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客人正对着悬挂在低矮横梁上的电视机发出激动的喊声,三日月昼找了个角落,点了杯莫吉托加入了这些中青年大叔的行列。说起看球赛的经历,早先世界杯开赛时,支持阿根廷的三日月昼险些在酒吧和德国队球迷打起来,柳生比吕士和真田弦一郎只能一人一条胳膊把她架出去。一直走的老远柳生比吕士都不敢撒手,生怕她折回去:“跟一个醉鬼争吵,你怎么能吵得明白呢。”
“知道自己喝多了什么德行还要喝这么多,这不是找不痛快么?喝多了就是他寻衅滋事的理由吗?揍他个脑袋开花,知道社会有多毒辣。”
而这次,她显然紧张到连争辩谁更厉害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发誓,哪怕参加东京大学的应试时心都没有跳的如此之快。按照乾贞治的分析,手冢国光是全方位选手中的佼佼者,初学时单手反拍是弱项,如今反倒成了优势,综合所有的比赛来看,百分之十三在前场,百分之四十六在中长期,百分之四十一在后场,是进攻型选手中防守最严密的,也是防守型选手中进攻最猛烈的。
追身球后紧随的零式削球滚向灰扑扑的网的一秒钟被分解为一帧一帧的慢动作,吹响的哨声带来了捷讯,原本扣着中指上的茧子险些扣出血来的三日月昼松了口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逐渐扬起,仿佛结果就该如此,隔壁桌上的法国人在博格身上下了一千英镑的赌注打了水漂,她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勾了勾手,就差把“纨绔”两个字贴在脑门上,抽出银行卡来付给他,一激动各种语言混杂着组成一句前不搭后语的话,捋了许久才说出字正腔圆的英文:“今天这场子我买单。”
可惜不论是五年前的那通电话还是手冢国光第一次在大满贯赛事上拿到首胜,她总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就在叹惋和“杀死切原赤也”的怨恨纵横交错,缠绵悱恻之际,逐渐拉进的镜头下,汗水顺着手冢国光小心翼翼用凿子雕刻出来的下巴滚下来,砸到草地上,他和博格握了手,脸上罕见的露出微笑,但也仅仅只是“微笑”而已,就像这场赛事和以往夺冠的其他赛事没有任何区别,观众席上突然冲下来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翻过路障一路领先于记者跑到他身边,在全场的欢呼声里一把抱住了他。
哦,该死的,还亲了他的脸!
于是金发碧眼的年轻服务生目瞪口呆的看到一只用来签账单的圆珠笔在她手里被捏成了两截,背后飕飕一股邪风,对方还笑的格外灿烂:“抱歉,一会我去便利店给你买只新的。”
为她的请客而道谢,顺便再搭个讪的年轻小哥拉开她对面的木椅坐进去。三日月昼百无聊赖的打了个白眼,切原赤也就打来了电话,混着现场的嘈杂只能勉强分辨个大概:“三日月前辈!手冢前辈居然真的赢过了那个博格!”
“手冢呢?”
“领完奖之后还要接受采访。”
她捞过手边的开瓶器来回转悠,塑料把手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你呢?”
“藤冈老师说我们明天启程回东京。”
“好,我知道了。”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双手交叠着等候她挂断电话年轻人,转身勾起背包,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礼貌性的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跳跃,按着一个国际号码,可惜对听筒里持续传来一片又一片空白的忙音:“啊……混蛋……”
独自生闷气这件事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生气会长皱纹,长皱纹会变丑,变丑是女人的大忌,所以对于归根结底让她没能去成现场,浪费一张票钱,死不学英语也不写作业还要靠她收拾烂摊子的切原赤也,她铁定是得揍一顿。于是脑袋瓜一向不够机灵的切原选手一回酒店,明显读不懂危险空气但动物敏锐的直觉已经先一步预感到危机的来临,然而已经迟了,还没迈开腿就被她扳住胳膊压在了地上,哭天呛地的叫着。
“老子来趟温布尔登还得帮你写论文,不付工资还不叫我起床,早干嘛去了你。”
“叫什么叫,老子就是来给你清账的吗混蛋!”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对不起嘛前辈!我错了!”
“本来三日月前辈你也有错啊,我早上这么大声喊你,你还威胁我。”事情是以切原赤也请她吃牛排结束的,没眼色的隽秀青年非要在餐桌上重新提及这个话题,她把兑了果汁和冰块,只剩一个杯底的伏特加敲到桌子上,他就立刻调转了风向,合十双手,埋下了脑袋:“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让前辈熬夜帮我写论文的。”
尽管眼神里带着刀,但切着牛排的三日月昼还是具备着一个“前辈”的自觉:“回东京之后记得去做个全面的体检,尤其是肩膀,虽然有可能和气候有关系,但是尽量注意一下。”
回想起中学三年级的手冢国光,一年级所受的伤一直修整了两年半还没好利索。提到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她掏出一不小心调到静音后漏接了十几通电话的手机,还有一条国际号码发来的简讯:接电话。简短利落还带着命令的口吻,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距离收到这条短信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既没有在现场看到三日月昼的身影,也没能收到她的联系,接受采访时错过三通电话,收到了一条“恭喜”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亚历克斯执意要举办的庆功会,实际上只有亚历克斯和他两个人,他压根没心情理会,亚历克斯一度怀疑收到的挑战者杯是个幻觉,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刚刚赢得大满贯赛事首胜的人。假如在现场的是三日月昼的话,她大概能理解手冢国光之所以如此平静的原因——他一直有着明确的不可更改的目标,登顶前的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都不过是路途上的一个地点,而不是目的地,他不会为一个途径地或沾沾自喜或趾高气昂,他不是这样的人。
作为经理人的亚历克斯只好自己去伦敦市区风流了。而手冢国光形单影只的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电视里播放着BBC的纪录片,或许是房间过于宽敞了,又或许是摊开的莫泊桑里没有一个字能读的下去,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寂寞。
门铃恰好响了起来,他询问了好几声只收到了频率越来越急促的声响。他皱着眉头打开门,走廊上的鹅黄灯光就顺着门缝顷泻进这间只点了一盏阅读灯的房间里来,和光一并进来的,还有三日月昼漂亮,清瘦,精致的脸。
她好像喝了酒,脸颊上有微醺的红晕,眼里亮着锋芒,绕过他的胳膊从门缝里挤进来,一巴掌拍上了门。手冢国光努力不去看她盯住自己如野兽般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到嘴边的肉,但又情不自禁的偷偷打量她勾起的充满玩味的嘴角,那真是一副充满占有欲的笑脸。
“阿昼……”他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就伸出手来轻轻掐着他的脖子,逐渐向后脑勺蜿蜒,拽着松散的领带让他的脑袋低下来,好能看清他老式眼镜底下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的窘迫情绪。
他簇着眉头想掰开她的手:“你喝酒了。”
可惜三日月昼并不是一个肯听话的人,她松开他的衣襟,轻巧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人就直接倒在了后头的床上。修长笔直的双腿迈上去,一只手解着翻驳领上的纽扣,握解剖刀的那只纤细又白净的手就重新钳上了他的咽喉。冰凉的掌心里有他身体上的温度,还能感知到喉结滚动时留下的律动:“前一天熬夜帮赤也写论文了,早上他没能叫醒我,没去现场,你不能生气。”
“我知道,没生气。”
“抱你的是谁?”
“以前在德国做复健时认识的教练员,她没有抱到,我把她推开了。”原本错愕的表情转为了轻笑,他扣住那只轻轻掐住自己喉咙的手:“你在嫉妒吗?”
“何止呢?我快气死了,多少有点追求者的自觉吧,手冢先生。”她撩了把低头时散在额前的头发,俯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进到暧昧到能明确看清彼此脸上的绒毛的地步:“手冢国光,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呼吸纠缠在一起时,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浅的酒精味。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原本想将她推开,但全然不受控制,调转去她的脸颊,轻轻抚摸着,重复道:“阿昼……你喝多了……”
“你喜欢我,对吗?”她紧贴着他的耳际,敞了几粒纽扣的领子下露出简单的粉白色衣边。
尽管他没有回答,但终于在这个点,她原本天旋地转的脑袋就再度眩晕,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手冢国光撑在自己耳侧的关节分明的五指和他摘掉眼镜后锐利与温柔并存的眼眸,透过他的发梢能看到房间上方寡净的吊顶和没打开的水晶灯。下颌攥入了他的掌心,她抬脚踹他:“我要做上面那一个!”可惜被抓住脚踝挣扎不掉,逃脱不出。他轻轻厮磨着她的耳尖,下颌,让她和自己一样染成绯红的颜色,沉默之后情难自禁的如魔咒般喊她的名:“阿昼……”
她在低沉沙哑又宠溺的呼唤中丢盔卸甲,沦陷进去了:“国光,你特别特别喜欢我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从高中结业典礼上的那次拥抱开始,从分别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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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到半夜可能虫比较多近期比较忙希望七月份之前能完结吧
接下来的糖就分散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系列
第47章 Chapter.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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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哪个时刻开始关注三日月昼呢?是从高中一年级,看到乘着夕阳,转着笔做数学习题的少女棱角柔和的侧脸开始,还是她扛着扫帚走在被罚做校园劳动的路上,顺手摘下一张贴在因为性格内向而遭受欺凌的陌生学生后背上的,恶作剧的,写着“我是KY”的小纸条,然后悄无声息的带着威胁的含义,环视过整条走廊上指指点点看笑话的人;又或许是因为舞台上那一场《奥赛罗》,那枚烫手的发卡,那惊艳了一整个青春的眼神——事到如今,那时推荐她做副班长究竟是毫无偏颇的公正还是隐隐作祟的私心,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关于“三日月昼睡了手冢国光”这个问题,在她睁开肿胀的双眼,看到素雅寡净的吊顶后两分钟之内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稍微动一下手指,咽喉像遭遇炭火炙烤过般干哑,稍微偏一下脑袋,灰褐色的遮光窗帘留出一片落地玻璃,外头好像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窗棂往角落汇聚,昏暗就像这波雨水一样浸满整个房间,填满每一条大理石地砖上的缝隙。她嘤咛一声,皱着眉揉了揉沉重的脑袋,脖颈有些刺痒,眨眨眼,恍然醒悟过来,那是埋在颈窝里的手冢国光的头发。
咽了口吐沫,像具尸体似的横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缓慢的转动眼珠,视线落到拦在自己腰上的那条线条流畅,皮肤细腻的胳膊,再挪到他肩膀上,后背上,还有脖子里印着十来道浅浅的红色划痕,那都是她的指甲留下的杰作——完了,她这个饥不择食的禽兽对高岭之花做了些什么!三日月昼满脸冷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小心翼翼的从床上弹起来逃的老远,一直赤着脚贴到墙角,发出无声的尖叫,恨不能立即化作一粒灰尘或是地毯上掉下来的绒毛。
她战战兢兢的捂着额头,如果喝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也算好事,怕就怕酒这个东西只停留在浅尝辄止,意识和记忆比行动更加清醒的时刻。她全然记得昨天晚上是如何掐着手冢国光的脖子将他推到床上的,也记得是如何困倦的抱着他的腰,借着酒劲厚颜无耻的让他帮自己吹干头发的……这些回忆如同强行塞进来一般入侵了她的脑海,她捂着脸,打量了一下身上那件散发着薄荷味道的,烙着手冢国光印记的T恤,贪婪的揪着衣襟细细嗅了嗅,当场抱着脑袋僵成了一座塑像,满脸不可思议,焦灼又恐惧的来回打圈徘徊:“三日月你是禽兽吗!你怎么能做这么无耻的事呢!”
“醒了?”原本埋在枕头里的手冢国光头一次这么晚起床,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听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嗓子染着沙哑和磁性,比起平时一本正经的严厉更加诱人。退无可退的三日月昼张开捂着脸颊的五指,顺着指缝,借着窗口那一道晦暗不明的光线,她看到他赤/裸的胸膛,漂亮的腹肌和瓷白的皮肤,就这份美色来看,她顿时没出息的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掩着嘴角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岿然不动,连表情都毫无触动的板着,伸手拍了拍床:“过来。”
等她清醒过来,就已经乖顺的走到床边了。她纤瘦但不羸弱的肩膀垮着,和脊梁连成一条柔和的曲线,浓墨重彩的五官没有一点修饰,干干净净的,清早起床没来打理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随着微含的下巴滑落到脸颊一畔,抿着嘴角尽可能装出一副“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是二十三不是十六,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类底气十足的表情:“干……干嘛!”
“早上切原给你打过电话,你没醒。”
她倒吸一口冷气,被他拽着胳膊拉到怀里,用纸巾轻轻擦去眼角由泪水凝结而成的痕迹,本就有些低沉的嗓子哑的厉害:“你帮我接了?”
“嗯,我说有事。”他弯起嘴角,拍了拍她的脑袋:“昨天你夜不归宿,他担心你。”
“你和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手冢国光握住她妄图躲闪的后颈,摘去她挂在微微干裂的嘴唇上的头发:“早上吃什么?”
“可颂。”
“我去买。”
“一……一起吧。”她抓着他的手,低着脑袋,目光左躲右闪,通红的耳朵从头发底下透出来:“一起去吧。”
柔软蓬松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她捂着双眼,把所有的表情都埋在他肩膀上,对方皮肤上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她的额头,滚烫的热流顺着血液淌遍了全身。他低头推了推眼镜,伸手揽住她的腰,呼出的薄荷味热气扫过她的脸颊,捋了捋她的骨骼突显的后背:“可以。”
比起他身上那些浅浅淡淡的血印子,他对三日月昼可以说是温柔至极了。冲澡时从镜子里看到脖颈和锁骨上那一小片红痕,就足以让她咬牙切齿的翻出医药箱来找到大号创可贴遮住,怨怼的朝泡梅子茶的手冢国光扫了一眼,当然,看到他肩膀上的牙印后心里的不平衡感多多少少得到了缓解。
手冢国光的住处对面有家便利店,再过一条狭窄的十字路口就是提供早餐的西餐厅,八点半是它供应早餐的最后时刻。踩着点推门而入,手冢国光娴熟的点了可颂,牛奶,丹麦卷和烤番茄,典型的英式早餐,尽管在温布尔登四处遍布“完全英式早餐”的宣传标语。以中心球场和网球公开赛驰名中外的温布尔登几乎每个人都是球迷,摘得挑战者杯的手冢国光一夜之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选手,男人崇拜他的球技,女人喜欢他的外表,出门不得已戴着口罩,和亚历克斯通话想早点离开温布尔登,可惜不知人在何处风流的经理人压根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