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蕴和。”罗兰根本没有理会镜头里的西图,他冰冷的视线如剑直指那个沉默的女Alpha,“你别忘了,你的家族还在帝都星。在融家得到任何东西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都杀光。”
“真是粗暴又冰冷的威胁。”男人说着,却没有一点回护融家的意思,“不过,在处理融家之前,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为你的小皇女收尸吧。”
蓝色屏幕上的画面突然放大――聚焦在了白榆的机甲上。
那台白色的炽天使身上已经满是伤痕。
它的链刃之前就丢了一柄,剩下一柄孤不成双,威力大减。它就像不知痛、不知怕的机械地处理着虫群。动作越来越快,却无法阻止战斗的颓势。
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死寂中,一台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炽天使。
流光般耀眼的炮弹一闪而过。
在一片深沉的死寂中,机甲被炮弹击中。在刹那间燃起的火焰里,那台机甲几乎成了残缺的黑白简笔画。
硝烟褪去。
炽天使的胸口几乎被洞穿,零件如雨般崩落,随后无力而沉重地倒在地上。
这一刻,男人的双眼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他马上将视线转向罗兰,试图看见一个因为受伤而发狂的人。但令他疑惑的是,镜头那边一片沉默,罗兰的半张脸遮在阴影中,几乎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你居然不悲痛吗?”男人说道。
“――不如你来给我表演一个悲痛?”一道飒爽的女声传来。
男人的眼瞳一缩,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白榆,完好无损的白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白榆……就站在舱门口,笑着将枪口对准他。
她身上沾满了泥沙和烟灰的痕迹,头发有些杂乱,领口和肩上还粘着未干涸的血迹。
但那双烈烈的金眸,在霎那间触及了对方的某些记忆,甚至让男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白榆对着操作台喊了一声:“是时候了, 动手吧,舅舅。”
其他可以孵化的虫王茧已经被清除……眼前的这个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了。
罗兰也不必再忍耐。可以直接毁掉帝都星的那枚王茧。
屏幕上的罗兰点点头,挂断通讯。
在那一瞬间, 西图脸上出现了一个目眦欲裂的神情。空间内猩红的光芒一闪而过, 无数血红的细线朝他身旁的融蕴和扑去。
他一是想抓融蕴和做人质,二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想通了这招“金蝉脱壳”只是白榆为了引他入局施展的计策,其中关键的一环就是融蕴和的存在――
融蕴和是背叛者。
为什么?明明她应该支持自己才对……
念及这一点, 虫王的攻击越发杀气四溢, 那些血光几乎冲着融蕴和的脖颈而去,像是要割断她的头颅。
但融蕴和早有防备。
她极力向白榆的方向奔跑, 手在腰间摁了一下, 身上顿时出现一个蓝色的能量罩。能量罩和血光碰撞在一起, 她被狠狠弹出去, 撞在墙壁上,但好歹是和虫王的位置拉开了距离。
虫王的双眼已经被混沌的深红占据。
无休无止的血色长线从他的躯壳里冒出来, 无声无息地深深扎进星舰的底板中, 然后疯狂向四周蔓延。
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星舰的控制台轰然炸开。那些血色的长线如寄生在星舰上的某种生物, 强势地撬开这艘钢铁巨物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次的挤压、崩裂都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和爆炸声。他们面前的窗舷像是层纸一样被撕开了, 风暴的风倒灌进来,几乎要把人撕扯出去。
融蕴和一手紧紧抓住驾驶座的椅背, 一手抬起枪口向虫王攻击。她的准头很好,但每发子弹都被那些细线在空中阻截。
那些血色的长线没有放弃杀死融蕴和――
它们安静地绕到她身后, 然后融合成一把利刃的模样,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随着一声嘹亮的长吟,银色巨龙口中撕咬着那些交缠的血光, 把虫王从星舰里撞了出去。
如果说,之前虫王的破坏是给星舰破开了一个缺口,银色巨龙这一撞是把星舰的头部直接撞没了。
融蕴和眼前昏黑,随后是一阵疯狂的天旋地转。
好在她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在下达了“全员跳舰逃生”的指令后,她又追加了一条贯彻全频道的紧急求援指令。
救命啊!我们是自己人!
下一秒,她隐约看见白榆放出了一台机甲,然后控制着机甲跳了下去。
……
巨龙和虫王正在空中鏖战。
虫王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由不详的血色缠绕而成的茧。它选择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躯体。
同时,附近的虫族像是收到了感召,它们黑色眼瞳缩成了针尖大小,羽翅不断颤动,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成了黑色的漩涡,开始吞噬那只散发着银光的巨龙。而包裹着虫王的血茧在虫族的掩护中缓缓下沉,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黑影中。
停留在空中的舰队开始自发护卫银龙。
炮火咆哮着向黑色漩涡喷射过去,灼热的射线与冲击波不断在空中绽开,释放出霓虹一样壮观的颜色。但舰队的攻击只能削减前来援助虫王的虫族数量,却无法将黑色漩涡消灭,也看不清虫王所在的位置。
而白榆此时正在漩涡的中心。
她的炽天使已经被毁掉,现在驾驶的是时雨制造出来的机甲“燧石”。
传说一般的机甲名不虚传,纵使那些虫族发疯似的攻击她,却始终无法突破机甲的防御。
白榆一路砍瓜切菜,无比顺畅,感觉像在拿加热过的刀切一块黄油,转眼间就杀到了漩涡的中心。
黑红色的血茧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时不时闪烁着光芒。
白榆一刀劈开血茧。
里面显露出的却是一个完好的人形。他闭着眼,黑发随风轻轻摆动,皮肤苍白。
她一刀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那个苍白的人形挣扎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从眼神来看,这回是西图本尊没错了。
西图的眼神居然有些解脱的意味。
“最后……是你来……倒也不错。”
不知为什么,白榆居然懂西图的意思。
他是在庆幸捅这一刀的不是罗兰,否则他得膈应死。
白榆:“……”
真到了这一步,白榆却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虫王会放任我杀死所有王茧?”她说,“我还以为我走不到那一步。”
实际上,在白榆的计划里,她可能会提前受到阻碍。他们这一路前往孵化地固然是千难万难,甚至有许多士兵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但白榆一直以为虫王是不会让她抵达孵化地的……
“因为,如果不能活下去,这一切对k而言都无所谓了。”
西图缓缓垂下头,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艰难,血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沿着唇角落下。
“k就算死在这个茧里,也会在其他的王茧中获得新生……但那只是、人类自以为是的设想。”
“重新孵化后,k就不再是……自己了。”
白榆着实有些惊讶。
所以,虫王真的已经诞生了属于“个体”的意志和情感?
这对虫族这一生命形式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虫王来说,重新孵化就像是一次转生。k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和经验,重新化为一片纯白,作为统御虫族的王而存在。但“转生”本质和“一次永恒的死亡”没有差别。
虫王有了情感,所以在恐惧死亡,抗拒来生。
但,白榆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虫王的想法……虽然这有些惊悚了,但虫王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一个过于执拗的人类。
确实啊,在k之后虫族迟早会诞生新王,即使白榆毁掉了所有王茧也是一样的……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不过,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人类或许会找到彻底压制虫族的方法,有可能会把虫族屠戮殆尽。但这都不在虫王的考虑范围之内。
k只想要此生此世的自由。
只不过,泽塔家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让k如愿。
而白榆则不由地开始想:虫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酝酿出这种想法的?
是因为k蚕食过那么多代皇帝的精神力?还是因为k曾经和西图的精神融为一体?
就在白榆出神的那一两秒,西图缓缓停住了呼吸。
西图死了。
缠绕在他身上的血线如枯萎的枝干那样迅速残败。他开始无声地往下坠落。转眼间,他的血肉就湮没在一群看起来迷茫至极的、但没有忘记嗜血本能的虫族口中。
“……”
西图已死,没有西图的精神力支撑,王茧的所有枷锁都需要罗兰来背负。罗兰还要顶着压力杀死王虫……不知道他那边怎样了。
白榆试了试联络帝都星那边的信号,连不上。
她一刀破开已经有溃败势头的虫群,从里面撤出来。见她出来了,两个军团的舰队再无任何顾虑,调动所有的火力灭杀虫族。只是这里毕竟曾是虫族的王巢,虫族聚集的数量过多,他们把那个黑色漩涡解决后需要尽快撤退。
白榆刚回到星舰上,无数张带着喜悦和兴奋的脸就围了上来。白榆挥了挥手表示暂停,下指令道:“马上送我回帝都星。”
见她的脸色严肃至极,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只遵照她的命令行事。
但有一件事,一个结论,是不变的。
“远征计划”大胜而归。
……
星舰刚刚落地,白榆就匆匆赶往皇宫。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当距离皇宫越近的时候,心跳声就愈加剧烈。
她没有收到任何不好的消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舅舅一定能成功……
还没进皇宫,她就迎面撞上了她的祖父,伊尔洛公爵。
伊尔洛公爵看见白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行头,先是惊讶,随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粘着血渍的耳朵,以一个祖父的身份怜惜地问道:“痛不痛?”
“我没事。”白榆疯狂摇头,接着她扯过老公爵的手,下意识地追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是陛下让我来的。他让我在这里等――”
白榆张了张嘴,扭头继续往宫殿的方向狂奔。
没跑几分钟,她就听见高空中传来阵阵风声。
白榆下意识抬头,发现空中盘旋着一个黑色的巨影。它身躯巨大,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纯黑光泽,两翼张开,明显可以见到上面斑斑驳驳的伤痕,就像是被锁链禁锢后留下的痕迹,但这丝毫不损它的威严。
……那是白榆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黑龙。
是罗兰的精神体。
巨龙仿佛看见了她。金色的眼眸一眨,她的身影就倒影在了黑色的瞳仁里。
没有比这更美的场景了。白榆想到。
番外一
罗兰一直坚信, alpha和omega之间的所谓爱情,不过是基因延续的骗局罢了。
否则怎么解释匹配中心的运作方式?
匹配度百分之三十就是不爱,百分之五十就是凑合着爱, 百分之七十就是真爱, 百分之九十就是不得不爱?
人的感情什么时候被这些数据框死了?
说回alpha和omega的匹配机制,罗兰更是想笑。
大部分伴侣的匹配度都在百分之五十之间,属于“凑合着爱”的范围。在这一区间, 信息素对o的牵制要远远强于a, o只能选择服从,所以a们有恃无恐。贵族们对于“优质基因”和“高等级精神力”有种近乎病态的追求, 所以贵族alpha们豢养情人、甚至犯下重婚罪的案例屡见不鲜。甚至他们为自己脱罪的理由也是“爱情”――这是什么狗屁爱情?当然, 匹配度上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高匹配度的伴侣非常稀有, 但只要遇见, 对alpha和omega来说都是“一触即死”的“灭顶之灾”――过于狂热的“爱情”也是基因创造出来的错觉。
以致于罗兰一度更加欣赏beta。至少beta在婚姻自主、人格独立这几点上比起ao简直遥遥领先。
身为alpha,罗兰庆幸自己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拥有豁免权。
皇室的血脉就是他的豁免权。
泽塔家处于整个帝国的最顶端, 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 他们的基因都能做到“向下兼容”――他们能兼容的优质对象比一般人多得多,因此匹配度对他们而言是个无用的概念;且他们不会被信息素支配, 不会做出任何违背本心的事。
这样的血脉才适合做皇帝。
否则哪天皇帝的全部心神被高配度的omega吸引走了, 那帝国岂不是要乱套?
而且这种血脉也非常适合传承生育。所以每代皇帝人均迎娶四个皇妃,拥有十几个孩子……
罗兰的兄弟姐妹不算少。
但他重视的有且仅有一个, 他的妹妹,利维娜。
他们同胞而生, 从小就在一起,无论任何时候都同进同退……
直到亚欣・伊尔洛那个讨厌鬼出现。
因为他的存在, 罗兰和利维娜之间甚至发生过几场时间长短不一的冷战。
这对罗兰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于是他更讨厌亚欣了。
在得知两人有了“爱情结晶”之后,他更是怒不可遏。但至少泽塔家的人从不会被信息素冲昏头脑, 利维娜也不是什么任人操控的角色。既然这是利维娜的选择,罗兰决定尊重她。
……只是,他因为生气错过了外甥女的周岁宴邀请。
之后利维娜就再也不邀请他了。
利维娜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看得跟眼珠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亲自照顾,连她的管家康奈也不能轻易近身。正好那时候皇室纷争混乱,利维娜也想潜心做研究,干脆和女儿隐姓埋名过起“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一段神秘的、全新的人生旅程,连亚欣都只能偶尔来探望;罗兰曾经被发过邀请函,却因为他的一时脾气永久失去了。
某个冬天,大雪天。
罗兰已经被拒之门外很多次。他只能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去看阁楼上暖融融的灯光。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稚童的欢声笑语,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靠近――
突然,阳台的遮光板被人推开。在飘荡的晶莹雪花中,鲜艳的窗帘露出一角温暖的颜色。
一个矮矮的黑色脑袋探了出来。
她只到罗兰的膝盖高,正在使劲爬上窗台。爬到一半,看见了身上覆满白雪的罗兰。她像小动物似的歪了歪头,白嫩小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眸眨了眨,似乎有片刻迟疑……然后她就像条鱼一样,刺溜滑了下去。
罗兰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阁楼上很快传来一连串喊“妈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