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到昭华殿的窗边,遥望昏暗中重峦叠嶂的宫殿,背影沉闷萧索。
华翎也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瓷白的小脸布满了无措,“皇兄,这件事情不重要,烟烟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你说。”
她想和皇兄说太子妃的事情,康王叔一家覆灭的消息,还有父皇的身体,谢贵妃吃了挂落损了不少人手,许家大表兄入朝为官,她要把封邑的产出交给许家二表兄管理等等。
可这些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太子转身,和她有七分相似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烟烟,别的暂时都无关紧要,皇兄只想听到你的回答。和谢慎行断了行不行?皇兄会为你选一个脾性体贴的驸马,你和他走得近只会徒增伤心。”
沉寂中,华翎忽略掉这一刻心中莫名划过的酸涩,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烟烟听皇兄的,我以后都不和他见面了。”
比起来皇兄,那个男人在她心中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放不下。
她不会为了他忤逆皇兄的意思,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兄必须得到她确切的一个答案。
“好,烟烟放心,公主府的位置皇兄会呈给父皇再次选择。”太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她浓密的头发,动作亲昵。
华翎却轻轻摇摇头,眼睛黑白分明,“皇兄,不过是一座府邸,墙壁修的稳固一点就好了。劳师动众改来改去,朝中的御史会趁机弹劾你的,再者,建康城亦有皇家别院,我住在宫里,再住一段时间的别院,有了驸马后也可以住在驸马家里,公主府能住多久呢。”
她细声劝太子,从头到尾没表现出对谢珩的半分情绪。
可即便这样太子也坚决不同意,“烟烟你是孤的胞妹,孤不会让你受一分委屈。至于些重建的花费,由东宫来出,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皇兄,东宫和朝堂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务要处理,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府呢?”华翎有些生气了,跺了跺脚扭过头,虽然说谢贵妃和七皇弟都没能讨了好,但局势如今仍旧不乐观,她是真的不愿意皇兄被她和公主府夺了注意力。
“对皇兄而言,烟烟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哪里用得着烟烟担心?东宫那么多属官会处理的。”太子无奈地看她发脾气,在他的心里,她还是那个柔弱的需要耐心保护的妹妹,他只愿她快快乐乐地做宫里最尊贵的公主,旁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她来烦心。
“皇兄,你也说了烟烟长大了。”华翎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将他推出昭华殿,她现在不想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要做能搅动局势能帮助皇兄的公主殿下。
天色本也暗了,虽然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妹,但自华翎及笄后太子夜里便没有再与昭华殿待过。
他走到殿外,沉声吩咐素芹等宫人照顾好华翎,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合上花苞的山茶花,带着冉庆等人往东宫走去。
烟烟和谢慎行之间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了结,他还要仔细地查个清楚。
“明日天一亮,就命颜启去东宫见孤。”他吩咐冉庆,皱了皱眉。
“诺。”冉庆恭声应下,紧接着提起了太子妃被陛下禁闭的事情,“奴才已经和昭华殿的宫人问过,先前太子妃跟前的一个嬷嬷对公主殿下出言不敬,公主,因此而昏厥。”
太子的眉眼一厉,“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并无大碍,公主心神激荡之下乱了神智,按时服下安神药即可平复。不过,素芹姑娘也说,大约在月前,公主殿下曾经被梦魇过一次,坚持说太子殿下会在返回建康的途中遇到危险,所以不管不顾地跑去了太极殿请求陛下去保护太子殿下,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呢。”冉庆感慨,也是有意提起这件事缓解兄妹之间的气氛。
之前,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两个人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可都没说话。安静的不符合常理。
“烟烟是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太子心中被触动,脸色变暖,“所以孤也绝对不会允许她有一点危险。”
“那太子妃那边,殿下是否要去?”
“王家人既然已经到了建康,便不急于一时,明日孤拜见过父皇再去看她。”太子提到太子妃的时候,语气十分冷淡。
“还有,宫门换下的那些守卫你着人盯紧一点,今日烟烟出宫去怀恩寺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透露出去。”
太子不会让他的胞妹有一丝一毫落人口舌的可能。
“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无论谁问起今日都查不到公主去怀恩寺的蛛丝马迹,最多只能查到公主与宫门处迎接殿下您回宫。”
“嗯。”
***
太子走后,华翎胸口还有些闷闷的开心不起来。想来她真是越来越贪心了,明明能再次见过活生生的皇兄是只有上天才能给予的恩赐。
她和皇兄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一人埋在泥石中不见尸体,一人被勒死扔在废井中不见天日。
华翎默不作声地把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青捧着一个匣子乐呵呵地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指着问,“这是什么?”
“公主,这是太子殿下从邺地给您带回的礼物,殿下,您快打开看看。”侍女的语气轻快。
华翎一愣,伸手接过了小匣子,眼眶瞬间就变红了。
打开,里面放着一件玉白的海螺,海螺上镶嵌着光泽莹润的明珠,她不由自主地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一下。
螺声轻响,悦耳清灵,华翎眼中的泪珠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皇兄无论去到哪个地方心里永远都牵挂着她,她上辈子没能收到的礼物这辈子拿到了手中,但她要时刻牢记皇兄和她从来没有脱离过危险。
“公主,这么漂亮的海螺,您可千万不能哭。”素芹上前,连忙为她拭去泪水,温声地安慰她。
华翎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放到眼前端详了好几遍,最后很珍惜地放进匣子里面摆在自己的床头。
手指无意触到一本小册子,她挺翘的眼睫毛僵在半空,停顿了好一会儿她问素芹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戌时快要到了。”
华翎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心中一空,她看到他在怀恩寺却没有与他见面,他会等她到什么时候,最后知道她不会再去他会不会动怒……
华翎的脑海里面很乱,她方才已经答应了皇兄要和他不再见面,这次怀恩寺失约又惹到了他,之后她要怎么和他平平稳稳地断开呢?
“公主,谢太师那边?”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归,我的身子都给了他,让他亲也让他抱,他反正没有吃亏的地方。”华翎耷拉着细白的颈子,烛光之下愈发美的惊人,“皇兄已经知道了态度又很坚决,这几日都待在昭华殿吧,你们也记得少往昭华殿外面去。”
华翎原本想好的先用喜欢他的借口拖着皇兄,然后另一边再创造机会慢慢地和那个男人脱离关系,可皇兄偏偏撞见那一幕,要她再不能和他见面,她如今只好先冷着避着,直到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入寝,夜里也没睡踏实。
梦里面一会儿是传回来皇兄埋尸泥石流的噩耗,一会儿是男人在怀恩寺中坐等她的场景,画面一转,皇兄又站在她的面前用温柔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她要她从此不再与谢珩见面,之后,又是那个男人抚着她的脸颊抓着她的手腕,强势地欺压着她的唇舌,让她呼吸不得……
锦被下,少女的身体软绵绵的,冒出许多细汗。
秀美的蛾眉紧紧蹙着,一直不能安稳。
***
是夜,没有睡好的不只她一个人。
太子回宫着实在长信侯府众人的意料之外,按理说,邺地的动、乱还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彻底平息。
他骤然回建康,莫非是成帝的身体出现了变化?
“查到了吗?”谢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目光阴翳。
按照他的安排,太子归来的不是时候。
“禀侯爷,才收到邺地的传信,信中说太子读了一封书信后勃然大怒,并怒骂侯爷您的名讳,随后返回建康。具体那封书信的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不过写信的人已有苗头,是东宫的一名太子舍人,名颜启。”
公孙尉坐在下首,掐着手指算了算,直言道,“若非和康王府的处罚有关,那就一定是那位华翎公主了。传说东宫太子宠妹如命,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和华翎公主有关又牵扯到那位太子舍人……骆东当即会意,公主府隔壁是长信侯府被发现了。
“工部已经做下的决定绝无可能再更改,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却置邺地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实则不堪大任。”谢珩冷冷说了一句话。
公孙尉便笑道,“过了明日,朝堂之上,太子怕是难以招架了。”
明日是清明节,要祭祖团聚。
远在京郊养身体的老定国公也会归来,公孙尉看着谢珩的脸色再次直言不讳,“老国公归家,太师您需得到定国公府,王家带着人又到了建康,太师您得做好准备,王家的人可是哪一头都不想舍去。太子那里,太师这里,两厢交好。”
“江东王氏若只靠女人联姻,那就不值得费心拉拢。”谢珩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他早就说过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做不愿的事。
从谢家势弱,王氏嫁女开始,世代交好的王谢两家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
“可纵然不是王家女,太师身边也会有别家的女子,老国公不会允许皇室女嫁到太师府上。”公孙尉很直白地点明一个关键的地方,“太师先前说一个养在宫中的公主不会改变什么,但老国公可能不会这么认为。”
谢家一脉的祖上,老定国公的祖母是前朝的镇国长公主,老国公可以看着孙女进宫成为妃嫔,但他寄予厚望的幼子却绝对不能与梁家人扯上关系。
华翎公主梁烟是当今的嫡出血脉,更是不可能。
“天色晚了,公孙先生该回去休息了。”谢珩垂下眼眸,下了逐客令。
公孙尉叹了一口气,拱手辞别,“某告退。”
先前太师与那位公主殿下不清不楚能断了太子与霍家联姻的可能,有利于他们,可如今,却说不准喽。
“侯爷可要进宫一趟?”公孙尉离开后,骆东苦了脸,小心翼翼地提议。
先前小公主在东宫昏厥,侯爷可是连夜进宫了,然后硬在大半夜寻到了一个小商贩,让人给做了十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同时,他对太子妃王氏女的情况问都没问一句,那个时候,骆东就知道孰轻孰重了。而且,悄咪、咪地在心里感慨,侯爷原来是会讨女子欢心的。
谢珩的眼前出现了少女期期艾艾的表情…“那期间你不准来昭华殿,会被人发现的。”
“退下。”他压制住心头的火气,阴着脸开口。
………
翌日,太子回建康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内外。
定国公府的家宴,老国公捋着花白的胡须,居于上首,他虽久未归家但该知道的事情一件不少。
幼子轻描淡写地让孙女和长子栽了一个跟头,他并不在乎。不过,此时,长子仍然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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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下首第一位,长幼次序是不能乱的。
“昨日,王家贤侄到我那里拜访,珩儿,王氏有意再将女儿嫁给你。你如何看?”他宏厚有力的声音在堂中回响,谢家人闻声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隐晦地看去一个方向。
“王氏嫁女,与儿子无关。”谢珩的目光平静,语气也没有起伏。
老国公顿了一瞬,再说出的话透露出不赞同,“你早已及冠,婚事不能再拖了,否则旁人还以为我谢家有龌龊,见不得人。”
“珩儿,即便你不喜欢王氏女,但别的女子总要娶上一个。母亲就盼着你能娶妻生子。”谢老夫人也出言帮腔,她每去长信侯府一趟都不舒适,总觉得府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温情。
而且,上次发现幼子的神色愉悦,回去她琢磨琢磨过后也隐有所感,珍宝什么的哪里会缺过,见的也多了幼子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明明就是才从女子的温柔乡出来……
“纵然不娶妻,你身边的那个女子也不能总藏着,改日得让母亲看一看,好赏赐她些东西。”谢老夫人忍不住,开口试探幼子,“只要珩儿你喜欢,让她生下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虽说建康讲规矩的人家不能在正妻进门之前养庶长子,但她的幼子不同,这么多年都旷着,好不容易看上个合心意的女子,坏点规矩怎么了?
反正他们家也不那么看重门第。
此话一出,包括老国公在内的人都惊到了,长信侯府里居然有妾室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