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师带着母亲定国公夫人以及二嫂余氏走走绕绕,进入公主府, 一眼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黑眸凝起, 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
他从军已有十年,走过刀山火海, 身上带了不少旧伤,心也变得越来越硬,可这一刻突然就意会到了旁人所说的惦念与软肋是什么意思。
若他还在边地的战场,千里之外的建康有这么一个小女人藏在家里,他将不再做到心无旁骛。
“母亲,那便是了,她在此处游玩。还是小孩子心性,您勿要见怪。”他心中有一角下陷,面上对着定国公夫人开口可还是冷冷淡淡的。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隔得远瞧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华翎的美貌是极具冲击力的,她暗暗点头,心道怪不得小儿子总是瞧不上她送到他身边去的丫鬟婢女,原来他能看上眼的真的是绝色天姿。
“果真看着年纪不大,极好极好,爱玩一点才能让人舒心。”她连连夸赞,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母亲,要媳妇说五弟的眼光从来就是好的,比府里的其他爷们都要高,您老人家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五弟了吧。”谢老夫人满意,余氏嘴里的漂亮话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冒。
她三十来岁的年纪,可是眼不花,看的清清楚楚。这小夫人身上的衣衫是贡上的云霞锦制的,这种珍贵又稀少的布料一年都不见得有二十匹,就是大房她的长嫂寿辰之时才从贵妃那里得了两匹,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上手摸了摸。再说,那小夫人头上虽说只插了一支步摇,但却是青鸾样式,垂下的一粒珍珠饱满圆润熠熠生光分明就是价值百金的东珠!
余氏不由咋舌,只一件衣衫和一支步摇就能将她房中珍藏的那些衣服首饰全都比下去,可见五弟对这个小夫人多么宠爱。而且母亲和她亲到长信侯府,居然不是这小夫人主动过来拜见,还是五弟带着她们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过来看她在赏玩!
余氏的眼神暗了暗,有意讨好,“五弟,母亲与我贸然前来,不会吓到她吧?”
她姿态摆得卑微,惹得从谢家前来的那些婆子丫鬟都不甚自在。不会吧?再怎么说,二夫人也是府中的二房正室,老夫人更不必提,是人人都要捧着的,对面再受宠也没名没分的呀,二夫人要讨好侯爷,可也太……过了吧。
“不会。”谢珩语气淡漠,瞧了一眼明显容纳不了太多人的湖心小亭,命骆东先带着谢老夫人和余氏到一边的水榭休息,而他自己却是朝着湖心的小亭走去。
不是命一个下人去唤她,而是他亲自走过去……余氏呼吸一顿,一边扶着老夫人往水榭里去,一边对那小夫人在五弟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得了呀,就这等宠爱的程度,母亲还为五弟张罗着娶什么正妻?直接把这小夫人扶正就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夫人的身世来历如何,若生于寒门或是更为不堪的奴婢出身,恐怕往后还有的事生。
…………
谢太师一行人走近湖边,公主府的人当然不会看不到。素芹皱着眉,注视着被奴仆簇拥着的谢老夫人和余氏,凑到华翎的身边低语一番。
华翎放下鱼食,用帕子擦拭了手掌后,也瞧见了男人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她不明所以,目光带着几分迷茫,抬眸看着逆着日光的男人朝她走过来,问他,“她们是什么人?太师你带她们到公主府做什么呀?”
谢珩面不改色,日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沉声应她,“是我的母亲和二嫂。”
“啊?”华翎微张了菱唇,露出洁白的贝齿,显示出她的丁点儿无措。
谢太师的母亲定国公夫人还有他的二嫂到这里来……“这里是我的公主府,她们若要进府来,必须要提前禀报我的。”
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大高兴,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不问自来不合礼数!
高大的男子立在她面前,成熟冷峻的面容有一种肃正的感觉,“迟了早了都要见,还是你想去定国公府亦或是长信侯府?”
他的话毫不客气,华翎抿着唇别过头去,“谁说一定要见的。”
他们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关系,虽说父皇和皇兄都已经知晓,而父皇也已经将她当做棋子,可华翎依旧抱着最后与他分开的心思。
既然最后要分开的,不让谢家人知道不更好吗?
“她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为你是我府里养的小女人。”谢珩见她排斥,顿了一下冷冷说道,“王玄道已经去过谢家,他的妹妹王九娘也的确是带着王氏家主的意思到建康联姻。你若表现的好一点,王九娘就不会嫁到谢家。”
他的意思华翎听明白了,王家真的有将王九娘嫁给他的想法,且已经到谢家表明了,谢家的老夫人也许也满意这桩婚事,若她能搅浑局面……
华翎仰着头看他,娇娇的语气带着抱怨,“太师,你对外把本公主当做无名无分的妾室通房,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走到了谢珩的前面,走了两步又不自在地扭过头,“太师,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啊,让老夫人空等总是失了礼数的。”
谢珩眯眸看她,华翎被他看的不太好意思,脸颊有些烫,快步上前手指头勾住了他的袖子。
“太师,你想牵我的手吗?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给你牵,还在老夫人的面前装和太师情深义重难舍难分。”
装?
“什么要求?”他问。
“皇兄若到我的公主府,你不准过来。”华翎斟酌再三,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如何,她只希望能在皇兄的面前还是那个没有变化的妹妹,维持她那可怜的一点尊严。
闻言,谢珩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黑眸沉冷,侧过脸看那些漂浮在水面的荷叶,在华翎忐忑不安等着他回答的时候,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把玩,“太子在与不在,又与我何干。”
不必答应她的要求,她的手他也想牵就牵。
华翎看出他有些生气,丧气地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骨肉柔润的手指被他揉来捏去,她挣扎了一下又被抓的更紧了,手心的嫩肉甚至被他粗粝的茧子磨的生疼。
她一脸哀怨地瞪他,眸中含着水。
可在谢老夫人与余氏等人的眼中,就是谢珩手牵着他的小夫人,迁就地陪着她放慢脚步,虽然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小夫人含羞带怯地与他对视,他的眼里明显闪动着温柔。
谢老夫人心下大定,她身为母亲再清楚不过,珩儿对这女子上了心,孙女口中的担忧想必另有别的缘故吧。
“快,过来让老身看看。“谢老夫人满面笑容,招手让华翎过来她的身边。
华翎看了他一眼,谢珩漫不经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老夫人。”华翎步伐轻盈,宛若云端漫步,走到谢老夫人的面前,向她略略颔首,姿态优雅又端庄。
谢老夫人止不住地打量她,离得近了,少女的绝色容貌更加清晰。可老夫人更满意的是她通身尊贵的气度,这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娇养出来的,非是小家小户出身。
而余氏与谢老夫人的关注点不同,她又盯上了华翎手腕的碧玉手镯以及那一双雪白滑腻见不得一点痕迹的玉手,心中又是吃惊又是不安。不仅她的穿戴打扮,就连皮肤和仪态都是余氏见过的顶级,甚至是她们自家的二娘三娘都比不上的。
还有她面对老夫人,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从容,对长辈尊重不假可看着倒好似她才是一个上位者。
这绝对不是婢妾之流,那她会是什么来历?
余氏忍不住去看谢珩的神色,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眸深不见底,后背一寒忙不迭地收回了有些怀疑的目光。
“好孩子,你今年年岁几何?姓什么名什么啊?”老夫人没有余氏想的那么多,她乐呵呵地让华翎坐在她的身边,又去握华翎的手。
感受着那种又软又滑的触感,她笑得不行,道是珩儿将人牵着过来呢。这手又嫩又润,比上好的玉石摸着都舒服。
华翎本想着和谢老夫人不亲不热地说两句话就好了,然而她却热情地过了头,仿若被吓到一般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毛,“我,去年及笄,家里人都唤我烟烟。”
谢珩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忽然唇角微勾。
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一般以封号示人,真正的闺名只有极少一部分亲近的人才知道。
而谢家老夫人显然是不知道梁烟就是华翎公主,不住点头,“可人的好孩子,你在珩儿身边虽然时间不长,但谢家也不能亏待了你。刘嬷嬷,将东西都拿上来。”
在谢老夫人的眼中,华翎的年纪确实有些小了,和她孙女一般。她又觉得幼子虽然喜怒不定,但不至于在小姑娘未及笄的时候就将人收到身边,所以推断华翎在府里最多待有半年。
华翎看着呈到她面前的“赏赐”,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去看男人,谢珩默不作声地点了头,她就道了一声谢谢。
素芹着人将这些礼物收走,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也还看得过去,决定收到公主府的库房。
“我这里也带了一些礼物,烟烟不要嫌弃。”余氏见谢老夫人的“赏赐”不薄,定定心神也让身后的婆子将送子观音像拿了出来。
这尊观音像金石为托,白玉为像,在余氏的珍藏中算是比较珍贵的,但在素芹等人的眼中就只是平平无奇了,尤其它象征的含义……她皱眉,迟疑要不要接过这尊观音像。
华翎看到送子观音也气息一变,唇抿了又抿,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子嗣,于是迟迟没有出声。
余氏和谢老夫人眉眼间都因此浮上了疑惑,在她们看来,不管如何,这都是对华翎的一种莫大的肯定,生下子嗣,从此以后她的地位才算真正的稳固。
“若是有了孩子,太师就不会只疼烟烟一个人了,烟烟只想要太师的身边只有烟烟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有。”气氛有些僵的时候,少女故作不悦地嘟起了粉唇,眼神直白且热烈地盯着面容深刻俊美的男人。
“必须只能有烟烟一个,否则我,我就不和太师好了,永远离开谢家!”她声音清脆,坚定,“男人就得对心爱的女人一心一意,不然就是背信弃义。”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彰显着她的霸道与独占欲,谢家老夫人和其他人都愣住了,她们从未见过她这般理直气壮的女子,说白了,她难道还要挡着珩儿/侯爷娶妻不成?
谢老夫人皱起了眉,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珩儿那么喜欢她,这婚事是相看还是……
“骆东,将观音像收起来。”这个节骨眼上,谢珩出了声,神色看上去不好看但又不似发怒的样子,沉声道,“以后离开这些话不准再说。”
华翎转了转眼珠,毫不示弱,“那太师是答应只能有烟烟一个女人了!”
她在一个上面加重了语调,谢珩深深地看她一眼,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嗯了一声。
小心思得逞,华翎弯了弯眼睛,王家是别想将女儿嫁到谢家了,谢贵妃也休想借此削弱皇兄的分量。
***
谢老夫人和余氏各怀心思地回到定国公府,神色都很复杂。
谢老夫人高兴幼子身边有了心爱的女子陪着,也很满意华翎的容貌气度,可她口中说出那些骄纵的话实在又让老夫人心里发愁。
老夫人想,难道幼子以后就真的守着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了?王氏的提议,建康城中那些大气贤明的小娘子……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五爷身边终于有人了,看着也极好,您该开心啊。”刘婆子劝她。
“好是好,可你听她说的话,珩儿是谢家的顶梁柱,身边怎能没有一个贤内助?”
“老夫人,话是这样说,但看五爷的意思,他如此宠爱那位小夫人,您也不好拗着。再者,老奴看小夫人方方面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您说她会不会是五爷部下家里的,若家世还过得去,明媒正娶……”刘婆子提到了一个谢老夫人忽视的地方。
闻言,她眼睛一亮,“对,竟忘了问她的父兄,这样,你明日去侯府一趟仔细问个清楚。”
“老夫人,还有一件事,贵妃那里是不是也得说一声令她安心。”
“是极,明日再往宫里传个信吧。”
…………
不同于老夫人的喜忧参半,余氏感觉大半俱是不安。
她总觉得从进入长信侯府处处都透着一股怪异,尤其是那个小夫人,来历不明。她回到二房,端起一杯茶水,还没喝一口,无意间看到廊下几个大丫鬟在帮着她的女儿三娘做针线活,她手中的茶杯险些倾倒。
对了,不只是那个小夫人,她身后的那些个婢女,有一个算一个看她们谢家人的目光都是不卑不亢的,全无恭敬,和长信侯府里正院的下人区别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