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是谁, 竟敢在王家的别院中射箭伤了王六郎, 不想要命了?
冉庆和素芹等人已经冲到华翎的跟前,惊魂未定地查看华翎身上是否有被伤到的地方。
华翎唇色苍白, 之前她自己就敢用剑去刺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 自是不会被血腥气给吓到, 但是长箭呼啸而来的锋利让她心跳不止。
她微张着唇, 抬头眺望长箭飞来的方向,除了耸立的屋檐和茂盛的树枝什么都没看到。
“六郎君,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快, 快去请大夫和大郎君过来!”
“去查,到底是谁敢在我王家的别院动手, 啊…本公子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捧着王六郎的那些人反应过来后已经慌了, 王六郎受伤他们也落不得好,为了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责任, 纷纷将指责的目光对准了华翎一行人。
敢射出这一箭的人定是为了替这个美貌的小娘子出头,总之, 六郎君受伤和她脱不了干系。
眼看华翎要在侍女们的护送中离开,最开始出主意的男子上前阻挡, “慢着!六郎君因你而受伤,未抓到罪魁祸首之前你不得离开一步!”
他的眼神盯着华翎, 黏腻地如同污水沟里的癞、□□。
“放肆!尔等睁大自己的狗眼看看你们面前的人是谁?居然敢再三对公主殿下不敬,你们真是嫌自己的狗命活的太长了!”不需要华翎开口,冉庆阴测测地盯着这些人,目光意欲噬人。
别说只是一个王氏的郎君,今日就算王氏家主站在这里,敢这么对公主,太子殿下也敢提刀砍了他!
公主殿下!
这些人包括剧痛不止的王六郎在内勃然变色,他们见华翎打扮素雅还以为她只是建康城某个世家的贵女,没想到她竟然是公主!
哪位公主?若是和王氏议亲的柔嘉公主,倒还有一个说法。可若是………
“公主殿下!六哥!这是怎么回事?”这边的骚动声响不小,王九娘以及柔嘉等人闻声匆匆赶来,看到华翎被护,王六郎手臂被穿箭而过的画面纷纷大吃一惊。
“有人酒后对公主殿下不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非是有意拦住殿下去路,只是六郎君听说议亲一事,欲给柔嘉公主留下一个好印象。”
截然不同的两道声音两个说法说出来,在场的人神色都有微变的变化,若没有猜错的话柔嘉公主的驸马会是王六郎,而王六郎酒后见色起意,却把华翎公主当作了柔嘉公主。
王九娘和柔嘉的脸色俱十分难看,前者怒了一瞬后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后者恨恨地瞪了一眼华翎只觉得自己丢了一个大脸。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六哥也受了惩罚,不若公主先随惜吟落座压一压惊,我派人禀明大兄后一定再去给殿下赔罪。”王九娘有意将此事遮掩过去,补全王氏的颜面。
华翎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看得她面皮微不自在,冷笑一声,嗓音如玉珠落盘,“他胆敢欺辱本公主,你却说是误会。”
华翎的骄傲不允许她将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宴会后传扬出去损坏的是皇室和皇兄的威仪。
她不是可以被敷衍过去的人,哪怕是王氏。
王九娘即便心有城府但在从前还未遇到过比王氏身份更高的人,华翎不给她面子,她一时僵在原地。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唯听得王六郎哀哀呼痛的声音。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仿若痛到了骨髓。
虽然王六郎嚣张又喜欢争强好胜的性子惹人厌恶,但毕竟他是王九娘的堂兄,相处了十几年不是没有感情。
王九娘在他的呼痛声中也生出几分不满,慢慢说道,“殿下身躯尊贵,六哥鲁莽冒犯是王氏不对。然,王氏亦是太子殿下妻族,亦和公主殿下休戚与共。六哥一只手臂已废,殿下何苦再咄咄逼人。王氏与公主唯有尊重,但朝六哥射箭的人应当不在此地吧。”
她话里软棉藏针,一步一步先服软后威胁,若华翎只有她自己身后没有旁人倒还可能真的会被说动。
然而,华翎不是。
谢太师和太子也不会允许。
骆东跟在侯爷的身后,看着自家侯爷阴沉至极的脸色,知晓他已然动了真怒,于是一句话不说恭敬地又递上一只长箭。
上弦、拉弓、射箭,在众人惊愕的尖叫声中又一只长箭破空飞来,直直地插、进王六郎的另外一只手臂。
王六郎拼命哀嚎一声,在一片殷红的血液中昏了过去。
心惊、胆寒、众人的呼吸仿佛停止。
神色阴鸷的高大男子一步一步走近,明明落地无声,却让人后背发寒心头直跳。
他手中的弓箭赫然入目,但方才还掷地有声的王九娘喉咙仿若被掐住,再说不出一个字。
凛凛杀气让她觉得,若再敢说一个字,下一个弓箭对准的人就会是她!
“谢太师!”旁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九娘心中骇然不止,原来他就是父亲要她拼尽全力去嫁的谢慎行。
原本她可以自信满满地应下,然而此时,她却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拖下去!”男人冷冽的目光扫过捧着王六郎的那一众狗腿子,将弓箭随手丢到骆东的手中。
那些男子两股战战,恨不得和废了两臂的王六郎一般昏过去。
他们想要开口求饶,却抖若筛糠,谢太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杀人灭族不眨眼的人物,康王的下场还在眼前呐,他们虽然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太师,但惨淡的结局却是可以想见的。
也就在这时,终于听到动静的太子与王玄道疾步而来。见到王玄道,这些人像是看到了救星,颤颤巍巍地跪地喊道,“请大郎君救命!”
王玄道看清了情势,尤其是被两只长箭钉住了手臂的王六郎,眼神一变。
而太子的反应比他的还要大,他看到脸上带血的华翎,心神大乱,刚着急地喊了一声“烟烟。”
随即又瞥到朝着烟烟走去的谢慎行,浑身僵冷,目射寒星。
谢珩在众人的注目中,不疾不徐地走到少女的面前,手指抬起她苍白的小脸,盯着她脸上被溅到的血迹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用指腹不轻不重地将鲜血一点点抹去,直至华翎的脸颊泛红。
华翎双眸含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原来方才那只箭是他射出的,他一直在暗处看着她。
“太师。”她声音软软地喊他,这一刻竟然连被皇兄发现的害怕都消失了。
随着她的嗓音入耳,他目中的森戾隐去,一寸一寸打量她白腻无瑕的肌肤,语调发沉,“平时的机灵劲儿倒使不出来了,不知道躲开?”
他似乎很在意溅到少女脸上的那几滴血液,擦了一遍后尤不满意,眉头紧皱,黑眸暗沉不透光泽。
华翎咬咬唇,乖巧地任着他又擦拭了一遍,也没往后躲。
直到她看到僵着面色走上前的皇兄才骤然慌了神,脚趾蜷缩,忍不住想要低头避开他的手指。
但谢珩也看到了太子,甚至说完全未将他放到眼中,手掌握着她精致的下巴,迫使她只能面对着他。
“还没擦干净,动什么?”他淡淡说道,语气和动作自带一股旁人插不进来的亲密与熟稔。
太子心下狂怒,但这么多人在,他必须要为华翎的名声考虑,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他冷静地开口说道,“太师是谢贵妃的叔父,七皇弟的外叔祖,虽然谢贵妃算是孤与烟烟的长辈,但终归远了一层,烟烟就不劳谢太师关心了。”
无论是年纪还是从谢贵妃论起的辈分,太子都尽量将那一分处于男女之间的暧昧消除。
他朝华翎伸出手,华翎迟疑片刻,隐带祈求地看了谢珩一眼,往皇兄的身边走去。
“皇兄,方才安阳堂姐找我说了两句话,我正要离开,王氏六郎夹带一身酒气拦住了我,不仅言语无状还要伸手来抓我。”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男人的脸色,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太子知晓,同样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知道。
闻言,太子勃然大怒,冷冷看向王玄道。
王玄道在目睹了“极其微妙”的一幕后,当机立断,也不辩解,主动出手,命人斩断了王六郎的两只手臂。
失去两只手臂,能不能活,就要看他的命了。
“不知殿下对此结果可是满意?”他含笑同太子与华翎说话,目光却是看向被定义为“长辈”的谢慎行。
第三十五章
他竟万万没想到, 谢慎行也有当众为一名女子动手的一天。之前他与佩吟快要定婚的时候可不是如此。
他面上含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你王氏总能让人看一场好戏。”谢珩沉着脸,嘴上毫不客气地嘲讽。
王玄道被他一句话道破了假面, 面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消失, 谢慎行口中的好戏并不是单指的王六郎一人。
他垂眸,目光看回华翎的身上,端的是一位明事理不徇私偏己的君子。
然而华翎对着他的注目, 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寒气, 比起太师,他当场命人斩断自己亲堂弟的两只手臂且还笑吟吟的, 实在过于狠决无情。
血腥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令人不适, 她强行保持着镇定, 慢慢说道, “今日的事情本公主当它已经结束。”
周围的贵女有的胆小的已经不能呼吸,吓到昏厥。纵是柔嘉长在宫中, 此时也花容失色, 下意识地往太子和华翎的身边靠拢,而她还能平静地与王玄道对视。
王玄道微一挑眉, 点头吩咐下人将生死不知的王六郎抬了下去。
太子面带薄怒地注视这一切, 无论对王家人还是对谢珩,心里都涌起了欲除之而后快的愤怒。
然后, 一只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华翎低声喊了一句皇兄,不管怎样, 王家人已经表态,这件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太子收起外露的情绪, 看着华翎发白还强撑的脸色,对着王玄道同时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冷声说道, “今日之后,孤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公主的传闻。”
“殿下说的是,过后我会让人将六郎送回江东修养。”
今日关于王六郎的事自会销声匿迹,然而谢太师的一举一动比王家更引人注目,便是王玄道也不能应承。
王谢两家世代相交,不管曾经有何龃龉,面子情总归有上一分。王玄道与谢珩且还是友人,谢珩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太子的胞妹华翎公主向王氏的人下狠手,这件事凡是有心琢磨推敲,定能在建康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单是永安宫里的谢贵妃,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少女不止有成帝亲女太子胞妹这一层身份,她还生了一张清艳绝尘的脸,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对着她的美貌无动于衷。
***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华翎的心里七上八下一直落不到实处。
她偷偷瞄一眼从坐上马车就一言不发的皇兄,心里清楚皇兄肯定在怀疑她与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断开联系。
而且那么多人都看见谢珩越过人群亲手擦拭她脸上被溅到的鲜血……
“皇兄,王玄道是个心狠之人,你与他谈的怎么样了?”她斟酌再三,问起邺地的事情。
“烟烟,你当真喜欢谢慎行?”太子抬眸看她,眸中像是沉着一片大海。
他在亲眼看到谢慎行与自己的宝贝皇妹站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的复杂情绪不足为人道。
谢太师在朝堂上从来不是一个可以留情的人,这几年,太子一步步受他压制,深有体会。但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且令太子忌惮不已的人,居然会对着他的皇妹展露那一分温情。
太子之前以为他居心叵测故意诱骗华翎,但今日事出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华翎呼吸一窒,垂下颈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先前我与皇兄说过,太师为人没有那么可怕,有时温柔体贴……对我也百依百顺。”
喜欢么?她自己其实根本说不清楚。
不过,为了在皇兄的面前掩饰是她主动,先行利用谢珩营救皇兄的事,她必须这么说。
“可他是谢贵妃的叔父,烟烟,你与他之间绝对不可能有善果。首先,谢贵妃和谢家就一定会反对,家族与不多的喜欢之间,他不会选择你。”太子掩下眼底的暗潮涌动,沉沉的语气听得华翎心里发闷。
她心道他实际上还没作出选择,而她才是真正的有所谋算,永远站在有利她和皇兄的一边。
“有一件事皇兄应该还没有和你说过,从前是没必要,但今天皇兄觉得你需要知道。”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晦暗且晦涩。
“什么事?”华翎不明所以,却攥紧指尖,莫名不安。
“王氏和谢氏同为世家大族,但数年前王氏一如既往长盛不衰,谢氏却受到各种打压险些一落千丈翻不了身。”太子看向她,摸摸她的头发,“皇兄告诉你,那些针对谢家的打压都是皇室做的。”
“父皇,先皇,先祖,每个人都曾经做过。”
华翎心下一沉,安静地听着。
“从前天下是魏家的天下,后来末帝年幼不知事撑不起社稷,这天下才变成我梁家的天下。末帝的亲姐姐魏氏的镇国长公主曾想力挽狂澜但终究功亏一篑,现任的定国公谢慎行的亲生父亲就是镇国长公主的亲孙子,幼时为他的祖母亲自教养。”
“先祖谋得皇位后不敢对镇国长公主和谢氏明着动手,怕引起天下众怒,只能一步步暗着打压。若非谢家数年前出了一个谢慎行,今日……”
太子的话没有说完,可其中的意思华翎完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