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警告它:“不准跳到床上。”
它跟张之维翻了个白眼,别过头,亲昵地蹭林观音,一边蹭一边打呼噜,让林观音抚摸它。
可惜,林观音两手受了伤,没办法摸它。
它便立了起来,后肢站着,前肢自然垂着,头往林观音那里拱,林观音垂下头,浓密的长发掉下来盖住了白虎的躯体,白虎头往上点触到了她的额头。
[好啦,下去吧。]
林观音拿着手背轻轻打了打白虎,白虎便又掉下去了,乖巧地窝在她脚旁边,林观音抬起头,就见张之维还没走。
她歪了歪头表示困惑。
这回他不指白虎了,而是指着林观音:“看着它。”
林观音领命,认真点点头。
*
张之维和林观音消失了一整个白天,田晋中在客栈四处喊了也没人应声,他也不知道林观音究竟在哪个房间,也不敢擅闯。
张之维既然让他回龙虎山了,那他接下来肯定没办法再跟着张之维了。
反正要去买马,他心情烦闷,便四处逛了逛,这回得感谢张之维的抢劫行为,他捞他的爱马的时候,一点不用心疼钱。
交易的时候双方都很愉快,眼见着天都快黑了,马贩子收着钱,笑着田晋中打趣:“镇上刚好来了两个打铁花的师傅,城墙那边早早聚起了人,先生要是也带夫人一起来了,可以赶着去看看。”
“可漂亮了呢。”
夫人?
田晋中从哪冒出个夫人。
不过,说到夫人,他倒是想起林观音来。
心道,张之维以前下山老去凑热闹,这种稀奇怕是早就见过了,林观音可不一定。
而且……他们夫妻俩关系有点太奇怪了。
关心归关心,可是非要说的话,不像夫妻,连情人也算不上,表现出来的感觉只是彼此相熟的朋友,有点……过于清白了。
不过,张之维这七年,变化有点大了,夫妻关系变成什么样其实都很正常,但田晋中的脑回路还跟那一屋顶死去的师兄弟一样奇葩,跟个八婆似的,总想着张之维可是师兄嘛,不管发生,做师弟的那不得好好作为一番,撮合撮合?
田晋中是个老实孩子,这辈子除了背了个秘密之外,想做什么就会直接去做。
于是,起了撮合的念头,他拉起他心爱的马儿,就往客栈那边跑。
客栈里头黑洞洞的,怪吓人的,他把马拉到马厩里喂了点水,又将就着马厩里的草给它喂了。
拍了拍它的脖子,表示自己要上楼,去找林观音他们。
马儿晃了晃脑袋,打了响鼻,扑了田晋中一脸。
田晋中抹了把脸,刚想抱怨两声,就见马抬头望着某个房间,发出兴奋的马鸣声。
这样子和家里那头傻老虎很像,一点没有刚买它时那股子威风凛凛的模样了。
田晋中一个脑袋两个大,思量半晌,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看的是林姑娘吧?”
马儿又打了个响鼻。
于是,田晋中朝着马儿头朝向的位置,大喊道:“林姑娘!!”
这声喊激起一树飞鸟,它们扑闪着翅膀,被吓了一大跳,谴责地瞪着田晋中,然后朝着林观音的位置飞。
恰好在这时,客栈某个房间的窗户开了,张之维的身影出现了,鸟儿东飞西飞,被他挡着飞不进去,索性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但休息也不安生,叽叽喳喳地好一番吵闹,像是在跟他抱怨田晋中大晚上的一声吼到底有多吓鸟。
张之维被鸟儿对着耳朵叫,吵得不耐烦,伸手堵住了被叨扰的右耳,他无可奈何地偏过头去跟鸟儿说:“你好吵。”
鸟儿更生气了,尖利的嘴壳一个劲儿地撞他的脸,都给蹭出一层皮下来。
林观音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伸出手背,鸟儿这才安生,耀武扬威地落在林观音手上,看着比自己高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张之维也自信的很。
张之维问:“它在骂什么?”
林观音写道:[它说你恶人先告状。]
嘶,张之维默默地碰了碰被撕破皮的脸,心道,这鸟怎么这么有文化?
田晋中见林观音和张之维一同出来,更激动了,双手张开,立在嘴边形成一个大喇叭的形状,刚准备大喊。
周身就落了个金光咒,那声“师兄”便只有自己听了。
偏偏别人听着声音大,田晋中觉得倒还好。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他只是疑惑地放下手,敲了敲金光咒,不明白为什么张之维要给他罩这个。
见他不打算喊了,张之维手指轻轻一抬,金光咒瞬间散掉。
“晋中啊。”
张之维声音懒洋洋的,跟以前被他们师兄弟嘲笑着挨了处罚,然后拉着他们所有人下水,一边暗戳戳报复,一边打着哈欠调侃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时他说的是:“师弟啊,修行呢,靠的是坚韧和努力啊。”
而这时,他耷拉着眼皮,说的是:“你就这么想谋害你的师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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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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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花是北方的东西,工匠会将上千度的铁水,用木勺子舀起来,用花棒击向半空,而有的则是向旧城墙上泼,液体状的铁水一遇冷,立即劈里啪啦地响,而与此同时,暗夜里也会亮起纷繁的火花。
奇景美的难以形容,便以火树银花称呼。
林观音一行人很幸运,因为这一活动一般是新年祝新春的时候才有,而这会儿离新年都快过了一个多月了,据说是镇上某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要出嫁了,专门请的工匠过来热闹热闹。
田晋中左一个有事,又一个要准备行李,非不跟着他们一起来。
明明乐颠颠地跑来通知有火树银花的是他。
张之维想了想,对上田晋中那副藏不住笑的鬼模样,心道,在这里打趣你师兄呢。
田晋中一个老实孩子也变得不老实了。
这世上真的什么都可以变。
太可怕了。
“师兄,玩的开心啊!”田晋中站在客栈外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张之维走到半路,见林观音没注意,便微微转过头,瞟了眼田晋中,淡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一道明雷瞬间劈下来,直直朝田晋中砸过去,幸好以前和一群师兄们窝在房顶上看八卦,看多了,习得一手躲雷的好本事,只要明雷不追着他劈,他就躲得过。
眼见着田晋中眼疾手快,又蹦又跳,总算躲过了,刚想严厉谴责一下这位恩将仇报的师兄,就见张之维已经回了头,直直朝着前走。
也许这次身边有了林观音,即便他们俩之间还存在大段距离,但至少张之维可以向前走了。
一往无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
田晋中怅然地叹口气,接着又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乐呵呵地回客栈里去了。
雷电劈下来的声音,林观音离那么近自然听到了,可当她好奇地回头的时候,身后什么都没有。
欸?
那她刚刚听见的是什么?
张之维偏过头,瞟她一眼,看出她的疑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铁水撒到空中就是这个声音。”
林观音若有所悟。
张之维昂了昂头,看向远处星光四溅,淡笑道:“你看,已经开始了。”
林观音瞪大眼睛,抬头朝远处看,果然看见地上美丽的星光。
谁知道人家什么时候停下呢?
林观音不想错过这场美丽的奇迹。
她提起裙子往外跑,张之维见她兴奋的背影,笑出声。
心道,还是见少了。
也是,谁有他那么闲,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几乎要把人间的花火看尽了。
林观音跑到一半,发现身边少了个人,转过身就见张之维孤独的立在夜晚徐徐的春风里,淡笑着往前看,眼里满是闪亮的星光,可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她心头一紧,停下了对火树银花的追逐,立在原地等张之维走过来。
她骤然间停下,令张之维疑惑,于是他问道:“怎么了?”
林观音背靠着人间的烟火,迎着寒冷的夜风,借着清冷的月光将他满满塞进眼睛里,她朝张之维伸出了手。
张之维愣了愣,步伐停下来了。
他停下来,林观音便会往他那边走去,一步两步,越来越快,直到走进他身边。
她牵起他的手,张之维却握着拳下意识往回缩,她便紧紧抓住他,张之维想起她手中的伤,反抗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握起来的拳头在林观音面前软下来化作平静的掌。
林观音以手做笔,一笔一划地他掌心里写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张之维顿了顿,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可有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所谓清晰的记忆好像也不过如此。
这些珍贵的东西,理当被悉心收藏,一点不剩地束之高阁,谁也不准触碰,只有他愿意去回忆的时候才会拿下来。
可什么时候这些珍贵的东西丢掉了?
不,或许没有丢掉。
只是……记忆的主人任由这些珍贵的宝贝积灰,时间长了随着情感的湮灭,这些宝贝自然也就腐化消散了。
如同一个腐化的木头,看起来完整,但实际上四处都是坑坑洼洼,腐朽不堪。
这本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可是逐渐复苏的情感,催促着他去寻找已经消逝的东西。
这令他异常烦躁。
林观音看着张之维又在出神,皱着眉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于是她抓住了张之维的手,强硬地把他拽出沉重的入世之旅。
张之维眨了眨眼,醒过神来,而林观音拉着他已经走了几步了。
“阿音,”他放开了她的手,“你走吧,我会跟着你。”
林观音固执地拽住了他,写下了相同又不同的话语:[我要和你一起走。]
张之维静静地看着她。
入世便是体味百味的人生,他因林观音已经将这些或苦涩或甜蜜的味道尝了个遍。
可出世又是什么?
是超脱这些复杂的感情吗?
张之维想不明白,可他确定自己应该不能超脱,再回到那个过于简单,过于纯粹的模样。
如果出世是这种要求,那如今的张之维便是永远也出不得世。
他被林观音牵着手往外走,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往滚滚红尘里走,他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心里在想,如果出不得世那便算了。
修行如果真的将入世和出世分的那般界限分明,将入世分的如此热闹,又将出世分的如此孤寂,那便不出世了。
这修行也没什么意思。
他回握了林观音的手,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里答案。
如果出世需要舍去那些即将复苏的东西。
那便不出世了。
人群传来一声声高声惊叫,他们被艳丽的火星包围着,就像身处于繁星之中,磅礴的星辰噼里啪啦的作响,照亮了这一片天地,光辉甚至比天空中悬挂的冷月还要夺目。
而工匠们在寒冷的春夜里赤着上身,热得满头大汗,但苍劲有力的手挥舞着,而伴随着他们的挥舞,勺中的铁水被抛洒在空中,迅速燃起火焰,就如同只有富人才放得起的烟花,同样绚烂,甚至更胜于烟花,它们形态多样,如同流星一般璀璨。
观赏这一表演的人群其实离星火很远,但又很近。
林观音忍不住随着人流也往前走,想要伸手摘星,这是独属于人世间的奇迹,耳边人们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清晰可闻,比她见过、听过的任何人间都要美丽。
苦难在美丽的星火表演中短暂散去,辛勤劳作、艰难求生的人也能在此时感受到活着这一本身的魅力。
林观音双手捧着抓不住的人间星火,抬头望着那片漆黑的夜幕,在清冷的弦月之外,发现了漫天的繁星。
她从来没有抬头望过夜晚的星空,以至于未曾发现星空的奇迹。
世界之大,不仅限于人所在的世界。
还有无法触摸的世界边际。
她转过头,见张之维同她一样望着天上的星辰。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有了除了张之维以外的愿望,于是她抬头望着那片天,无声喊道:[天,我想要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想要超脱苦难的凡尘,让奇迹的星火永恒。
天没有回答她。
可能它觉得林观音已从简单的私心变得过于贪婪。
但它也没有就林观音的贪婪作以批评。
或许,贪婪并不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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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存稿了,攒完再发,暂停一段时间
第51章 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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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时候,新叶刚拔绿芽,噗地一下从土里钻出来,晨间晶莹的露水也滴在绿芽上,顺着嫩芽弯曲的弧度往柔软的泥土里跑,伫立在镇外的客栈很安静,过往的行人很少,能听见的声音,除了微微的风声和和着风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便再无其它。
田晋中从屋子里出来,还有点冷,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道袍,凉风顺着宽大的衣袍毫不费力地就能往里头钻,大早上的,穿了衣服就跟没穿似的。
他忍不住打个喷嚏,然后赶紧捂住口鼻,下意识往张之维那边看,就怕张之维叨叨修行的事,幸而张之维刚拉开厨房外的布帘,冒了个头,错过了田晋中的喷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