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接触到他的目光,直接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叔父,这次并非侄女故意生事,而是昭华殿的人亲口说的。说来也没有不对,华翎那个丫头是太子的同母亲妹妹,她的婚事定然会用来替太子拉拢势力。陛下命人为她修建公主府,如今露出相看驸马的口风并无稀奇。”
昭华殿的宫人敢说出口的话,定然是事实或经过了公主的允许。
此外,谢贵妃还有一个佐证,她继续说道,“之前华翎在陛下的面前提议为肃国公医治旧伤,想来她的驸马人选也极有可能会是肃国公的儿子。叔父,侄女更担心霍家完全倒向东宫,将来太子对我谢家卸磨杀驴转而器重扶持霍家。您不得不防。”
“够了,今日就到这里,你先回宫。”
他沉喝一声,重重的威压令谢贵妃既怕又喜,叔父这般说不就意味着他依旧不乐见东宫做大?
那将来,她的儿子玿儿还会是唯一的选择。
“侄女告退。”谢贵妃暗窥一眼,发现叔父已经冷淡地敛了眼神,识趣地没再说别的,慢慢退出长信侯府。
她走后,谢珩本就冷硬的面部线条愈发变得凌厉。既招惹了他,就再没了退路,一如他一开始警告小公主的那样。
他招来了放在宫里的暗卫,问出了和谢贵妃如出一辙的说辞。
招驸马的话的确是从昭华殿传出来的,而且得到了华翎的示意。
暗卫回话的时候骆东硬着头皮,全程不敢去看他们家侯爷的神色。
之前都还好好的,小公主这是弄得哪一出?非要在悬崖边上挑战侯爷的耐心不成?
***
从知道颜启给皇兄递了书信之后,华翎无论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和成帝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动作迟钝,夹了一块酿的苦瓜片放在嘴里都没反应。
要知道,平时她万分娇气,苦瓜这等略带苦味的食物她沾上一点都会花容失色,皱着小脸叫苦。
如今竟然半声不吭地咽了下去,成帝拧着眉头看着她,问她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那日她于东宫昏厥,成帝的心直接揪了起来。许皇后生下华翎的时候早产,华翎的身体底子便也不太好。
“啊?父皇,没有,烟烟每天都按时吃药。身体好着呢。”华翎后知后觉地抬眸,回答的时候也慢了半拍。
这下成帝的眉头拧得很紧,她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咳嗽两声,他看向胥任。
胥任倒是隐约在宫中听到了一些话,不过事关两位公主又是些没影的事,他不好直说就摇了摇头。
“父皇,真的没事。烟烟只是想念皇兄了,他在外面从来没有这么久过。”华翎娇声地抱怨,粉嫩的唇瓣嘟起来,凸起的弧度能挂一个小油壶。
“怕是也在苦恼怎么和你皇兄交代太子妃的事情吧?”成帝眯了眯眼睛,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心思。
华翎的确是在苦恼怎么和皇兄交代,虽然和成帝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父皇还为皇兄又娶了嫔妃,足足三个呢,父皇你才该烦恼,该和皇兄怎么交代。”她转了转乌黑的眼瞳,瓮声瓮气地将了成帝一军。
“皇室子息不丰,父皇是为了你皇兄好。”成帝叹了一口气,华翎不再说话了。
她的父皇其实膝下有不少子嗣,不过除了皇兄和谢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外,其他的皇子身体大多病歪歪的,不是肺上有病就是患有头风。
活着是还活着,但大多都养在各自的皇子府邸里面见不了风,近两年几乎都不回皇宫了。
为此,很多人在暗地里传言这是对皇家的报应,因为梁家的皇位是用不正当的手段从前朝的末帝手里篡夺的。
“好了,父皇还要忙别的事情,你呀,记得在御花园里转转再回昭华殿。”
“烟烟知道了。”
华翎乖巧地同他告别,走出太极殿,身上蓝色的衣裙和天空的颜色相差无几。
她漫不经心地按照成帝的吩咐在御花园里绕了一圈,一些花花草草美不胜收,但她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
时不时地叹一口气,愁苦的小模样直让人为她担心。
素芹等人看着心里也急,而突然冒出的一个陌生小太监更是令她们变了脸色。
“公主,您请往这边。”小太监笑眯眯的,从容不迫地在华翎的面前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口势。
华翎读懂了他在说什么,抿了抿嘴唇,心尖一颤,跟着他绕过了一个寂静的隐蔽的小亭中。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过来。”谢珩冷沉沉地看着她的头顶,面无表情。
华翎收起发散的心思,小步地朝他跑了过去,悄咪、咪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手指头自然而然地钻进他的手掌里面。
“怎么了嘛?太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少女语气软糯,拉长了调子说话像是在哄人。
哄一个足足比她年长了十岁的男人。
谢珩对她的示好,反应不大,不过神色总归没那么冰冷了。
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头,幽深的黑眸直直盯着她,一直要看进她的心里,到华翎发慌的地步。
“公主有没有话想要和臣说。”他的薄唇轻轻地掀了一下,喜怒莫测。
华翎飞快地眨了眨眼睫毛,暗暗想这两日发生的种种,除了颜启和皇兄……她也根本没做什么呀。
而且她还反过来说他好话了呢。
“太师,你想知道什么?”华翎装作迷惑不解的模样,“我身体不好,太医都交代每日要喝安神药,你不能让我费脑筋。”
此话一出,男人的脸色微微变化。
“臣听闻,殿下有意相看驸马,是吗?”谢珩的目光晦暗不明,完全将少女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
冷淡凉薄的语气一下子让华翎心神都清明了几分,她反应过来他在不悦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两只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像是吃到了鱼的小猫咪。
“太师,原来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还不是怪太师你,拖了太长的时间,我出宫那么长时间不好交代。只能想个遮掩人耳目的理由,就说自己相看驸马了。”她半是生气半是揶揄地哼声,谢珩沉肃的脸色一瞬僵硬。
“嗯。”他淡淡地移开目光,修长的手指将她脸颊的碎发挂在耳边。
日光明媚,谢珩心中的涟漪不停波动,他着实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犯了蠢,和冲动的毛头小子一样。
华翎看他的反应,更是忍不住翘着唇笑,那些烦恼被埋在她的笑容底下。
恰好没有被心机深沉的男人发现。
***
同样的时间,另一厢,远在邺地的太子接到了建康传过去的书信。
信封上署着颜启的名字。
太子慢条斯理地将信打开,起初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笑容逐渐凝固在他的唇角。
短暂的寂静过后,他猛地抬脚,将横在前方的长案踹开。
惊到了房中的一干属臣。
“谢慎行,你若敢,孤必和你不死不休!”他暴喝一声,当即命人准备返回建康城。
第二十四章
树影婆娑,隐隐听得两声鸟鸣。
少女好奇地盯着地面流动的光影,眉眼灵动,明亮的日光即将移动到他们两人身上的时候,她伸手拽着男人的衣袖重新隐在了暗处。
静谧的气氛缓慢地流淌,华翎抬头去看,发现一开始那双如鹰锐利如狼凶狠的黑眸竟不觉得可怕了。
“太师,胥任和我说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整整比我大十岁呢。照理说,你的婚事定国公夫人应该很着急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谢珩的婚事,“杨家,赵家,萧家,还有王家听说族中都有许多婀娜美貌的小女娘。”
她想,凡事都需要早做准备。
于是接着有些凶巴巴地说道,“定国公夫人肯定私下为太师相看了许许多多的小女娘,若被我知道了,我就真的去挑选驸马。到时候,公主府和长信侯府之间就砌上一道厚厚高高的墙,太师你可不要死皮赖脸地对我纠缠不休。”
“不会。”谢珩此时的心情不错,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动作轻缓。
华翎被迫仰着头,大大的眼睛中透着疑惑,他的意思是不会相看还是不会纠缠她。
谢珩心下一动,换到几年前,他想不到自己会耐心地和一个小姑娘说自己的婚事。
“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不情愿的事,即便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哦……”华翎刚发出一个声音,就被他按着后脑勺吻住了。
这次的吻不像是之前带着强势侵略的情、欲,是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可这不同却让华翎更加乱了心神,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双颊酡红地不成样子。
“皇…皇宫。”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又细又软,和幼猫似的。
乌黑的眼瞳浸了水,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
谢珩慢慢地放过她,垂头静静看着怀里细喘的她,突然就明白了东宫太子为何会把她当做掌心明珠一般地娇养,因为这一刻他也多了一个念头,宠溺她的念头。
“有人守着,不会有人来这里。”他的语调天生地夹带着一股冷意,但听在人的耳中很容易令人信服。
华翎当然相信不会有人敢过来打扰,然而她想要的又不是这个。
眼中漾着莹润的水光,她小声哼唧,“可是都有人怀疑我了,谢贵妃已经派柔嘉盯上我的昭华殿了。太师,我再不小心一点,我们被人发现,会成为他人耻笑的对象的。”
这个时候她倒知道不好意思了,谢珩的手指在她潮红的唇瓣上摩挲去一点湿润,沉声道,“公主府会很快修建好,用不了太长时间。”
“那期间你不准来我的昭华殿,再来皇宫,我也要过几日再出宫。好不好?太师。”华翎眨巴着眼睛祈求。
顶着她期盼的目光,谢珩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压了又压,才算是平静地回了一声,“可以。”
华翎期望达成,暗暗舒了一口气。她是时候得冷一冷了,最好能让他对她的喜欢变淡变薄。
可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她又听到他沉肃的声音,“下个月初三的寒食节,你到怀恩寺去,那里的香火鼎盛,听说许愿用的莲花灯也很灵验。”
下个月初三?那不就是六日后吗?
华翎抿了抿唇角,看着他棱角锋利的下颌,终究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过犹不及,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不好说话的时候手段有多么强势和狠烈,那是无论她怎么哭求都无法改变的索取。
她默默点头,谢珩的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状似无意地和她提起了一件朝堂上的事情。
“之前有几个朝臣犯了错被免了职,许氏家风清正,你的舅家表兄许均颇有声名,有人在朝中推荐察举了他,后日他就能入朝为官。”
大表兄被人察举为官……华翎脸上露出笑容,眉目含光,重重地点了下头,“这对大表兄而言,是一件好事。”
她似乎知道被免职的官员来历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攀着谢贵妃权势爬上去的。谢贵妃的人被打下去换上她许家的大表兄,当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华翎心中的一点不情愿瞬间烟消云散了,她决定,六日后一定去怀恩寺放莲花灯祈福!
“太师,寒食节那日怀恩寺一定会有很多人去,我带着帷帽,你可一定要在人群中找到我。”
***
谢珩从来不屑于骗人。华翎在听了他的话后,立刻派人到许家传信,果然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
她的大表兄许均,之前一直在书院读书,如今封他为朝仪大夫的诏书已经下发,不日他就要入朝上任了。
朝仪大夫虽然只是一个文职散官,手中的权力也不大,但却是能在朝中说上一句话的。
对许家这等离开官场宦海多年的家族而言,这样的官职恰如其分。
不会惹人眼也能得到真正的实惠。
她的二表兄许善在信中花了一大段笔墨陈述了他难以言表的欣喜之情,表达出了又多了兄长这么一个靠山的喜悦。
华翎很高兴,当即给昭华殿的宫人们发了两个月的月俸。
然后,她又将从东宫拿来的封邑产出账册派人送到了许家二表兄的手里让他先熟悉熟悉,大表兄有了官职,那她答应二表兄的事情也该落实了。
与她的欢喜相比,谢贵妃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叔父一怒,她折损了不少人手。虽然如今算是和叔父认错修好了,但那些人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到朝堂为官了。
她吃下了这个闷亏,却又不能再在叔父的眼皮子底下对着东宫和华翎下手,
但她实在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恰好,夏贵嫔再次为了女儿柔嘉公主的事找上永安宫巴结,谢贵妃心思一动,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她挥退身边人,意味深长地和夏贵嫔说了一句话,“公主府算什么,不过是一座府邸罢了,无论早晚都会有的。但驸马可就不同了,身份的高低将会直接决定柔嘉后半辈子的生活好坏。夏氏,你说对不对?”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意欲为柔嘉操办婚事?”夏贵嫔露出些迟疑的神色,她出身平平,比不上谢贵妃的人脉见识广,可婚事还是需要慎重一些。
“太子妃被禁宫中,江东王氏将会进京,他们一族的子弟做驸马足够了。王家公子的才名天下皆知,柔嘉若得了王氏子弟作驸马,将来还用怕谁呢?”
谢贵妃话说的明白,夏贵嫔一瞬间意动了。
………
江东之地离建康城只有百里的距离,王氏一行人乘船,刚好在寒食节的前一日到达了建康城。
领头的主事人王玄道,乃是太子妃的嫡亲兄长,也是王氏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因王谢两家世交的关系,他和谢珩算是能一同饮酒的好友。
因此,他到了建康城最先拜访的人也是谢珩。
长信侯府,谢珩与这位许久不见的好友相对而坐,三言两语简单地说明了太子妃被禁在宫中的原委。
“太子妃对太子心有懈怠,陛下不满动怒,将其禁闭宫中。”
“可我听闻太子妃的事情和太子胞妹华翎公主有关。”王玄道双眉微皱,太子妃是他的亲妹妹,他自然不愿看到她落得今日下场。
谢珩端着茶杯的手微顿,语气冷淡,“和她无关,根源还在太子妃的身上,你们王家人自己心里清楚。”
王玄道闻言,眸光轻闪,拱手,“太子妃…唉,还望慎行多多为其周旋。”
话后,他便匆匆离去。
谢珩等到人走了,才叫来了骆东,命他准备一些小食点心以及甜酒蜜露。
“记得,明日无要紧事,不要上前打扰。”他淡声警告,骆东顿时后背一凛,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