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屿无需自责,谢太师在朝中本就与孤针锋相对,哪怕不是彭信,也会是其他人。”太子的声音沙哑,顿了顿又道,“只是如今,彭信受伤,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一个能替代他的人。”
“太子殿下,王氏的人正在建康城中,王家人才济济,或许有殿下能用的人才。”霍重屿垂首,恭声说道。
闻声,太子闭着眼睛沉默了下来,他杀掉的邺地守将也是王家推上来的,再用王家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徒劳。
听到这里,屏风后面的华翎故意发出一些声响,在太子与霍重屿都看过来的时候,她慢慢地露了脸。
肤光胜雪,娇靥绝色。
“皇兄,我到东宫与各位嫂嫂见礼,宫人说你在这里。”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和太子说完话,又好奇看了一眼旁边英俊的青年,道,“霍世子。”
霍重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爽朗笑道,“公主殿下。”
“烟烟,过来皇兄这里。”太子敛起眼中的沉郁,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见过人了?”
“皇兄。”华翎乖巧地走过去,坐在他的手边,回道,“都见过了,几位嫂嫂的态度都很好。”
“东宫的管事权不在她们手里,你无需特别理会。”太子边将一颗红通通的荔枝剥开放在她的手心,边淡淡地扫了仍旧将目光放在华翎身上的霍世子一眼。
华翎品着荔枝甜甜的滋味,将核小小地吐在碟子里面,
她悄悄地凑到太子的耳边,“皇兄,你快告诉烟烟,你最喜欢哪个皇嫂?”
“她们都一样,没有分别。”太子反应显得些许平淡,寥寥带过了一句,又剥了几颗荔枝放到她的面前。
华翎接连吃了好几颗,指尖有些黏腻,不舒服地伸开,太子见了,便自然而然地让宫人浸湿帕子。
他仔仔细细地给华翎擦拭了手指。
这些全部被霍重屿收到眼底,他若有所思,和以前华翎公主到东宫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太子没有出声遣他离开。
脑中隐隐多了一个念头,霍重屿主动朝着坐着的小公主开口, “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提议为父亲医治旧伤,微臣与父亲都十分感激。公主若有需要,可尽管吩咐微臣。”
太子返回建康城才几日还不知道这事,乍一听霍重屿这般说,微微挑了挑眉。
华翎便低声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然而她的一双水眸盈盈地看向霍世子,语气真挚,“世子客气了,肃国公本就是肱骨之臣,他的身体不只对皇家,对天下百姓也很重要。”
小公主的话说的很漂亮,霍重屿掀唇笑了起来。
太子心头的阴霾也随之驱散了许多。可就在这时候,冉庆行色匆匆地步入殿中,像是有要事禀报,看到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华翎,他欲言又止。
东宫人人都知,太子向来将公主殿下当做易碎的宝贝看待,捧在手心里都怕碎了,哪里会让她知晓一些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太子见状,想让人带华翎到别的地方。
她立刻抬眸,眼巴巴地看着太子,“皇兄,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不愿意离开,太子神色温和,还要再劝,她就用手指牢牢抓着太子的袖子耍赖,大有一副他再拒绝就掉泪的姿态。
太子无奈,只好让冉庆直说。
冉庆看了看神色认真的华翎,迟疑道,“禀殿下,宫外传来消息,颜舍人那里出了一些事。”
“他的身世被人捅了出来,听说是贱生子。有御史已经就此事上书,弹劾殿下识人不清。”
贱生子顾名思义便是官奴生下的孩子,比庶民寒族的地位都要低的多,根本没有为官的资格。
太子眉头紧皱,他虽然不在乎这些,但朝中那些古板的御史可有的发挥了。
“颜启如今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颜舍人已经自请归家了。”冉庆很是可惜,东宫属官中颜舍人是很出众的一个,不仅行事周全,性子也稳重不爱出风头。
谁曾想到他居然是贱生子。
“那就让他先在家待一段时间,以待后观。”太子的眼底闪过一抹怒色,他很清楚有些人根本不是冲着颜启而来,就是想要一波一波地对付东宫。
而颜启引起的这件事看着简单,实际上十分棘手。事关太子最致命的一个点,他亟需人才。
颜启是他的人毋庸置疑,为了能拉拢更多的人才,稳定人心,他必须保下他,但另一个方面他若保下他,朝中不少人也会对此产生异议,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最看不起贱庶平民。
冉庆应了一声。
华翎却再也坐不下去,她从听到颜启出事的那一刻,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闷又慌。
皇兄这里接二连三的被针对,甚至要屈辱地朝王家人俯首,而颜启,那么一个温润的青年,也要被众人蔑视唾弃贱生子………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难受,让她寝食不安!
谢珩,一定是他。
“皇兄,我想出宫一趟,本来就想和你说的。我答应二表兄要把公主府的封邑产出交给他管理。”华翎脸色发白,心虚地朝着皇兄撒了一个谎。
太子定定地看着她,温柔的目光下,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颜舍人帮过我不少忙,我想去看看他。”
“烟烟,你一定要去?”他没说可以不可以。
华翎的眼睛中带着坚决,“要去。”
太子沉默了片刻,便吩咐人给她准备车辇,又让东宫的守卫跟着她。
华翎动了动唇瓣没有再拒绝,她心里清楚,皇兄一直不放心……谢珩。
一切还都需要时间。
“看来烟烟很喜欢颜启。”她往书房外走,太子似乎很随意地和霍重屿说了一句话。
“公主重情重义。”霍世子也似无意地应声。
***
太子准备的车辇明显比华翎之前乘坐的要高出不少规格,上有华盖,内里铺着柔软的毯子,车厢也更大,足以媲美一间小屋子。
但华翎焦灼的心情没有因为更舒适豪华的马车而缓解,她探出脑袋来回地看那些体格健壮的守卫,目光微黯。
他们过后肯定会把她的行踪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兄,她如果不想惹皇兄生气,马车就一定不能往长信侯府的方向驶去。
但是,她再躲着他不见的话,她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出怎么样的事逼迫她。
华翎其实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她心一横,命令马车驶往承恩公府许家。
等到了许家之后,她不管不顾地找上了二表兄许善,匆匆忙忙地交待他帮自己遮掩过后,出了许家的后门。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直奔长信侯府而去。
她算好了,同为权贵公侯,外祖许家距离长信侯府不算远。
长信侯府,无论是正门还是后门,对着的街道全都守卫森严,平日若有不明的人、车、马靠近,早有凶神恶煞的护卫上前驱逐。
然而,今日,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却可以长驱直入,停在长信侯府的大门口。
少女戴着的依旧是那日在怀恩寺准备好的帷帽,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隔着一层轻纱,她的容貌朦朦胧胧,但纤细婀娜的身姿与那股清幽的香气瞒不住人,这是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
骆东亲自到府门迎接,华翎握着素芹的手缓解紧张,“带我去见太师吧。”
“殿下,您请。”骆东听着小公主清泠泠的声音,忍不住出言提醒,“侯爷的性子可能殿下还不是很清楚,平生最恨他人的欺骗,胆敢戏耍过侯爷的人无一例外俱和那康王全家一般。便是血缘至亲,也抵不过侯爷的脾气。”
这几日他是亲眼看着侯爷的脸色越来越沉。
“殿下若是聪明,最好是服个软儿,认个错儿。”
“殿下如何行事自有殿下的思量。”然而这些话听在素芹和桑青的眼中,就是明晃晃的威胁,素芹怒而呛声。
骆东被噎了一下,还要再说,就见那小公主深吸一口气,毫不畏惧地走进了长信侯府的正院。
华翎推开房门,一双波澜不起的眸子正盯着她,眉眼锋利。与她对视,他的眸光瞬息冷了下来。
下一刻,那股强大的冷冽的气息将她包围,华翎攥了攥衣裙,小步小步地挪到了他的面前。
“太师,”她看着他眸底摄人的冷光,唇抿了又抿,小声道,“我,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这句话在她的心里转了许久,如今终于吐出了口。
说喜欢他要在一起的人是她,如今躲着他跟他说要分开的人也是她。
谢珩掀了唇,直起身来,绕到她的身后,“砰”一声将房门关上。
第二十九章
房门被关上, 华翎视线顿时变得一片昏暗。
她注视着高大的身影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近,连连往后退,害怕地闭上眼睛。她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花骨朵, 哪里经受过外面的风吹雨打, 她知道他会很生气,可从来不敢想生气的他会做什么。
会不会和她偶然间看到的一些脾气暴躁的老太监老嬷嬷一样,又打又骂。
“太师, 我并非故意要戏耍你, 可你也知道你我的立场不同……”她的话没能说完,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华翎慌忙睁开眼睛, 被他箍着腰抱了起来, 感受着他手心灼热的温度, 完全不敢动。
娇小柔软的一团像是刚刚好嵌在他的怀里, 谢珩垂眸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扯。她若是一直如此乖巧, 他也不会大动干戈。温温软软的唇里非要吐出激发他火气的话, 待会儿就不要冲着他哭。
“将人带过来。”他的手掌加大了力度,华翎愕然地发现原来房中还有其他人在, 又羞又气地扭过头。
那方才她又磨蹭又怂怂的一幕岂不是被看在了眼中。她可是公主, 怎么能被人看笑话?
顷刻间,她的脸红的能滴血。
“别乱动。”谢珩不知道她的羞恼, 皱眉冷斥了她一句,又抓着她的手腕放在桌上, 对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开口道,“有劳。”
“侯爷客气。”老者不敢多看, 只聚精会神地将精力放在手中的脉象上。
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
华翎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悄悄地斜了眼睛,看起来那像是一个大夫,不过他让人为自己诊脉做什么?
莫非还是在评估她的身子经不经得住他的打骂?
一刻钟过去,老者收回了放在华翎细腕的手指,冲着谢珩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微沉,自有人带着老者退下。
这次,房中才是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华翎蜷缩着手指,挣扎了一下,心慌气短,她也留意到了老者的摇头,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太师,宫里有太医在,我的身体并无不妥。”她慢慢斟酌着语句,声音有些许低落,“怀恩寺那日让太师空等是我的不对,如今皇兄已归,太师与皇兄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我虽仰慕太师,也得太师喜欢,但终究道不同,实在两难。那日我们……太师其实也没有吃亏的地方,不若今日就好聚好散呢,以后回想起来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少女的一番话应该是在心里藏了很久,听起来合情又合理,还有几分无奈与难受。
若是一般的斯文男子,可能会为她的两难处境怜惜,但谢珩,可惜心肠一直是冷的。
“与其浪费时间说这些话哄我,不若留着些力气。”
他的心里本就压制了几日的火气,这时又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眉目俱戾,握着她的腰站了起来。
他已经失了耐性,不愿再陪着她玩些幼稚的把戏。本来,他快要到而立之年,就不该和一个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折腾,想要的直接拿来就是。
男人轻而易举地搂着她往内间走去,一只手已经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腰间的搭扣,扔到屏风处的檀木架子上。
华翎心知不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帷幔,唇色渐失。
她可是瞒着皇兄偷偷摸摸跑过来的,若是被皇兄发现……
“不要。”她慌了神,开始挣扎。
谢珩淡淡看她一眼,将人放开,华翎一得了自由,飞快地跑到了离帷幔最远的角落,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珩却未看她,而是打开了灯罩,点燃了烛火。
窗户都关了起来,有了烛光,昏暗的室内变得亮堂堂的。帷幔上的珠绣,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她小巧精致的耳垂全都清晰可见。
借着烛光,华翎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暗色。
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立刻慌不择路地朝外面跑去,谢珩长臂一伸,将人给拖了回来,狠绝地摁了下去。
华翎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时间还很长,公主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他看着她扬着细白的颈子在胭红色的被褥间挣扎,眸色漆黑,“以前纵着你,今日就好好受着!”
白日,遮地严严实实的帷幔内放着烛台,很亮,亦很热。
………
守在外面的人很快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哭声,隐隐约约,又连绵不绝。
像是委屈,又像是承受不住的崩溃。
………
“公主殿下似乎已经进去承恩公府许久。是否需要遣人进去问一问?”承恩公府门口的东宫护卫默数着时间,隐有不安,朝着另一人低声说道。
另一人也皱了眉头,太子殿下有命,需时刻看着公主,他往承恩公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