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爸你吃饭了吗?正烽在楼下等着,想接你一起去饭店吃午饭。”
苏运昌连连摆手说不去:“我已经蒸了饭, 等会儿还要午休,我就不去了。”
苏月禾也没勉强,她把野猪肉拿进厨房,炉子上在蒸米饭,揭开锅盖,米饭上,也只有两块咸鱼。
从这几次她来县城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其实她爸过得挺抠搜的,他的工资算高的,这钱都不知道抠搜到哪儿去了。
苏月禾有点不忍心过多揣测,但又忍不住揣测,她爸不会在外面养了女人吧?
这事一旦怀疑上,有些疑问就会在心里疯狂生长,越想越不对劲。
苏月禾试探问道:“爸,过完元宵,家里建房子的钱,你准备好了吗?”
苏运昌:“瓦片木梁木板都订好了!”
“青砖呢?”
苏运昌顿住,他是指望苏月禾会心疼父母,最后会拿出钱来买青砖的,这个女儿孝顺,她男人也有钱,不至于让他们做父母的为难。
但他到底心虚,只点头:“我跟你妈再想想办法。”
趁着今天就他们父女两个在,苏月禾忍不住质问:“爸,你一个月将近五十的工资,你一年到头也拿不了多少钱回家,我原以为你是在县城过得太好了,太会花钱了,以至于手头没存下钱。但我看你,不是吃咸鱼就是吃辣椒豆豉,就这样,你一个月能花几块钱?爸你老实跟我说,你钱都哪儿去了?”
从来没被女儿质问过的苏运昌,忽然明白,女儿长大了,结婚了,翅膀硬了,敢来质疑他了。
但他也不是一个擅长说话,擅长吵架的人,遇到让他头疼的事,他只想往后缩。
苏运昌心里很不舒服,他轻声道:“我说了我会想办法,快走吧,别让正烽在楼下久等。”
苏月禾深深感受到,她妈每次跟她爸吵架时,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她爸既然答应解决青砖的问题,她也不能再继续逼他,因为逼了也没用。
她得想办法调查清楚,那个抄水表的女人究竟是谁。
从楼上下来,她开门上车。
梁正烽见她板着脸,岳父也没来,忙问:“怎么了?爸不去吃饭?”
“他已经做饭了。我们走吧。”
梁正烽也没问是不是父女俩吵架了,她要是不愿意说,问了也没用。她如果想分享,她会主动跟他说的。
吃了午饭,他们去中药铺找李经理,正是午休时间,苏月禾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如果不在,她改天再来。
中药铺在盘点仓库,李经理刚好在,他看到苏月禾,像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友,非常高兴地远远就迎出来。
“哎呀,小苏同志,终于再见面了。你怎么最近没来卖药材了?”
苏月禾笑道:“冬天哪里有那么多的药材可以卖啊。”
“也是,我们冬天收到的货也少。对了,奖金批下来了,我是年前就一直催,终于批下来了,不容易啊。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财务马上把钱送过来。”
苏月禾:“谢谢李经理帮忙申请。”
“不客气,应该的。快,到我办公室坐。”
苏月禾没看到汪小琳,汪小琳今天可能休息,也没看到牛主任,她估计牛主任肯定也进去了。
上了二楼,进了李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很朴素,就一张台,两张木椅子。
坐下后,苏月禾问:“怎么不见牛主任。”
李经理给她倒茶,一边压着声音,一边眉毛却飞扬起来:“进去了。年前就进去了。你不晓得,你起了示范作用,后来好多人来举报,这事情越闹越大。我看没有三五年,他们是别想出来了。这要在几年前,说不准还得吃花生米枪毙,他们幸好碰到了好时候。来来来,喝茶喝茶。”
接过茶杯,苏月禾喝了一小口,办公室窗户挨着大街,透过窗户,能清楚看到梁正烽正坐在吉普车里,百无聊赖地在捣鼓手表。
李经理又问她:“小苏同志,你那根七品叶山参,卖出去了吗?”
苏月禾摇头叹道:“没呢,没有门路。”
“你不知道,后来那个林秘书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还是想把七品叶山参买到手,他们又出不起高价,我就给堵回去了。最近我这儿倒是有几个人感兴趣,不过这次我学聪明了,我先跟他们谈,把情况都了解清楚,还问了他们能给的价钱,结果这些人给的都不多,都是想一口吃成胖子的,所以我也没让他们找你。”
苏月禾好奇:“他们出多少钱?”
李经理道:“最多的一个,能出600。”
六百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苏月禾来说,并不是。
她需要李经理帮她把七品叶山参的风放出去,这个东西如果一直攒在手里,它也就是一根人参而已,但如果能放出去,无论是典当也好,拍卖也好,那才真正实现它应有的价值。
她跟她爷爷理念不同,她爷爷做了一辈子的穷富翁,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当然,她爷爷是因为有时代的局限,那是没办法而为之的。
国家几个月前开始实施改革开放,时代在悄然变化中。
李经理问她:“你心里价位是多少?”
苏月禾不想开高价把李经理吓住了,她道:“我也不清楚,但几百块还是算了。”
“我晓得,至少值几千。”
几千她也是不会卖的,苏月禾没跟李经理交底,只笑了笑:“如果有人问,你就帮我打听清楚了他想给多少钱。如果卖出去了,我一定感谢您,您也不用着急卖,卖的价格越高,我肯定也会……”
给您给的越多。这话苏月禾没说出口,但李经理了然。
“哎,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说是这么说,但李经理把这话记住了。
财务把奖金送上来了,苏月禾签字后,拿到了105元,有零有整。
等财务走后,李经理才笑道:“我多报了一点点。”
“谢谢你,李经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苏月禾只拿了九十,剩下的十五块就留在了李经理的桌上,“我今天来得匆忙,没带礼物,李经理,这十五块钱给你娃儿买糖吃,你别嫌弃。”
说完,苏月禾也不给李经理推让的时间,就先走了。
李经理看着这十五块钱,心里头高兴,这不算少了,而且情意重啊!
*
回到家后,小两口把所有东西都归放到位。
他们买了花瓶,目前还没有花,上面先插了根鸡毛掸子。
梁正烽把他们两个的照片放到相框里,苏月禾还带了一张她家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还是五年前拍的,爸妈坐在中间,当时幺妹还小,挨着妈妈站在,后面一排是四姐妹,大姐二姐站中间,三妹四妹分两边。
梁正烽看着这姐妹几个,笑道:“其实你们五姐妹,长得并不太像。”
苏月禾把盐装进罐子里,她道:“幺妹长得跟我比较像,四妹和二妹像,她俩都遗传了我爸的短下巴、高鼻梁,我三妹嘛,是谁都不像,她独一份的,性格脾气也独一份。”
确实是这样。
梁正烽很喜欢她家的家庭氛围,他把照片装进去后,把相框挂在了客厅。
之后两人一起在厨房做饭,把泡发好的菌菇炖野猪肉,之后做了一个麻辣红烧野獐子,一个麻婆豆腐,青椒炒腊肉,凉拌皮蛋,笋丝鸡蛋汤……
本来苏月禾主厨的,后来梁正烽说他来,苏月禾便成了打下手的。
炖好的野猪肉他拿筷子夹起一块,吹凉了递给她:“你尝尝入不入味。”
苏月禾尝了一口,赶紧给他竖起大拇指,“好吃!比我大哥炖的还好吃。”
“那当然,我是谁?我在炊事班干过活的。”
男人就是这样,需要表扬,然后昂着头,孔雀开屏般,干活干的更来劲。
本来苏月禾要做的凉拌皮蛋,他也不让她做,他全包了。
晚上来吃饭的人,刚好坐满一桌。
老覃和刘喜妹带着孩子来的,刘喜妹那破天荒的,还帮苏月禾盛饭端菜。
刘胜利这人最敢跟梁正烽闹,他道:“梁正烽你说你,咱们两个在一起同事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吃上你做的饭,现在,好不容易把嫂子盼来了,我本来是想吃嫂子做的饭,结果你抢着做,你看你,是不是诚心的!”
梁正烽给他倒酒:“再NN,再NN你就别吃了。”
“我凭什么不吃?”
“我上山打的野物。”
“你上山打的怎么了,嫂子带来的,那我必须要吃。”刘胜利吃了一口野獐子,“卧槽!卧槽!梁正烽,我还得要说你,你他妈这么好的厨艺,你为什么给我藏着掖着!你早干嘛去了!”
梁正烽笑:“不是我媳妇,我给你做饭?你啊,就只配吃食堂!”
说着他给苏月禾夹了块野獐子肉。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改天我不来了。”
武进吃肉正烫嘴:“他不来,我来!”
大家都笑着起哄:“刘胜利,你要是再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凉拌,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梁正烽瞪他一眼:“我们能把你重办了!”
刘胜利贱兮兮笑着,他举起杯子:“来来来,我们先走一个,我敬你们新婚小两口一杯,我半杯,你们干了!”
老覃推他:“臭不要脸!”
大家继续笑。
苏月禾也没想到他们军人私底下嘴巴也这么贫,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样聚在一起,还挺开心的。
她给刘喜妹的女娃夹了点肉,刘喜妹笑道:“你不用管我们,我会夹菜。”
吃完饭,梁正烽拿出一把扑克牌,还没喝够的刘胜利看到后,马上笑道:“来嘛,来嘛,打纸牌,喝酒还是玩钱。”
抠搜地不行的武进:“赌钱我不玩,喝酒的可以。”
部队里平时不允许打牌,过年除外,梁正烽道:“都过完年了,还想着打牌?来,男同志们,抽一张!”
“抽了干嘛?”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梁正烽。
“快快快!比比手气,看谁抽的最小,记得愿赌服输!”
听说比手气,都跃跃欲试。
在座的除了梁正烽外,其他五个男人,都抽了一张纸牌,然后等待梁正烽发话。
梁正烽狡黠一笑:“抽到最小的去洗碗!”
刘胜利马上看了眼手里的牌――
方块3!
不用看别人的,没有人能比他小了。
刘胜利把牌摔在桌上:“我他妈什么手气!我不洗!”
其他人起哄:“快快快,你最小,你去洗!愿赌服输!”
刘胜利没办法,只能看向做东请客的:“梁正烽,你呢?你怎么不抽?”
“老子做的饭,我做饭你洗碗,便宜你了!”
“搞得我跟你两口子似的,还便宜我了。”
其他人埋汰刘胜利:“你要是跟梁团两口子,你就不需要洗碗了。”
几个人还在贫嘴,逗得苏月禾哈哈笑。
男人们抽签洗碗后,聚在一旁聊天,聊当前的局势,聊“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究竟会不会有效,都在期盼着,国家能越来越好。
刘喜妹带着闺女和苏月禾在屋子外面玩花灯。
大概八点半的样子,大家伙儿才散了。
小两口搞完卫生,也没其他事做,就在卧室里听广播。
自从去年12月份开完会后,最近都在聊改革开放的事,但具体怎么改革怎么开放怎么推进,大家都还不是十分明了。
苏月禾知道,这是划时代的开始,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其实并不是刹那之间的绽放,而是在无数的怀疑和忐忑中,艰难推进。
对于这些早就知道的内容,今天苏月禾没什么心思去琢磨,思想总是往外飘。
“我听说,有村子实行大包干,分田到户,如果效果好,估计很快就会在全国推广……”梁正烽说完,发现平时对于这个话题兴趣满满的苏月禾,竟然在发呆。
他轻轻探头过去,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我看你今天总是走神。”
苏月禾咬了咬唇,跟梁正烽说了实话:“我今天看见一个女的,从爸宿舍出来,那女的,鬼鬼祟祟,好像怕人看见似的。”
梁正烽不好接话了,关于老丈人的事,他怕自己说错了,要挨揍。
可他又不能完全不说话,所以,他只能“嗯”了一声,表示他在认真听。
“我问爸那女的是谁,他说,是抄水表的。”
“是爸的同事?”
“不是,他那栋宿舍楼的水电,都是单独自己缴费的,不归单位管。那女的,应该是水电局的。”
梁正烽还是问了一声:“你怎么会怀疑爸呢?”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爸一个人在县城,除了年节,他都不回家的。他工资也不低,但就是存不下钱来,他穿的还算体面,但吃上面很节约,也不抽烟喝酒,不知道他把钱花哪儿去了。”
这件事,梁正烽也不好下判断,过年期间,跟岳父短暂相处,他觉得岳父算是个不爱说话,也不爱惹事的文化人,万一是误会呢?
他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月禾还是想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你帮我问一下你水电局的朋友,有没有一个女的,右脚是个瘸子,负责在汽车站宿舍楼抄水表。”
梁正烽点头答应:“明天我打电话去问。”
第二天,梁正烽打电话去问了,对方说要去打听打听,过几天再回他电话。
而苏月禾趁着空闲时间,把院子好好整理了一番,并去山上移植了一些开花好看的野树回来,种在前院。
而后院则开了四小片的菜地,等天气暖和了,准备种些蔬菜。
*
元宵节当天上午,万秀敏李时刚终于回来了。
他们一回来,就听说小两口选了最偏僻的院子,万秀敏顿时两眼迷茫。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想的,选个离大门这么远的院子,太不方便了。
“选哪儿不好,选桃林那个长满杂草的房子。”
李时刚笑话她:“你也不问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房子,你就在这儿瞎张罗。”
“儿大不如姐啊!没事,有房就好,搬进来了就好。”
放下行李,他们拿了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带着两个孩子,就往桃林走去。
穿过桃林,看到整理地井井有条的院子,万秀敏惊讶的不行,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就把院子规整地那么好,她都怀疑,要不是气候不允许,现在前院估计都要百花齐开了。
两个孩子看到苏月禾,无比热情地喊道:“舅妈!”
“皮皮蛋蛋!姐姐姐夫!”苏月禾跑出来开院门,“我刚想说,怎么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