家门风有多正呢!彩桃现在就在堂上,怎么你也知道害怕?还特地拉上我来给你认人,莫不是又想让我给你背黑锅?”
岳双喜每说一句,就把指头对准另外一人。
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滋味,不少人也是生平第一次遭遇。
零零总总,全场的人都没几个能逃出岳双喜的嘴。
此女若是在东女国上任,定是情报网的好苗子。
麦子不着边际的想,当了皇帝,就忍不住考量此人该用在何处为上。
立马有人想上前拦住这女子的破嘴,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把他们私底下干得那些事,全部吐露了出去。
一向和岳双喜交好的小姐妹们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锦州城又不大,她们这些被困在小宅院里的,只能靠每年那几次聚会,以解心中的憋闷。
一来二去的,那些串亲戚,访远亲的家中事,也被摆得头头是道,这就是闺中秘闻的由来。
不光是那些名门小姐,就连丫鬟小厮,也有所涉猎。
岳双喜是最乐意组织这种小会小团体的,论这些丑事,没人能比她更清楚。
也是名门闺秀中的一名奇才,只是性子刁蛮,极爱惹事。
但好在有一名好爹,当初刚生下岳双喜时,岳家就得了文德帝的封赏,还得了官署的瓷器坊。
故名岳双喜。
整个场面瞬间尴尬起来,任谁能想到,这场宴席,竟然是为这些下贱命办的。
“这伤是怎么回事?”
麦子的目光再次盯向面前这个怯懦的女孩,又问了一遍。
只是在外人看来,这小丫鬟胆子过小,一吓便昏倒了过去。
秋风扫过,女孩的眼睫毛还在轻轻地颤动。
“不是我弄的,这小贱婢还装昏,十足的狐媚子!我呸!”
岳双喜一声唾骂,瞬间就引来了她爹的一个巴掌,清脆的耳光声在厅堂间回荡。
岳双喜也被一巴掌拍在了地面上,发髻松散,娇嫩的脸上出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麦子双眸沉了沉,黝黑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岳家家主,这壮年男子才讪讪地放下了挥打的手。
岳双喜也反应过来了,这女帝不像是寻仇的样子,到是真想要主持公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