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们会放我走?”
“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
方运红小声道:“我相信你。但是你后面想要从青城松香厂挖人,可能不好挖。在国营松香厂上班是铁饭碗,一般职工,谁敢辞职不干?”
苏月禾明白,其实她主要是担心技术工人的问题,其他工人都好解决,城里没工作的人大把,城里招不到,她去乡下招,肯定能招到人。
想要挖技术工人,很难,可能以后还是要自己慢慢培养。
从楼上下来,进了办公室,苏月禾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一个上午都没事情做,她等阮佩娴来上班提交辞呈,可阮佩娴却迟迟不来。
袁娇今天手上没工作要忙,她百无聊赖地坐到苏月禾旁边聊天。
她牵起苏月禾的手,细细揉着,“苏禾,你的手怎么能这么娇嫩呢,又细又白又懒,啧啧。”
苏月禾眼睛没离开桌上的资料,只笑道:“别瞧不起我的手,跟一个一百七十斤的大姐掰手腕,我都不输的。”
袁娇不相信,但也不在这个话题上跟苏月禾犟,她道:“谁敢瞧不起你的手啊,我是喜欢。手指那么好看,你指甲能不能好好修一修?”
苏月禾最近没把注意力放这上面,她没说话呢,袁娇义不容辞地道:“我帮你修。”
袁娇走回工位拿了指甲钳和锉刀过来帮苏月禾修指甲,旁边的男同事开玩笑道:“娇娇,给女同事剪指甲有什么劲,我指甲也长,来帮我剪一剪嘛。”
袁娇翻他一眼:“滚,你没手啊?让你妈给你剪去。”
同事们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袁娇指甲钳剪指甲发出的哒哒声。
都不用抬头,肯定是阮佩娴来了,袁娇当做不知道,继续跟苏月禾小声说话。
阮佩娴:“上班时间剪指甲,工作这么清闲吗?”
袁娇微笑着转过头,看向阮佩娴:“主任,我现在清闲,是因为我工作效率高,香料厂上个月的钱已经收给财务,这个月正常交货,下个月的订单已经安排好。厂里的新样品我也跟香料厂沟通好,在我竭尽所能的游说之下,他们选了最贵那一款。”
听袁娇说得头头是道,阮佩娴冷着脸也不好当众发火。
袁娇还不罢休:“听说,我们办公室,就我把新产品给推销出去了。就我。”
没人说话,苏月禾轻轻拍手捧场:“就你推销出去了?娇娇你真厉害!”
袁娇笑着挑了挑眉。
阮青青赶紧帮她姑姑找台阶:“主任,我有个文件要你签字。”
“拿进来吧。”阮佩娴不情不愿地下了台阶,快速往里走。
见阮青青跟着阮佩娴进了办公室,苏月禾小声跟袁娇道:“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我要辞职了。”
“啥意思?”
“离开松香厂,不干了。”
袁娇舔了舔唇:“你爱人把你调去哪个厂?”
苏月禾笑着摇了摇头:“干大事,等成了告诉你。”
袁娇狡猾地笑了笑:“高就了,可别忘了姐妹。”
“那当然。以后跟你细说。”苏月禾看见阮青青出来,她从书本中抽出调离申请表,站起身去找阮佩娴。
主任办公室门没关,苏月禾敲了敲门:“主任。”
阮佩娴瞥了她一眼,像往常那样吩咐:“帮我倒杯热水。”
苏月禾没搭话,她直接走过去,把申请表放阮佩娴桌面。
阮佩娴拿起申请表看了一眼,挤出满脸的假笑:“回部队后勤上班啊?挺好的。离家近,以后有孩子了,也方便照顾。”
苏月禾笑着敷衍道:“是的。”
“可惜了,可惜你那个大学生的名额,本应给技术岗位的,到最后……不过对于你个人来说,还是有好处的,读完函授,也算是大学生了。等你拿到大学毕业证,欢迎你再回来这里上班,松香厂永远是你家。”
听阮佩娴虚情假意地说完,苏月禾回馈同样的满脸假笑:“谢谢主任的栽培。这份申请表,需要麻烦主任给我签字。”
阮佩娴没有签:“不着急,我还得跟上头领导汇报一下,还有人事,都得说明情况。毕竟你比较特殊,占了厂里一个大学名额呢,是不是?”
看出来了,阮佩娴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让苏月禾难受,她才无所谓:“也行,那我上班是上到今天,还是上到月底?”
反正也不是阮佩娴发工资,她就想稍微拖一下苏月禾的时间:“你上到月底吧。”
距离月底也只有十天左右,眨眼功夫就道了,那就到月底,权当白领十天工资。
接下来的时间,苏月禾是每天打卡上班,之后就骑自行车出去办自己的事。
私人办厂手续比她想象中复杂,因为她是本县第一个私人办厂的,他们这边说是改革试验田,但试验田里还啥都没有,只能互相踢皮球。
幸好梁正烽有点人脉,商业局有人能帮忙一起梳理、一起去走各种审核,摸着石头过河,最终花了一个星期,终于在工商办好了相关的注册和登记手续。
审批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她个人独资的松香厂就算正式成立了。
苏月禾原先给松香厂准备了一个大气的名字,但工商那边不让私人工厂用地方大名,匆忙之间,她干脆把厂名改成了“丰禾松香厂”。
从梁正烽的“烽”字里取了一个“丰”,从自己的名字里取了一个“禾”,对于他们小两口自己而言,还比较有意义。
在办建厂手续的间隙,苏月禾还去林业局递交了建防火带的砍树申请,因为砍的树木是属于林业局的,所以她还需要额外缴纳一笔费用,单单一个申请就花了两百元。
不过不要紧,砍下来的树,估计最少也能卖两三百。
也恰在此时,阮佩娴在人事那边给苏月禾的调离文件签名,她看到了苏月禾的个人档案资料。
当她看到苏月禾的母亲那一栏写着“庄顺兰”时,顿时脑袋被雷劈了一般!
苏月禾的母亲庄顺兰,身份是农民,而这个农民的名字,之前她见过,在林业局。
庄顺兰承包了靖湾和其他几个小的林场!
那些林场显然不可能是庄顺兰承包的,这绝对是苏月禾用了她妈妈的名字!
苏月禾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阮佩娴拎起苏月禾的资料就下楼,往经营部办公室走去,这几天她都没看见苏月禾,如她所料,进了办公室后,目光扫过去,没有苏月禾的影子。
“燕姐,苏月禾呢?”
燕姐:“刚还在呢,是不是下班了?”
“才几点?就下班了!赶紧把她给我叫回来!”
看着主任满脸怒火的样子,燕姐不敢迟疑,她一把年纪不可能去追人,忙叫了办公室的小伙子去追。
苏月禾其实还没走,她是去了车间,找陈慧明聊天呢。
杨春花太过呱噪,她跟陈慧明比较聊得来,所以两人没事会一起聊聊天。
等她从车间出来,遇到一身汗滴滴的同事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苏禾,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你回家了呢。主任找你。”
阮佩娴这么着急找她会是什么事?
苏月禾心里多少有点底,她先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才不紧不慢地敲开了阮佩娴的办公室门。
阮佩娴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盯着她,而桌面放着苏月禾的资料。
她看到了。
苏月禾装傻,明知故问:“主任找我什么事?”
“还装?”阮佩娴忍不住笑了,“你用你妈的名字承包了靖湾林场是吗?”
这是可以去查的事实,苏月禾没隐瞒:“是。有事吗?”
“有事吗?还没从松香厂离职,就开始自立门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别仗着自己有点关系,就为所欲为。”
“我这么做,不犯法吧?”
阮佩娴心里很乱,因为她对苏月禾没有把握,她怕苏月禾自己开松香厂跟他们竞争,到时候她没办法跟厂长交待。
但阮佩娴不敢表露自己的担心,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是不犯法,但你为啥不敢一开始就用自己的名字呢?心虚吗?”
苏月禾脸上也带着笑意,“如果我真的想要隐瞒,我不会用我妈的名字。我用了我妈的名字,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被你发现的一天。主任别生气啊,看你额头的青筋都在抖……”
阮佩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假装云淡风轻,心平气和地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的松脂如果我们不要,你卖的出去?你卖给谁?隔壁县?卖的钱够人工和运费吗?没算过账,没做过生意,没当过家,以为都很容易?还是以为我们不会发现,以后会收购你的松脂?苏月禾,你好好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和厂长商量,考虑网开一面,以后正常收购你的松脂。不然……”
“不然什么?让我的松脂烂在靖湾,让我血本无归吗?”苏月禾笑了笑:“我不需要你们网开一面,希望你们青城松香厂以后生意兴隆、一帆风顺,不会上门求购我家的松脂。”
求购她家松脂?所以苏月禾的松脂还是要卖的,她没有想着自己开松香厂!
听到这话,阮佩娴松了口气,额头上的青筋终于抚平,她笑道:“那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以后不要耍什么花样,也别想用其他人的名义,把你靖湾的松脂偷偷卖到我们松香厂来。”
那就……等着瞧?
第59章 成了
青城松香厂上空炊烟袅袅, 浓郁的松香味儿,在厂区弥漫着。
厂长办公室里,杨东平听阮佩娴说完,不由得眉头紧蹙:“你的意思, 她以后还是需要往外卖松脂?”
坐他对面的阮佩娴道:“不卖怎么办?除非部队给她开个松香厂, 但雁北军营不是说这几年要裁撤了吗?这个节骨眼上, 部队肯定不会再建工厂啊。不过苏月禾那么聪明,她不会用自己名义往我们这边卖的。”
要不是苏月禾是方运红的人, 杨东平根本不愿意得罪她, 听说苏月禾包下了靖湾林场, 他还有点担心这是苏月禾跟方运红合起伙来自己搞松香厂。
杨东平点燃香烟,道:“不要把她逼上绝路,不要逼着她去建厂, 她已经投钱进去租了林场, 你要是把路堵死, 她没有别的选择, 就只能上梁山, 自己想办法建厂。她如果卖松脂,我们还是要收购。”
阮佩娴:“我晓得。到时候我们还是正常对外收购农民和个人卖的松脂, 她用别人的名义来卖,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价格上,我们可以往下压一些。”
杨东平点头:“你们提前算好价钱,算算每斤多少合适, 可以把运输费成本算进去, 收购价不能太低,都不是傻子, 价格太低了,她还是会想办法建厂或者卖到外县。如果她把松脂卖到外县松香厂去,对我们的独家大靖松香会产生很不利的后果。”
这个问题,阮佩娴早就想过:“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防止苏月禾把松脂卖往外地,去跟县领导汇报,为了保护大靖松香以及跟大靖松香相关的产业,应该禁止大靖松脂卖给外县市。”
杨东平有点犹豫:“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们这里是试点,我怕领导不敢限制。”
“就算是市场经济也要保护本地企业吧?又不是一下子全放开了,我们现在去国营饭店吃饭,不还得用粮票肉票?去百货大楼,不还得用各种票据?厂长,你就跟上头领导汇报一下情况,让他们去跟林业局商量……”
“我想想!”
阮佩娴不好再说什么,她实在对杨东平不服气,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当一把手,做什么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说白了,就是软弱无能!
但她毕竟是杨东平提拔上来的人,不服气也没办法。
她以后如果还想往上爬,怎么样都迈不过去杨东平这个坎,所以,她平时也不敢表露出对领导有任何不喜的情绪。
杨东平弹了弹烟灰:“苏月禾的调离申请,你赶紧签字,让人事放她走。像她这种关系户,送走是最好的,她自己选择离开,我还安心了。”
阮佩娴马上答应:“我等会儿就签字。”
*
自从租下厂房之后,苏月禾便找了师傅来进行改造,捡瓦是最简单的,主要是修补烟囱比较难。
她平时也没时间在这儿盯着,就让大舅的二儿子庄铁华来盯着。
庄铁华今年十九岁,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务农。
苏月禾把他叫到县城来,大舅全家都很高兴,大舅大舅妈都叮嘱儿子好好干,争取以后留在县城吃居民粮。
这孩子很聪明,做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有他在厂子里看着,苏月禾也很放心。
方运红给了两家机械设备厂的联系方式给苏月禾。
苏月禾打电话过去询问,可惜对方接电话的人一问三不知,态度也很不耐烦,苏月禾决定亲自跑一趟。
两家机械厂,一家是本市云平县的小厂,方运红之前就去跟这家谈过,价钱六万。
工作日梁正烽也没空,她自己坐客车去的云平县,在云平县机械厂聊了一个下午,可以订货,价钱就是方运红谈好的六万。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要半年后才能交货。
现在是3月,半年后就是9月,等交货后还要调试,还要招人适应,她林场采好的松脂怎么办?没地方存放不说,还会有其他麻烦。
苏月禾问厂家能不能加快速度,他们说没办法,因为这种设备要的厂子少,他们没有存货,只能是客人给订金后,他们才开始生产。
而生产有周期,还得排单等待,就算苏月禾加钱也只能加快一个月。
苏月禾没有签购买合同,她决定去另外一家机械厂看看再决定。
另外那家机械厂不在富安市,而是在省城,她没有在云平县多停留,而是买了火车票,当天夜晚上车,第二天一早到省城。
在省城坐公共汽车到了机械厂,这边是大厂子,还没进门,门卫听说她来采购设备,便伸出手:“介绍信看一下。”
省城还没进行市场改革,依然是老样子,到哪儿都得介绍信。
苏月禾只得道:“等会儿,我去拿。”
她转过身走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掏出本子,拧开钢笔,自己给自己写了封介绍信,然后盖上“丰禾松香厂”的印章。
幸好她出门带了印章,写介绍信,签合同都方便。
门卫是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回来了,他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不得不放行:“你要采购设备,去左边白色那栋办公楼,205室……”
苏月禾问:“我应该找谁啊。”
门卫有点不耐烦:“我哪儿晓得你要找谁!”
说完他看了眼苏月禾,这姑娘长得实在好看,他还是说了一句:“你找陈主任嘛。”
“谢谢。”
苏月禾往左边办公楼走去,上了二楼,205房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有四五张办公桌,坐了六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