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习惯了以往的奢华,而未在第一时间发现现在的窘境,是她的失误,更是她的错误。
可他为什么不与她商量,甚至瞒着她,让她的膳食如以往一般。
甚至是典卖饰品,也要让她“吃得好”。
无非是觉得她吃不了苦罢了。
纪衣容苦笑一声,心中的小雨越下越大,她抬头,乌黑的眸中含着水气,“你不信,我能与你一起同甘共苦,对吗?”
与她对视间,宿玉哑然,她的眼眸清亮,能倒映出他的身影,仿佛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叫他无处遁形,他匆匆移开视线,不愿与她对视。
这段时间,
很美好,让他心生眷恋,愿与之沉沦,可他心中的不踏实感,没一刻断过。
她对他很好,愿意为了他而与纪家断绝关系,在纪父看来,不过是逞一时之气,日后吃到苦头了,受不了了,自然会乖乖回家认错。
宿玉从没表述过心中的看法,但很显然,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纪衣容吃了苦,说不定就后悔了。
所以,他宁愿自己偷偷典卖饰品,也不愿告诉她,甚至是营造出她们并不缺钱的假象,就是想让她发现的晚一些。
亲生父母将他卖之,春风楼中受尽苦楚,她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好到让他心生贪慕,所以他想多留住她一些时日。
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能留得住她,他一片污秽,而他宛如天上的皎皎明月,而明月就该是在天上的。
他的逃避,纪衣容全都看在眼里,心头聚集的乌云开始电闪雷鸣,“啪嗒”一声,她的心仿佛碎成了一块块碎片。
纪衣容眼眶微红,执拗的看着他,势要一个说法,“我当真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既如此,那她这段时日的真心相伴,算什么?
仅一瞬间,这些时日的美好过往,瞬间化为虚幻的泡沫,一戳就破,虚弱不堪。
在她的注视下,宿玉红润的唇色逐渐流失,脸色也越来越白,他指尖微僵。
突然,宿玉扑进她怀里,双手紧紧的拥着她腰身,他抬起头,卷翘的睫毛微颤,脆弱的如雨后荷花般,花瓣摇摇欲坠,急需眼前人的呵护。
“之前是我错了,衣容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一定相信你。”宿玉的声音极轻而又暗含泣意,眼中神情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就此原谅他。
宿玉知道她生气了,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办,所以他下意识的,拿出了从前在青楼里学的那套,想要她消消气。
他脆弱的样子,的确让纪衣容心中动容了一瞬,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睛,那双眼中有过脆弱可怜,可唯独就是没有她想要的。
纪衣容软了的心瞬间又硬了回去,他还是没有相信她,他只是在对她示弱而已。
纪衣容眼神一暗,这一认知,让她破碎的心,再次遭受打击。
她忍不住对自己心生怀疑,难道自己真的不值得信任吗?
纪衣容生硬的撇开脸,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心软,冷漠的拿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她后腿了一步,“我想自己静静。”
说完,她便转身无情的朝庭院外走去。
宿玉咬着嘴唇,眼圈发红,无措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刹那间,他慌了神,她从没这样对过他。
——
出了庭院,巷道里也是白茫茫一片,天寒,家家户户皆躲在家中,外面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纪衣容置之不理,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见冬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追上来,“小姐怎么突然出门了。”
天气太冷,见冬忍不住哈了口热气搓着手,她缩着脖子,“这天也太冷了,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纪衣容斜眼看了她一眼,脚下步伐没有停歇的意思。
见冬终于回过味来,小姐不会是跟宿玉公子吵架了吧。
她内心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家小姐这边,她家小姐那么好,肯定是那宿玉惹她家小姐生气了。
见冬小跑几步,追上纪衣容,她一边怕冷的缩着脖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小姐,你和宿公子吵架了?”
天寒地冻的,见冬心思活络起来,“小姐,你看天这么冷,不如我们回纪府吧。”
这话一出,纪衣容眼中神色一暗,见冬也觉得她在开玩笑?
她道,“我已与纪家断绝关系,如何回去?”
“小姐,你去跟主君认个错就是,主君自然会原谅你。”
纪衣容突然停下,她目光如这冷冽的寒风,看向见冬,吓得见冬一激灵,口齿都不清了,“小,小姐,怎么了?”
“你知道阿玉典卖饰品的事吗?”纪衣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说实话。”
见冬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知,知道。”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纪衣容失魂落魄的站在雪地里,眼中迷茫,为什么阿玉不相信她。
她喃喃出声,“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只是一时之气。”
她在雪地里站了良久,突然冷风一吹,让她身上一冷,也吹醒了她的思绪。
也许,她不应该去纠结他为什么不相信她,而应该去证明给他看。
她所言并非是逞口舌之快。
心里有了方向,她眼里熄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来。
第31章 三十一
纪衣容豁然开朗, 敛起神色,决然的向外走去,眼神坚如磐石, 定不可移。
既然没有人相信她,那么她会用事实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白雪纷纷而落,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的外衣早已被雪花浸染湿透了, 她顶雪而行, 眸中目光清亮, 不会被这小小的插曲打乱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她越走越远,见冬回过神,立马追了上去, 她抬头,天空灰蒙蒙的, 早已没了往日的光亮, 白色的雪花簌簌而落, 她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小姐, 雪越来越大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她语气担忧, 眼中神色焦急, “若是小姐着凉了, 可如何是好。”
纪衣容步伐未停,她乌黑清亮的眸子注视着前方的簌簌落雪, 言辞诚恳,“见冬, 如今我已不是纪家小姐,你回去吧,没必要再跟着我了。”
见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小姐,你在赶我走?”
反应过来后,便是浓浓的委屈,见冬红着眼,语气倔强,“我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见冬心中乱成一锅粥,疯狂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不然小姐为什么要赶自己走。
小姐一定是为了宿公子,呜呜呜,她以后一定不在心里说宿公子坏话了。
“罢了。”纪衣容叹息一声,“日后你会明白的,到时,这句话仍有效。”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前走去。
见冬松了口气,只要小姐不赶她离开就行,她才不会离开小姐呢!
见冬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簌簌落雪把郾城重新装点了一番,入目尽是白,仿佛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纪衣容沿着街道走了很久,街边家家户户门窗俱是紧闭,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想外出。
她不免有些挫败。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往城中心而去。
见冬跟在她身后,不敢在多发一言,她怕自己一说话,小姐又提让她离开的事,反正她是不会离开的,她要跟着小姐。
很快,纪衣容就到了目的地,她一路走来,历经风雪,此刻感觉双腿都冻的不是自己的了,身上已湿透,风一吹,那刺骨的寒意直往身子骨里钻,冷疼交加,让人心直打颤。
纪衣容原本红润的嘴唇已被冻的有些发青,那双乌黑的眼眸却仍然清亮,纵前方风雪交加,也改变不了她坚定的决心。
此地,她以前常来,对这里还算熟悉。
与先前街道边的清冷不同,这里家家户户门窗都是开的,铺子里进出有人,道路上马车来往,丝毫不见冷落模样。
且来往之人,衣着多为华贵,一举一动,气质斐然,显然是出自高门世家。
以前,她也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但现在,她选择了一条崎岖的道路,道路纵然崎岖难走,但想到路的尽头有宿玉等着她,纪衣容眼中柔情万分,崎岖的道路里似乎也开出了娇艳欲滴的鲜花,伴她同行。
她来这里,意在为自己找份差事,哪怕是端茶倒水,收入微薄,也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而不是等在家里,一无所知,却日日大鱼大肉。
她选择与宿玉一起,那便是二人的家,她理应也出一份力,而不是任由阿玉典卖饰品来养活她。
纪衣容在街边站了几分钟,目光打量着这一间间林立的店,考量良久后,她将目光锁定在茶楼上。
她以前也常来这里喝茶,去茶楼里做事,对自己而言,更熟悉一些。
纪衣容定好主意,下一步却又犯了难,这里茶楼有好几间,该去哪里?
心中思虑良久后,她选定了最小最不起眼那间,毕竟在这里能碰到熟人的概率也低些。
若是可以,自然不与以前认识的人对上的好。
纪衣容僵硬着双腿走进小茶楼,双腿沉重仿佛不属于自己般,她走向掌柜。
掌柜笑眯眯的,“客官,天正冷,不如来壶热气腾腾的热茶暖暖身子。”
身上冷的厉害,忽然进入温暖的室内,热气扑腾而来,僵硬的身躯终于找回了知觉,她摇头,一步一步上前,被冻的呈青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掌柜,你,你这里可还招人?”
年迈的掌柜仍是笑眯眯的,污浊却透着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打量下,纪衣容不禁紧张起来,自己如此鲁莽,也不知掌柜是否还愿意给自己一份差事。
掌柜目光扫视几番,“明日辰时到这里来。”
纪衣容大喜过望,感激的看着掌柜,“多谢掌柜,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喜悦涌上心头,似乎身上也没那么冷了。
掌柜挥挥手,示意不必。
纪衣容行礼作揖然后离开。
刚一出门,见冬便忍不住上前,开口问道,“小姐,你明日真要来?”
了却一桩心事,纪衣容心情很是愉快,她点点头,“当然。”
见冬闻言更忧愁了,眼中忧郁的神色都要化作实质。
小姐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做这种事。
纪衣容眼神轻飘飘的扫过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然道,“我已脱离纪家,自当自力更生,总不能还要依靠阿玉。”
见冬忧郁极了,她心疼小姐,忍不住劝慰道,“小姐不妨和主君认个错,这事便也过去了,主君怎忍心小姐受苦。”
听到这话,纪衣容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她凉凉的看了见冬一眼,“我之前说的话,仍然有效,你可以随时离开。”
见冬大惊,“见冬是绝不会离开小姐的。”
她只是想要小姐好,小姐怎么就不明白她的苦心,只需回去认个错,就什么都有了,何必在这寒天里奔波。
纪衣容何尝不懂,她懂,但她仍选择宿玉,天下万般大,而宿玉只有一个。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只需等到来年秋闱,她定能高中,到时,她会人阿玉过上好日子的。
纪衣容没说什么,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见冬去也好,留也罢,选择皆在她自己。
雪已经下了一天了,却还是没有停歇之势,看来明天自己仍要顶雪而来。
——
庭院门口,宿玉已经张望一天了,自纪衣容离开后,他便孤零零的站在此地,任凭竹青怎么劝说也不愿离开。
远远看见纪衣容熟悉的身影,宿玉灰败的眼神一亮,目露惊喜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纪衣容就站在他面前。
宿玉还记着今早她气而离开的事,故而只是小心翼翼而又暗含期待的看着她,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又触怒她。
他不想她像今早那般冷漠离开。
纪衣容自然也早早看见他的身形,看见他清瘦的身影倚在门口那刻,她心里忽尔生出些后悔。
后悔自己冷漠离开,后悔自己离开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一定担忧了许久。
冷硬的心在看见他的那刻忽而柔软,丝丝甜蜜感游荡在心间,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的眼里只有他。
她走近,宿玉却倏尔低下了头,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她看着宿玉隐约可见的侧脸,宿玉低头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纷飞的落雪在她们身后,成了背景板。
好半响,就在纪衣容纠结着该说点什么时,宿玉抬起了头,清冷好看的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他轻声道,“衣容,你,你回来了?”
如冰凉的镜面被打破,纪衣容倏尔一笑,明艳的笑意在这寒冷的雪天里,格外的亮眼,仿佛冰雪融化,春意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