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烽想跟着去,但又怕给苏月禾带来困扰,毕竟他去了,肯定会惹来村民围观,又要介绍,又要寒暄,时间并不允许啊。
他提醒:“你慢点骑,时间来得及,不着急。”
苏月禾答应慢点骑,可还是踩的飞快,她到家后,先去鸡棚里跟母亲说了一声。
庄顺兰正在对着门缝里的太阳照看母鸡孵了好几天的鸡蛋,看看是不是成不了鸡崽的笨鸡蛋。
听苏月禾说完,庄顺兰惊喜万分地站起身:“今天去领证?”
“是,他明天要出公务,两个月才回来。”
庄顺兰一听,可急了:“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去开介绍信啊,还特意回来跟我说一声,你说你傻不傻,快去快去,等会儿来不及。就怕莫千军不在家。”
“没关系,他不在,我可以找其他人开。妈那我下午不去秋收了。”
“当然啊,结婚大事要紧。你放心吧,我让三妹四妹一起去收稻子,保证今天完成收割任务。我们小组一定拿第一!绝不拖你后腿。”
苏月禾上楼去换了一套新衣服,这才骑车往雁南大队而去。
从岭下去雁南大队,骑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时间,莫千军正在家里翻晒稻谷。
之前公社就有人问莫千军查询过苏月禾家的情况,他知道苏月禾结婚对象是个军人。
因为之前让他女儿顶替了苏月禾民办教师的职位,莫千军多少有点歉意,他二话不说,就给开了介绍信。
期间他还好奇问:“你对象什么时候退伍啊?”
苏月禾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莫千军像是卖苏月禾人情:“等他退伍了,农闲的时候,可以来我们大队兼管民兵。”
现在的民办连长也是岭下生产队的人,这不摆明了让他们生产队内斗吗?
更何况,梁正烽不可能退伍,之后最多转业到地方,以他的级别,到了地方,至少是县里的领导,或者工厂厂长。
所以苏月禾并不领情:“不用了,民兵连现在管得挺好的。”
莫千军见苏月禾并不领他的好意,也不好有什么表现,他写得一手好字,也不知道他是故意写那么慢,还是他有意雕磨他得意的书法,一封简单的介绍信,写了快十分钟。
急得苏月禾差点夺过他手上钢笔,“书记,要不我帮你写。”
“急什么?”
苏月禾没说今天要去领证,只道:“我下午还要上工呢。”
莫千军终于加快了点速度,最后只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去吧,找八戒盖章,他在家。”
“谢谢书记。”苏月禾回以同样的微笑,拿起介绍信就去找大队队长盖章。
来回花了大半个小时,苏月禾从雁南大队回来,经过自家家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三妹在翻晒谷子,她喊了一声:“苏月华,跟我走一趟。”
“怎么了,大姐。”
“快,上车。”
二话不说,三妹丢下翻谷耙,跳上自行车后座,抱着她大姐那纤细的软软的腰:“去哪儿?”
“等会儿,你帮我把自行车骑回来,还给赵青霞。”
苏月禾跟三妹说她今天下午要和梁正烽去领结婚证,把三妹给惊着了。
三妹诧异:“今天结婚?那……那你们今晚住哪儿?”
苏月禾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什么住哪儿?住我们房间啊。”
“哦,那我和四妹去妈房间挤一挤。”
苏月禾这才明白三妹是问她去哪里洞房,真是,她忙解释:“领完证,他要赶回部队的。”
“啊?”三妹差点脱口而出,你们不洞房啊?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怕她大姐跳下车打她。
苏月禾终于在两点前赶回公路边。
在这里等待的梁正烽,远远看到苏月禾的身影,就下车等待着。
还有差不多五十米的样子,苏月禾就下车了,她把自行车交给三妹,走了过来,三妹远远看着,满脸不值钱地笑着。
亲娘啊,她大姐夫可太帅了!还会开车,开那么帅的车!
等苏月禾走前来,梁正烽笑问:“怎么样?”
苏月禾抿唇笑着:“写好了。”
梁正烽紧绷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看了眼远处的苏月华,问道:“你妹妹?”
“我三妹。”
“双胞胎那个?”
“对。三妹四妹双胞胎,不过长得不像。”
“很正常,应该是异卵双胞胎。”梁正烽给她打开车门,扶她上车。
他们去大雁山公社办理结婚手续,因为是农忙时间,不用排队也不用等候,很快就办好了结婚证。
等办好证出来,外面阳光正好,街对面是公社粮所,很多生产队的社员挑着谷子排队加纳公粮。
早上还在山里挖人参打野兔,上午割稻谷的苏月禾,没想过自己下午就会跟梁正烽同志一起把人生大事给办了。
他们结婚了。从此,成为彼此最重要的那一个牵绊。
实在太神奇。
苏月禾抬起头看向梁正烽,梁正烽也看着低头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时间还不到三点,梁正烽牵着她的手,道:“我们去拍一张结婚照吧。”
苏月禾也想拍,但是大雁山公社没有照相馆,“街上没照相馆。”
梁正烽有相机,他可以给她拍,但他还是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留下两人的合照,他当即决定:“走,我们去县城。”
上了车,因为吉普车在街上太惹眼,梁正烽并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启动车辆,往县城开去。
开出公社,走了一段路之后,梁正烽在一处平地上停下车。
“怎么了?”苏月禾以为他要去解手。
梁正烽从椅子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本折子,递给她:“这是我存了十年的积蓄,以后归你保管,归你支配,归你使用。”
三个“归你”砸过来,苏月禾被砸懵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银行存折,打开折子,翻到最后一页,竟有差不多五千元存款。
不,是巨款。
苏月禾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虽然只是数字。
她看着“一心投诚”、等着挨夸的帅脸,她的手不争气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还是得先夸,必须要先夸奖,她笑问:“你怎么那么厉害?存了这么多钱?”
听见苏月禾夸他厉害,梁正烽舒坦地扬起了嘴角:“这些年,我吃穿用都在部队,一个人没地方花钱。”
这钱实在烫手,苏月禾还没适应这种婚后两个人财产共有的状态,她家也没这个传统。
她爸都是自己挣钱自己存着,每年给她妈妈一些生活费,以至于到现在她老妈都不知道她爸有没有钱,有多少钱。
梁正烽看出了苏月禾的犹豫,他宽慰道:“你不要有压力,这钱是给你花的。男人挣钱就是为了给自己女人花,你想怎么花都行。现在家里要建房子,你还要养这么多头猪,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你拿了存折直接去取钱就行。”
这存折是不记名,不挂失的,万一丢了,那可麻烦。
苏月禾想了想,道:“烽哥,我们家人员太复杂了,好多人住在一栋房子里,我那房间门锁,稍微一用力就能撬开,我怕丢了。可能锁在你们部队会更安全……你帮我保管,等你回来,我要存折,再找你拿,好吗?”
苏月禾盯着他,微笑着再次强调:“你替我保管。”
梁正烽没在农村呆过,但他理解她说的人心复杂,确实他部队宿舍是最安全的。
“那你要钱跟我说,等建好房子,你觉得安全的时候,我再把存折交回给你保管。”他想了想又道:“等会儿到县城,要不要先取几百出来?”
苏月禾忙摇头:“不用,我们家里准备了钱建房。”
钱,在挣了,在路上了。
她有自己的倔强和坚持。
梁正烽充分尊重她的决定,他点了点头,从后座搬出一个纸盒。
“还有这个也给你。”
第22章 千年人参
公路边平地的吉普车里, 梁正烽从车后座搬出一个纸盒子。
打开纸盒,最上面是一块秀气的女士手表。
他拿起来手表的同时,牵起她的手腕,帮她戴上。
“我托人从上海给你买了一块手表, 但那块手表还没到, 你先戴着这一块。这是我外婆留给我妈妈的, 我一直珍藏着,走针很准。”
戴好后, 他认真打量着, 手表很衬她。
“先委屈你。”
“这怎么能叫委屈呢, 这是你的家传之宝啊。”苏月禾知道,这块手表在梁正烽的心里,肯定比新买的要更为贵重和有意义。
这是解放前的进口表, 表盘做工非常精致, 保养得也很好, 苏月禾笑道:“这表真好看。”
梁正烽教她:“旁边这个凸出的旋钮, 你顺时针拧动可以上发条, 往外拉可以调整时间。”
这个苏月禾知道,因为她爸也有一块机械手表, 她小的时候,过年总爱偷偷拿爸爸的手表来玩。
箱子里还有一部相机, 梁正烽拿出来,“这是海鸥牌相机,相机里的胶卷还有一半没拍, 也留给你用。我现在帮你拍一张吧?”
苏月禾一听紧张了, 马上端坐好,她今天穿了簇新的小翻领蓝格子上衣, 眉眼弯弯地微笑着,虽然表情略微有些僵硬,但还是美的。
美到他心坎里。
他给她连拍了两张。
“既然你有相机,不如找人帮我们拍一张……”苏月禾想着,这样就不用特意去照相馆了。
梁正烽笑道:“去照相馆拍正式点。相机你拿回家去用,可以给妈妈和妹妹们拍一些生活照。你会用相机吗?我教你。”
梁正烽教她怎么调光圈,怎么按快门,不难上手,不过要拍的很专业还比较难,苏月禾当即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将近二十本的小说,苏月禾笑话他:“你把所有家当拿来给我了?”
是啊,存折、手表、相机还有书籍,不都是他平时的最爱吗?
梁正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它们代表我陪你,两个月,最多两个半月,我就会回来。”
两个半月之后,已经是1979年一月中旬,用不了多久就过年了。
苏月禾忽然有点不舍:“回来之后,在我们家过年吧?”
“好。”他手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滑,最后停在她颈脖之间,他一把将她抱住,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嘭嘭嘭,有节奏,有韵律,而又带着热情呼吸的。
“月禾。”
“嗯?”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就这样抱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说,真好。
此刻他深深理解了什么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
他们在县城拍照之后,还去看了一场电影,之后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晚饭。
苏月禾回到家,已经将近八点了。
今天他们小组秋收后打谷收尾,差不多七点才散工。
所以苏月禾进家门的时候,家里还在吃晚饭,不过都快吃饱了,爷爷已经回房,幺妹不知道去了哪里玩耍。
只有老妈和三妹四妹在扫空残羹。
“大姐,你回来了?”
庄顺兰回头看过来,往外看了一眼,没看到她家上门女婿,忙问:“就你一个?他人呢?”
“回部队了。他明天一早要出发。”苏月禾把端着的纸箱子放老妈房间里。
三妹好奇问:“大姐,你拿的什么呀?”
“书本。”
庄顺兰跟着她进房,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在县城吃了才回的。”苏月禾拿了搪瓷杯倒水喝,把她渴坏了。
“你们还去县城了?”
“去拍照。”
“我听三妹儿说他开了辆大吉普,很威风!可惜了,时间太紧,不然得让他在家吃饭。鸡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他来,我就杀鸡。”
“我们说好了,等他回来,他在我们家过年。”
庄顺兰喜上眉梢,嘴巴都咧上天了:“要得,我们一定要在过年前把房子建好,到时候你们可以住新房。”
三妹和四妹都挤进来,三妹笑道:“大姐夫好帅,个头又高,像书里面写的,英姿挺拔!”
四妹好奇有多英姿挺拔,“大姐,大姐夫什么时候来我们家?”
“过年吧。”
“还摆喜酒吗?”
庄顺兰今天很高兴:“怎么不摆?到时候杀一头猪,随你们怎么吃。”
“好想快点过年。”
三妹眼尖,她看到了苏月禾衣服袖子里的什么东西,赶忙过来看。
“天啊!是手表!大姐,这是姐夫送你的?”
“我看看,这比爸爸的要好看!”
庄顺兰眉头皱起来了,上门女婿不要彩礼反而给大妹儿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总怕这事还有反复。
不会最后不承认是上门的吧?
“你们堵门口干啥,吃完了赶紧去洗碗。”
把三妹四妹赶出去,庄顺兰拉着苏月禾要结婚证,苏月禾从挎包里把结婚证拿出来给她老妈细看。
庄顺兰不识字,看了也是白看,但有这张证在手里,她的心起码踏实了一半。
“大妹儿,你说,梁正烽以后会不会后悔?”
苏月禾理解妈妈还没见过她烽哥,所以会有这样的疑虑,她道:“不会的。他今天把存折都给我了。”
“存折?”一辈子没摸过存折的庄顺兰忙问:“好多钱?”
苏月禾伸出一个手掌,庄顺兰很意外:“五百啊?这么多?都给你了?”
这笔钱足够在乡下娶两个老婆了。
苏月禾摇摇头,轻声道:“五千。”
庄顺兰诧异地张大嘴,惊掉下巴:“我的乖乖儿,这是多少钱啊,他工资好高?”
“加上津贴有一百多吧。他说存了十年的。妈你想啊,他存了十年的积蓄都愿意全部给我,他还说给我们拿来建房子养猪,随我怎么用,他是完全信任我呀,怎么可能后悔呢?”
钱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五千块让庄顺兰彻底没了顾虑,愿意把十年积蓄给她们家的人,肯定不赖。
“存折你放哪儿了?”
“我还给他了,我让他先保管好,以后再说。存折丢了就没了,我们家楼上楼下的,哪里敢放这么多钱?”
庄顺兰要的是态度,她可不敢贪上门女婿的钱,“你做的对,这是他结婚之前存的钱,就像女人的嫁妆,不能用在婆家。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把房子建好,我们不能丢这个人。今天秋收完了,我明天去一趟县城,我要去找你爸把建房的钱给整巴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