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王家六郎的事……总之,我也不喜欢他,王五郎当是还不错。”
“你就一定要依照贵妃的安排嫁到王家去吗?建康城好的人家多的是。”华翎低声问她。
柔嘉回答的斩钉截铁,那股子对她的不喜又回来了一些,“我虽不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但她为我谋划这么一桩好婚事,也算待我如同半女了。王家既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为何不能再出一个驸马?”
某种程度上,她又相当于谢贵妃和王家之间的一个连接的纽带。但柔嘉甘之如始。
华翎抿唇,只说了一句,“那就祝你如愿以偿。”
她抱着盒子离开,柔嘉顿时也没了心情,动了动嘴唇,“你哪哪儿都比我好太多,当然可以说一些轻巧话。”
华翎走远了,却已听不到她的喃喃低语。坐在銮车上,她拿出盒子里面的印信慢慢地握在手心里面,忽觉前路茫茫。
镇国长公主,父皇给她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呢?
***
“公主,我们接下来是回倚翠阁吗?”华翎离开后,柔嘉就愣愣地站在了原地,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直到她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唤她。
“回……不,本公主去永安宫。”也许因为华翎那一句话,柔嘉改变了回倚翠阁的心意,“去见贵妃娘娘。”
永安宫,谢贵妃还没收到谢老夫人的消息,自是心情烦躁,脸色一直都阴着。
叔父可能与华翎那个丫头有牵扯,她寝食难安,宫里突然冒出一个怀孕的玉婕妤,她恨的咬牙切齿。
成帝这些年宠着她,后宫自她的七皇子出生以后再无一个孩子降生,她忙着对付太子拉拢朝臣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宫人钻了空子!
那个贱、人!当年的许皇后她都敢……
“娘娘,柔嘉公主在宫外想要见您。”翠英在她面前禀报,她收起眼里的狠意,让人进来。
“娘娘,您是还气着呢?柔嘉给您带了安神的香囊,您消消气。”柔嘉一进殿就亲密地扶着谢贵妃的手臂,态度比对夏贵嫔还要好。
“区区一个贱、婢,还不值当本宫费心。柔嘉,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谢贵妃坐下来,指甲上的蔻丹颜色鲜艳。
柔嘉便低下头,有些为难的开口,“娘娘,柔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担心不已。您说,谢太师在王氏的宴会上废了王六郎两只手臂,我若按照娘娘的意思嫁到王家,会不会让太师对娘娘有看法……”
谢贵妃眼神一厉,然后笑了起来,“你想的仔细,不过王谢两家是世交,一个王六郎算不得多重要。你就安心等着嫁人,只要你依着本宫的吩咐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女两个。”
闻言,柔嘉羞涩一笑,“多谢贵妃娘娘,母妃也已经去打听王家五郎了,希望他是我喜欢的驸马。”
***
华翎再回到公主府已经是黄昏了,短短的一日,她的心情起起落落,人也十分疲累。
装着镇国长公主印信的盒子没让侍女们经手,她亲自放到了床榻的暗格里面,覆上被褥,外表看过去,看不出任何端倪。
晚膳她也没用多少,沐浴过后看了几眼依旧明亮的花灯,她就钻进帷幔中闭上了眼睛。
床榻很大,还藏着一个秘密,华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估摸着度过了难熬的两刻钟后,她掀开了帷幕往外看去,只是同床共枕了一夜而已,她竟然有些想念那个很坚硬又很安全的怀抱了。
可惜,看来看去都没人。她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谢太师虽然大部分时候不做人老是逼着她做一些难堪的事情,但是他总归还守着一些君子本分。
夜里,他不会没规没矩地闯入她的寝殿。
华翎又躺回去闭上了眼睛,许久后,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烟烟。
可能是睡前想着那个男人,她下意识地在没睁开眼睛之前就以为是他,低低喊了一声,“太师,你怎么又来了呀?”
嗓音微带着娇气,和一点点的埋怨。
然而,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她的皇兄一身风尘仆仆,绷着薄唇双目发赤地看着她。
“烟烟,你方才是在和谢慎行说话。”太子用了陈述的语气,华翎愣愣地坐在床上,无可辩驳。
说他的名字还可以含糊过去,可是太师,就只有一个人。
“皇兄,你从皇陵回来,定是赶了许多路吧。”殿中的烛光已经点上了,她能看清楚太子下巴处冒出的青色胡茬,鼻头一酸。
第四十二章
太子走到外殿, 等着她穿好衣衫,窗外和门外都能看到那些用了心思的花灯。
可他的脸色变得更为阴郁晦涩,这些花灯再明亮也依旧改变不了令他怒火中烧的一个事实。
在他被派往皇陵的短短两日内, 他的皇妹好似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被他们的父皇送到了这座府邸。
在太子的心里, 这哪里是什么公主府?分明是谢慎行的后院!
他从皇陵而归,行到一半收到密信,怒火与悔恨交织, 压根没进东宫一步, 直接快马加鞭到了这所谓的“公主府”。
他愤怒于父皇将烟烟当做棋子,但在内心的深处更悔恨自己没能立下储君之威, 铲除谢慎行。
他的皇妹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永远不必为俗世烦心, 而不是憋憋屈屈地被送到宫外, 住进这羞辱意味浓厚的“公主府”。
华翎六神无主地穿上一整套衣裙,散落在肩上的长发也被侍女梳了简单的发髻, 用两只珠翠蝶穿花步摇固定住。
她呆呆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惊醒一般地往眼角扑了一点粉,上了些红色的口脂。
看起来, 粉白黛绿, 朱颜婉兮,倒是比白日的清水芙蓉增添了明媚娇艳。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广袖罗裙, 腰间系着翠色的丝带,从屏风后一步一步走到外殿, 清透水亮的瞳孔中映出太子的身影,弯唇一笑。
似是让她的皇兄亲眼看见, 烟烟无论是气色还是装扮都没有受半点委屈。
太子回过头,也的确是因为她的笑恍神了一瞬, 但他脸上的阴郁并未消失,直接对华翎说,“皇兄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马车,烟烟,你即刻到车上,你先随孤回东宫。”
他竟然是要将华翎带离公主府。
华翎愣住了,有些回不过神。
公主府正殿伺候的人也是一惊,太子殿下难道是打算不让公主再住在公主府了吗?可这是陛下的旨意……
“皇兄,你从母后的皇陵赶回来,一定还没有洗漱歇息吧?我让素芹她们准备,皇兄你先坐下和我说说母后的陵墓吧。”华翎沉默了片刻,然后委婉地表达了她的态度。
父皇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她也已经从昭华殿搬出来住进公主府了,皇兄将她带回东宫又是在深夜定然会引起宫里宫外的各种猜测。
猜测皇兄对父皇的旨意不满,猜测公主府藏着猫腻。
而她也不能长久地住在东宫,也不能永远地处在皇兄的羽翼之下。总之,她不能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公主府。
自许皇后病逝后,太子与她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她了解太子,太子也同样了解她。
她刻意绕开话题,太子立刻就明白了她不愿意搬出公主府,不是去东宫,而是不愿意搬出公主府。
是因为他,因为父皇,还是因为谢慎行?
第一次在怀恩寺,他撞见她像个小女孩一般期待地朝着谢慎行走去;第二次,他看到她在一片淋漓的鲜血中仍然不忘痴痴地与谢慎行对视;第三次,他听到她没睁开眼睛就娇娇气气地喊谢慎行太师。
三次,弄清她的心意已经足矣。
太子在认清了这个事实后,心里一片荒凉,怒气也被迎面而来的一盆冷水浇灭,他冷声命殿中的所有人退下,走到华翎的面前。
他的身后就是远处谢慎行为他的皇妹点上的花灯。
“烟烟,皇兄见你对颜舍人亦是十分喜欢。他身份虽然低了一点,不过你喜欢的话并无不是。皇兄就让他跟在你的身边,如何?”太子还想做最后的尝试,他可以提拔颜启登上高位,让他配得上自己的皇妹。
颜舍人?华翎想到那个笑容温润的青年,表情略有松动,若她没有和谢太师……或者之后和他分开颜舍人应该是她比较喜欢的男人类型,可现在的情况……
华翎摇了摇头,“皇兄,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万一被那个锱铢必较的老男人听到,他一定会又使些雷霆手段,对付皇兄或者颜舍人。
“皇兄已经和你说过,谢家与皇族有根深蒂固的利益对立,你和他在一起后果只会是徒增伤心。”太子始终不愿看到他的皇妹踏进火坑。
“可是皇兄,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他从一而终呢?若他让我伤心,那我就会和他分开了。到时候,难道我不可以再寻一个让我重新开心的男子吗?也许是颜舍人也许是其他男人。”少女蹙着秀美的弯眉故作不解,在她原本的打算中一开始想着皇兄归来地位巩固就和谢太师分开,奈何他不准还威逼利诱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要永远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分开的。
或者,谢太师拗不住谢家的压力娶了妻妾;再或者,皇兄已经彻底将谢贵妃一系打压下去;又或者,或者别的意想不到的变故。
“烟烟,感情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还小,根本不懂。”太子听她“天真”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坚定必然是谢慎行阴险狡诈诱骗了她。
毕竟,烟烟涉世不深,对一些事情还只是懵懵懂懂。
“懂与不懂,可已经这样了。”华翎小心翼翼地说起另外一件敏感的事,“而且父皇知道也默许了。”
“我喜欢,喜欢谢太师,父皇也不反对,皇兄,你就纵着烟烟胡闹一次好不好?”她像幼时一样扯着太子的衣袖,水眸中带着浓浓的期许,“不管烟烟喜欢谁,在烟烟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是皇兄,皇兄是护着烟烟的亲人呀。”
“等到烟烟不再喜欢谢太师了,皇兄就可以保护烟烟不受伤害,再去找别的男人。”
“皇兄,你还疼烟烟吗?”
她软着声音一句一句,直将原本愤怒与悔恨交加的太子变成了一个无奈又夹杂着宠溺的兄长。
“皇兄自然还疼烟烟,可是感情的纠葛…”
“皇兄一直在,帮着烟烟不就好了?”华翎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语气很任性随便。
太子稍有迟疑,她就抿着唇开始红眼睛,委委屈屈地扭过头去,说太子不疼她了。
“……实话告诉皇兄,谢慎行他究竟待你如何?”太子沉默不下去,最后只得艰难地问了这个问题。
“待我可好了,我和皇兄说过的,百依百顺。我叫他往东面去,他看都不敢看一下西面。”华翎一下变得活泼起来,眉飞眼笑如同一只花丛中的小蝴蝶。
她拉着太子先去看了库房里收着的谢老夫人送去的东西,又指了指夜里那些明亮依旧的花灯,再然后她“随口”说了谢贵妃想要给七皇子延请名师的事。
“我讨厌谢贵妃,也不同意这件事,和他说了,谢贵妃就没能请到那位廖氏大贤。皇兄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二表兄,当初我还给舅舅写了一封信问过呢。”
“还有还有,大表兄入朝为官也是我主动命令他做的。大表兄和舅舅都不知道,皇兄你不要随便透露出去。”
谢贵妃借廖氏大贤为七皇子造势结果失败的事太子亦有耳闻,他的表兄许均突然得到一个前途不错的官职也令他吃过一惊。但太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其中都有他的皇妹的手笔。
“烟烟说的是真的?看着皇兄的眼睛说,不准撒谎。”太子半信半疑,他实在无法想象谢太师那个性子又冷又戾的男人对烟烟言听计从的画面。
华翎偷偷地咬了下唇,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皇兄,“是真的。”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真的就好。
太子皱眉,又问他们见过几次面,分别又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恨不得华翎每一个字都交代清清楚楚。
真实的所谓相处华翎当然一个字都不敢说,她自己胡编乱造地说了一通,其中将王氏宴会上他射箭替她出头,她昏迷的时候他为她送糖葫芦都加了进去,但无论那句话都离不了谢太师对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七分真三分假,即便学过帝王心术的太子也不能真的辨明。
最后的最后,太子心里相信了几分,不再问了,下去洗漱。
间隙中,华翎卸下轻松又甜蜜的笑容,垂下了眉眼,挡住了心里的难堪与羞耻。
她也好希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和她口中说的一般,她没有使手段耍聪明利用人,而那个男人也是全无保留地温柔地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