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门,许家的二公子许善就带着一干下人出来,笑眯眯地和他们说,“公主不小心饮了些果酒,睡着了,她的贴身侍女们正照顾她。午时将过,你们先用些膳食。”
身为许皇后的亲侄子,太子的嫡亲表弟,许善往东宫去过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些人没有怀疑他的话,抱了抱拳头,接过了承恩公府下人们端上来的膳食。
“表公子客气了。”
“无妨无妨,你们只要记得在太子表兄的面前多说一些我的好话就行了。”许善双手拢着宽大的袖子状似无意地瞟了门口一眼,又回去了。
他的公主表妹可千万记得要回来,他许善的命也是命啊。
………
华翎被迫倚在他身上,委委屈屈地抱着自己的双腿,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泪珠挂在挺翘的睫毛上面,眼圈潮红。
她的嘴唇抿在一起,已经一个字都不敢说。
谢珩的手臂上布着几道新鲜的伤口,目光时不时地看一眼蜡烛的长度,数着时间。
估摸一炷香后,他用粗砺的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抬起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轻软的新衣穿在她的身上。
遮住了那些又深又凌乱的痕迹。
从头到尾,华翎的身体都是僵硬的,偶然间被他的手指碰到,不自觉地瑟缩一下。
对比今日,她知道他之前算是很温柔很克制了。
层出不穷又毫不留情的手段让她哭到打嗝儿,最后她说要分开的话全部被他逼着一一咽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还要她只要接到印着环佩的信笺就乖乖地跟他在一起,不能再躲着他。
若不是他从她的衣服中发现了之前她随手绘就的那幅画,她还要被狠狠地折磨许久。
华翎的手脚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任由他帮自己穿戴整齐,湿漉漉的眼睛中慢慢神智清晰。
和他断不开就罢了,但也不能如此被他全部压制。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些哭腔抽抽搭搭地说道,“太师硬要和我在一起,我答应就是。但,但是,我对不起皇兄,太师就不要对付皇兄了好不好?”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谢珩的心情平和了许多,淡淡地扫过她的全身,已无不妥,他将帷幔掀开挂在了赤金钩上。
“太子与我只是政见不合,从何而来的对付?”他披上外袍,提着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哭了这么长时间,要多喝水。
手指持着温热的茶水抵在少女的唇边,在他不容拒绝的目光之下,华翎小口小口地喝了干净。
舌尖挨了挨嘴角,她说起早上自己在东宫听到的谈话。
“彭信,他是皇兄要用的人,受人暗算受伤了。”说完这几句话,她有些生气地瞪着谢珩,难道这件事不是他派人做的吗?为难皇兄,还要逼她过来见他。
闻言,谢珩眯了眼睛,看着她前一刻还委屈巴巴地哭泣被他碰一下就害怕,下一刻就来了脾气因为太子对他怒目而视。
他心里又冒出些无名火,语气冰冷,“那是太子无能,既想要清除王家的势力将邺地收到他的手中,又舍不得放弃王家这门姻亲,才会落到今日难堪的境地。”
“是,是王家人做的?”华翎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被点一下就能想明白,“王家人故意拿捏皇兄!”
他略略挑眉,有些讶异她的通透,“江东王氏在邺地经营多年,岂会轻易放弃。太子妃一直关着王家人倒还可以让步,偏偏东宫新纳了几位庶妃,太子妃的地位骤降,王玄道如何再会在邺地的事情上退让。”
“彭信受伤,肃国公压下没有追究,奈何不是因为他已经看明白了局势。相比之下,太子的步子迈地太大了且不自知。”他无情地给予了太子一波嘲讽,华翎虽然不高兴但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哪里是她的皇兄太自大,根本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臣子太狂妄。邺地的守将引起哗变该杀,太子妃对皇兄有二心甚至上辈子有陷害皇兄的嫌疑,难道不该关起来处罚吗?
提到太子妃,她还想起来太子妃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颜舍人被人揭穿身世,是你做的。”华翎也不相信他在彭信受伤的事情上什么都没做,皱着脸。
“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他确实是贱生子。”他声音低沉,锐利的目光盯着华翎,“他的母亲是一个官奴,据闻祖上源自前朝宗室,因改朝换代而跌入奴籍。”
“不要再说了。”华翎脸色发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皇族和她自己。
她知道梁家的皇位来的不正当不光彩,也知道失去了权柄之后皇室的人定然会受到反噬,直至万劫不复。
可,可她也害怕。
“又不是他犯错,不一样的。”少女似是被吓到了,缩成一团。
“他给太子传信,那就是错,大错特错。”他走到少女面前,俯下身,面无表情地抚着她的脸颊,“但烟烟只要好生乖巧听话,所有可怕的事情都会离你远去,你知道我从不骗人。”
华翎的水眸呆呆地看向他。
他怎么能又冷漠无情又可以那么自然地喊她烟烟,其实他没多么喜欢她吧,就是想要她的身子而已。
“太师,我可以离开了吧?”她没了心劲儿,可怜兮兮地看向房外。
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再不返回许家,二表兄就要急了。
谢珩淡淡垂眸,心底划过一道不悦,若非太子碍眼,他可以将人扣在这里一个日夜不被发现。
“公主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想走也可以,将那些话写下来。”他也是瞥到那副他的画像才怒气渐消,但同时又意识到了女子的一个小把戏。
心悦之,不会是简单的嘴上说说。传情的书信,定情的信物,黏人的痴缠该是一样不少。
可她防着东窗事发,愣是什么都没留下。除了那块本来要用来提醒太子的玉佩。
他拉着她的手臂,放好笔墨纸砚,华翎顿时傻眼了,她若是写下那些话,那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让他可以拿捏她的把柄。
可是不写的话,他又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万一真的把自己困在这里怎么办?一想到那密不透风的帷幔中发生的一切………
“我,我写。可是太师,太子妃是因为我才被关起来,颜舍人实际上也是在为我做事,连皇兄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她厚着脸皮,红润润的小嘴张张合合。
眼巴巴地与他对视,含着祈求。
谢珩动了动手指,没有说话。
华翎就也不动,泫然欲泣的样子。
“让颜启告诉你的皇兄,王氏自诩清流世家,容不得声名上的瑕疵。他既然杀了邺地守将,不可能没有一些王家掺和在其中的证据。实打实地拿出来,让王玄道知晓,他会识趣的。”
谢珩淡淡开口,华翎眼睛一亮,伏在案上乖乖地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一笔一划地写在了纸上。
最后一笔落下,纸张当即从她的面前被抽走。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眸光微动,派人送她离府。
许善等地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华翎终于呼吸急促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表兄,这次麻烦你了,你可要守口如瓶,好处不会少了你的。我,我先走了。”华翎才与他见面,不等他开口追问她究竟去了哪里,就又匆匆带着侍女离开了。
许善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心里的好奇像是猫爪子抓来挠去,公主表妹到底有什么秘密,还要大费周章地通过他来瞒着太子。
***
“启程,去城西的槐花巷。”华翎从容不迫地扶着侍女的手坐在马车里面,太子安排的人不觉有疑,往城西而去。
槐花巷,书童小庄一脸凶狠地驱赶走了门口眼神鄙夷看热闹的人,关上门就忍不住抹泪。
郎君好不容易脱离那个家,千辛万苦地在书院求学,快要把命搭进去才求得了一个太子舍人的官职,如今所有努力都要成泡影了。
郎君的生母就算是官奴,但史书上出身奴隶的文臣武将也不缺啊。
“噔噔噔”又传来了敲门声,小庄气的脸红,开门的时候差点吼出声。
然而,出现他面前的不是起哄的邻人,而是………
“你家郎君在家吗?”华翎问他。
“……在,郎君在的。”小庄结结巴巴地将人请了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华翎也不客气,走进颜家,对着正在收拾物什的颜启笑了笑。
“颜舍人,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颜启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目光移到别处,语气平缓,“公主请说。”
他们都没提他是贱生子的事。
华翎先喝了一口水,忙将彭信受伤王家算计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将谢珩告诉他的法子原封不动地说出来,“皇兄不愿意我插手政事,只能拜托你告诉皇兄了。你帮帮我吧?”
她语气软糯,颜启身体微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好。”
他忍不住抬眸,却蓦然看到了少女微露的锁骨上方那一只暧昧的红痕。
心口猛然一疼。
第三十章
身在污糟一团的商户家里长大, 如今又踏入官场,颜启怎会不知这红痕代表着什么。
少女身份尊贵,为东宫所护, 是寻常人仰望都不可及的存在, 却能有人肆意嚣张地在她的身上留下那么显眼的痕迹,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
工部官员避讳且惶恐的神色、相邻的长信侯府、被拦下的马车,颜启没有犹豫就锁定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当今太师谢珩。
太子宠爱华翎公主至深, 颜启不相信她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和太子敌对的一方, 即便不久前她为谢太师说了话。
一想到谢太师胁迫她强占她的场景,青年的心头涌上的不只是疼惜还有无尽的愤怒。
华翎一无所觉, 她只疑惑为何颜舍人突然变了脸色又迟迟地不再开口说话。
莫非是在怀疑她身在深宫之中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颜舍人, 本公主是无意中偷听了皇兄和肃国公世子的谈话才想到这个法子的, 你向皇兄禀报的时候可一定不要透露出我的存在。”她可能是先前哭的太厉害, 虽尽力保持但声音还是能听出沙哑。
颜启更加难受,躬身不去看她, 以免她发现他神色中的异样, “殿下的好意颜启明白,当铭感于心。”
何至于就非要瞒着太子, 只不过是少女故意给他在太子面前建功的机会, 消除他身世不堪带来的影响。
华翎捧着简朴的茶杯,长长的眼睫毛乌黑, 装作没听懂他的话,“怎么就感谢我了呢, 明明是你私下帮我调查太子妃又瞒着皇兄。”
“太子妃是王家女,她之前被父皇禁闭宫中和我有关, 这才引来江东的王家人赶到建康城,使些阴损的手段。我环顾朝中, 才知皇兄势单力薄,总想帮他做些什么。可皇兄却还把我当做小孩子,明明我已经及笄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些许低落与几分抱怨。
无忧无虑的生活固然是好的,可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满腔悲愤的无助。她要成为翱翔在空中的飞鸟而不是每日高枕无忧的金丝雀。
“原来公主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微臣惶恐竟不知晓。”他叹一口气说道。
华翎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扬高,“那颜舍人现在知晓了呀,就再帮我稍微透露给皇兄知道吧。”
“微臣遵命。”
“好了,我出宫的时间很久了,要回去了,不然皇兄会着急的。颜舍人,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本公主的期望。”华翎看了一眼天色,放下茶杯起了身。
行动间那只红痕愈加明显,青年垂下眸恭送她离开,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薄唇微动,轻轻说了几个字。
华翎的身体一僵,快速地低头,刹那间红霞飞上了一张脸,都怪那个老男人,她身上的痕迹被颜启看到了。
眼神复杂地看了仍旧谦卑的青年一眼,她抿了抿唇,小声呢喃着让他保守秘密,扯着衣襟忙上了马车。
一到了马车里面,她就急忙吩咐素芹拿出些粉膏,挖了一点细细地涂抹在红痕上。
等到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她才松一口气。
不过转而,迟来的羞恼又浮上心头,颜舍人会如何看她,会认为她私下养了面首还是觉得她和人私相授受。
她倒宁愿被看作养了面首……
回到宫中,太子果然就在昭华殿中等着她归来。
华翎理了理衣裙,有些心虚地走到他的面前,“皇兄,我回来了。”
她回来的不算很晚,太子认认真真地眉头微皱,“烟烟的眼睛肿了,怎么像是哭过了?”
自许皇后病逝后的数年内,他方方面面都看顾着华翎,不仅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平时她一有点变化也能立刻看的出来。
比如此刻,略略红肿的眼皮以及稍稍嘶哑的声音通通瞒不过太子。
华翎心里慌得不行,又不敢再撒谎,耷拉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太子骤觉不对,还要再问,素芹瞅准机会恭声开口道,“请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等人未能照顾好公主,让公主在承恩公府饮了些果酒。”
饮酒?
“阿善放、荡不羁的性子还是没有收敛,真该让舅父和舅母好好地治一治他。”
“二表兄每天就指望着靠山混日子。”华翎脸不红心不跳地附和一句,顺势将她的异样归到了许善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