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那当什么门神呢?”
“……”这家伙是一点不知恩图报啊。
吕慈冷着脸,哼了一声,坐到了她身边,把刀放在一边。
“你们这是怎么了?”端木英问道。
张之维说:“阿音被拐到司令府去了,我今天把她抢出来了。”
文字很短,信息量很大,端木英沉默良久,问道:“你大闹司令府了?”
“啊,倒也不能这么说,”张之维解释道,“我只杀了那个司令头头而已。”
说起这个,张之维想起来那一屋子的枪支,跟吕慈说:“我把他们的枪都缴了,你可以给前线的将士们送过去。”
吕慈愣了愣,然后说了个好。
端木英则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斟酌着告诉张之维:“这座城你和阿音怕是呆不下去了。”
郝司令再不仁,好歹也是个官员,还是个手里有兵的官,谁也不知道他上头是谁,下面又有谁,这一城没了这么大一个官员,肯定没多久就会被发现,到时候搜查令下来,他人不在还好,要是在,张之维就会被正式通缉。
当然,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说是土匪下山杀了郝司令也可以。
但关键是,这件事必须模糊处理,所以张之维和林观音不能再在这座城露面。
不能让任何一个见过他们的人,再见他们一次。
张之维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观音则很愧疚,她牵着张之维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对不起。]
“行了,这关你什么事啊。”张之维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
吕慈双手抱胸,冷笑道:“这种狼心狗肺、声色犬马之徒死了就死了,最好全死光才好呢。”
听听人家大少爷说话,成语一溜一溜的,就是不一样。
张之维心想,阿音什么时候能像吕二少这么有文化啊。
端木英瞟了吕慈一眼,给他推了一杯热茶,说:“脾性那么大,喝点麦冬。”
麦冬?
端木英点了点茶杯,解释道:“润肺,清心。”
“……”所以说这家伙是一点也不知恩图报啊。
吕慈想把方才给她的钱抢回来了。
但他也不能真对一个女人做什么,于是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砰的一声砸到桌子上了。
“你拿杯子泄愤也没用,弄坏了,你也得赔。”
“……”他再多跟端木英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
取子弹真心不容易,实在是嵌得太深了。
端木英估摸着这位林观音以前估计是个大家小姐,细皮嫩肉的,身上一点肌肉也没有,子弹打进去,肌肉都起点作用,差点打进腿骨了。
她伸起一只手,手上浮起淡红色的光芒,红光轻轻附在林观音的腿上,瞬时间,一直隐隐发疼的失去了知觉。
林观音瞪大眼睛,就见吕慈臭屁地说:“他们家世代从医,也就这点本事了。”
林观音右手自左手上方推出一个大拇指,夸奖道:[你好厉害!]
张之维抱着她,替她跟端木英翻译了这句话。
端木英闻言,淡淡笑了一下,说:“也就现在做手术能没有痛觉,之后养伤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疼痛。”
端木英拍了拍身后的吕慈,吕二少竟然真的存在眼色这种东西,他把一把消过毒的小刀递到端木英手里。
端木英拿着刀,说:“我在外国留学的时候,解剖这门课学的不错,你放心不会多割任何一刀的。”
林观音点点头,她伸出一手,露出大拇指,拇指微微弯了两下。
[谢谢你。]
这话端木英看懂了,她愣了愣,看着林观音那张脸,心道,张之维上哪找了这么个纯良的大小姐啊。
纯良?
你说的是拿着剪刀大杀四方,拿着□□一枪一个的那种纯良吗?
端木英自是不知道这些,她认真地划开林观音腿上的肌理,然后拿过吕慈递上来的一枚镊子,轻轻将嵌入血肉里,插点擦过腿骨的子弹取了出来。
子弹被她随意丢到一个装满清水的盆子里,顺时荡出艳丽的红,张之维觉得刺眼的很,但林观音却感觉良好,只要不是张之维的血,她都挺习惯的。
她拍了拍张之维的手,在他手中写道:[之维,你别怕。]
张之维和别怕,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怪。
若是龙虎山那群倒霉师弟们恐怕会惊恐地瞪大眼睛吧,张静清估摸着还会觉得这话安到张之维身上有点肉麻到恶心了。
但张之维接受良好,他将林观音轻轻揽在怀中,像一座高山为她挡了风雨飘摇,然后他告诉所保护、所珍视的阿音,他不怕。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呢?
他看着林观音,揉了揉她的头,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没有吗?
吕慈怕端木英看不清,这位大手大脚的大少爷又多点了一盏煤油灯,随着端木英的动作,将灯拿的稳稳的一点也没颤。
端木英太专注,没注意到这盏多出来的灯,但她确实眼前亮了不少,手里缝合的动作都变快了。
等缝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拿着一把预先准备好的剪刀,剪断了线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转过头竟然看着吕慈专注看着她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
她把针丢到清水里。
吕慈笑道:“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大医师。”
端木英愣了愣,心想,她留洋回来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
她是个女子,性别总在为她医术做减法,父母也希望她早早嫁人,似乎嫁了人这一生就能平安顺遂似的,可转头就毫不犹豫出了国,她拿着最高额的奖学金,凭自己的实力把书念完了,想着祖国受难回国报效家乡,结果又因为性别,被拒之门外。
甚至,因为她学的是西医,而觉得她不务正业,耽搁了家族的手艺。
可是中医若不能取长补短又怎么能救更多人呢?
何况,现在是战时,多少人被打的残疾,这些是单靠中药和针灸就能治疗的吗?
“愣着做什么。”吕慈皱着眉。
端木英摊开手,看着自己这双执手术刀,救人的手,淡笑着说:“没什么。”
她指了指张之维,说:“你过来,我给你缝两针。”
*
张之维和林观音一大早就得趁着事情还没发酵起来,赶快离开,不过林观音得静养,张之维也不可能一直抱着她,于是他们打算买一辆马车。
马车?
这可真是个相当奢侈的玩意。
“喂,你们看我做什么。”吕慈啃着饼,被众人盯得背后发凉。
端木英摊开手,笑道:“吕慈你觉不觉得你的名字特别适合你。”
哈?
“慈悲啊。”
……何着夸他就是为了坑他是吧?
吕慈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买买买。”
拖吕慈的福,他们坐上了马车,走时,端木英叮嘱张之维,林观音身上的病症得如何养,顺便给了他两个药方。
“一个是治她月事疼痛的,一个是养腿上的伤的。”她说,“这段时间,你就先给她喝养腿伤的,另一个等彻底好了,才能再喝。”
张之维点点头,道了声谢。
端木英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走了,我们也得走了。”
为什么?
“这事估计在城里会闹得很大,昨晚我们药馆动静也大了,我和吕慈都得尽早离开。”
林观音闻言,顿时很内疚。
端木英见状,笑着宽慰她:“我和他本来就打算走了,我俩滞留在这里太久了,他嘛迟早是要回前线的,我呢,也得回家了。”
说着她俏皮地眨眨眼,对他们说:“再不回去,就得准备断绝关系的文书了。”
“行了,快走吧。”
林观音从车里冒出个头,伸出手,露出大拇指,稍稍弯了两下,抱着刀倚靠在医馆门口的吕慈看见了,酷酷地点了个头,而端木英则笑眯了眼睛和她招招了手,说再见。
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再见。
可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场普通的再见,都可能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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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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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乘着马车一路东行。
其实林观音和张之维也不知道具体去哪里好,但是入世是唯一的目的。
经过上次的事件,张之维觉得还是找个稍微安生点的地方入世比较好,便沿着长江一路往东,去如今的首都金陵城。
不过,林观音的腿养好以后,他们的旅途就被强行延长了。
秋收一过,大旱的天导致庄稼颗粒无收。
饥荒终究还是来了。
张之维和林观音坐在马车上,看见了饿殍枕藉,哀鸿遍野,到处都有饿死的人。
人们为了缓解饥饿,喝源源不断的长江水,瘦的只剩骨头的四肢肿起来,远看起来像个富态的老爷,可是一戳,皮肤就会深深的凹陷进去,很久才能反弹。
而有的人就挖草根吃,没有草根就扒树皮,实在就不行就去挖土吃,干瘪的肚子被撑得满满的,虽然满足了果腹的欲望,肚子被他们撑到了硬硬的一块,可是消化不了还是只能等死。
天大旱,人相食这种史不绝书的事件也发生了。
林观音他们路过某处乡野,就亲眼看见两家交换自家的婴孩炖肉吃,舍不得换就自己吃,边吃边哭,哭得声音让林观音心里发寒。
这种大灾,还是有不少人发灾难财,粮店老板们,刻意囤积了手里的货物,从粮食丰收、粮价便宜的鱼米之乡转运到闹饥荒的地方,然后怎么都不肯卖,要么就拿一些微末的粮食吊着胃口卖。
粮价一会儿是一块,一会儿是两块,可要是犹豫一会儿就是三块,若是去的迟了,前面排队的人还是三块,到后面就是三块五了。
林观音觉得这样下去,恐怕手里的钱财都不够买几斤粮食了,于是在某个饥荒稍微不那么严重的城镇里将手头的所有钱都换成了粮食,并把这些粮食做成了可以长期保存的干粮。
到了夜晚,他们远行的马车会停下来。
原本只是随便选了金陵作为下一个入世的地方,可未曾想,到来的饥荒逼着他们把计划一下落定。
金陵是首都,背靠江浙一带,经济富庶,再加之就在中央政府的管理之下,还是一片太平的,就算闹饥荒也不会闹到那里去。
而且,金陵也是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大城市了。
张之维入世至今,已离龙虎山太远了。
他找了些干燥的柴,旱情如此严重,干柴比平时要好找许多,他们点燃了篝火。
林观音被张之维裹成一团,却还怕她冷,每晚上,他都会让林观音烤烤火,等身子暖和了再去车上睡,而将就着夜晚的明火,他们会吃一点东西。
现在粮食少,也只能白天吃一点点,晚上一点点,加起来也就平时一顿饭那么多。
张之维看着林观音吃的又慢又少,便劝她多吃些。
林观音听着这话,眯起眼睛笑了笑,她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摇了摇手。
[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这话说的可能没错,人在长期少食的情况下,很可能胃口反而会变小,吃不了以往那么多。
她比完又吃了两口,便表示自己吃完了,让张之维检查。
张之维又不是真的爱管事,她说吃完了,他就信了。
他对林观音向来很信任。
但他对林观音的信任却害了她。
在即将抵达金陵时,林观音忽然倒下了。
她倒下的很突然,只是日常地在赶路的间隙,随着他认真练字,手却莫名其妙地放下了笔,她看了张之维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她是个哑巴,不管想说什么都是说不出来的。
马车因为有林观音的缘故,从来都没有鞭笞过,它自己就能随着林观音的意思去往正确的道路,可是那天随着那只忽然停下的笔,马儿也停下了脚步,它甚至回头望了一眼林观音。
然后,林观音闭上眼,忽然失去了意识,滚到了车下。
张之维一时间蒙了,手停在半空中,眼看着林观音滚到了地上,沾染了一身尘埃。
下一秒,他又立即起来,跃到林观音身前,抱起来孱弱的身躯,呼唤她,但她怎么也没有醒。
她窝在张之维怀里,似乎失去了生气,整个人软倒在怀里,四肢都被地心引力往下扯,拉都拉不起来。
张之维深吸一口气,捺了捺她的脉,却发现原因简单极了。
她只是饿了而已。
不,也不能这么说,她是饿的快死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每天都在进食,即便少但也保证了基本的生理需求,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
张之维将她抱到马车上,然后去翻行李,找到了一个被咬只剩一半的饼。
张之维抓起这个饼,忽然想起来林观音每次晚上都是抱着半个饼吃。
所以……这个饼究竟被她吃了多少次?
她到底有没有吃?!
张之维偏过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林观音,手慢慢伸出来,覆到她的额头上,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但仿佛又只是幻觉。
张之维怎么可能会有害怕这种情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