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客院的几户人家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昨日公主殿下遣人给她们送了米肉布料,她们都很开心。
但当傍晚家里的泥猴子兴奋地拿着甜甜的松子糖,说自己和仙女姐姐一起扑蝴蝶,又说仙女姐姐就是太师的夫人,瞬间,她们的高兴变成了不知所措。
原来公主殿下不只送了东西,还自己亲自到留香园和她们的孩子玩了一段时间。
那可是公主殿下!天子的女儿,太师的正妻!
“公主,咳,夫人对你们怎么样?”公孙尉的夫人问自己的一双儿女。
“仙女姐姐好美好美,身上香香的,可喜欢我了。”公孙尉的小女儿就是那个最胆大的小姑娘,她拿出一只精巧的蝴蝶发带,炫耀地给爹娘看,“仙女姐姐送给我的。”
只是轻盈的发带,公孙尉的夫人松一口气,贵重的东西他们万万不敢收。
但一口气没松完,她的大儿子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娘,不像妹妹那么开心,“爹,娘,园里还有一个很可怕的男人,和树一般高,和狼一样凶,我看到他了。”
公孙尉全家从西北迁回来,他们见过狼。
“那一定就是太师了。照我儿所说,太师与公主新婚燕尔,感情甚笃。”公孙尉语气肯定。
他的夫人闻言吓了一大跳,神色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也因此在众人纠结的时候,她率先开了口,“不管公主是什么身份,如今她就是太师的夫人,先是主动表示善意,后毫不在意地又陪你我的孩子玩耍,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主动去拜见一番。”
夫君是侯府里的幕僚,她们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情,公主的嫡亲兄长太子殿下与太师的侄女贵妃娘娘都想夺得皇位,天然水火不容。
公主嫁给太师,好比那纸糊的灯笼,看着明亮璀璨,实际上内里脆弱不堪,一阵风吹过来纸也破了灯也灭了。
所以她们嘴上可以说一些公主尊贵受宠、诞下小主子等等的好话,落到行动上,还是不敢与华翎亲近。
但昨日的事情一出,公孙尉的夫人决定大胆一次,住在侯府里不见侯府的当家夫人,她们自己都臊地慌。
有她领头,其他人也生出勇气了,五六个女眷一同往正院走来。
华翎听到通传的时候,手里的话本子都不翻页了,愣了一会儿,她脆声请她们进院。
“树荫下清凉,去到屋里倒不自在,你们准备些帷幔搭起来,再端来果子点心和茶水,点上熏香。”
素芹等人是很开心的,连忙应声。这些人和府里的仆妇不同,她们对公主表示亲近,代表着公主一脚踏入了这座府邸更深层的势力范围。
谢太师和谢家分开单住在长信侯府,这些身份不高的幕僚女眷看着不起眼,但和她们打好关系比和谢家的一大家子有时候还要有用。
在宫里当差,侍女们都长了一双通透的眼睛。
公孙夫人她们站在正院的外头,没等一会儿,就见两个身着青衣长的很俏丽的侍女迎了出来。
她们看着很有派头,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量好了,一同朝她们微笑,“殿下正在院中乘凉,听到你们过来,命人搭建了帐子,快请进吧。”
几个人诺诺点头,很不好意思,“我等粗手粗脚,能得见夫人一面就很荣幸了,怎敢劳烦夫人,这是我等的一点心意……”
她们也不是空手前来,手巧的带了自己做的绒花,手没那么巧的带了烘干泡茶喝的草药。
桑青心眼不多,大大咧咧,见了这些稀奇地多看了两眼笑着收下了。
她们见此,不由心中放松下来,跟着越过正院的长廊,往里去,垂下头不敢多看。
“那便是殿下了。”随着侍女的一声提醒,她们抬起了头,一瞬间,连该有的反应都忘了。
浓绿色的树荫之下,花草簇拥,藕粉色的纱帐自然地垂下来,帐中,一名容貌绝美的少女静静坐着,气质高雅,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好似一汪清泉。
看到她们,少女的唇角弯弯,流露出一股善意。
“外头晒,诸位夫人不必拘束,到这帐子里来吧。”华翎眼神从她们的身上扫过,一眼看出公孙夫人是其中的主导者,目光最后落在她那里。
公孙夫人与她四目相对,呼吸缓了好久才稳住自己的心跳,“我,我等多谢夫人相邀。”
她唤了华翎夫人,其他人听到声音如梦初醒一般急着要向华翎行礼。
华翎便站起来摇摇头,笑道,“昨天下午我与他们玩的很是尽兴,夫人们今日前来我是很开心的,不然府里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提到昨日的小童,这些人慢慢地不那么紧张了,一一走入帐子里面落座。
帐子里面有微风,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果香,中间摆着一个大圆桌,她们围着而坐,各色的点心果子和茶水都在手边,压根不是她们先前联想的庄严肃穆。
环境自在,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我一直住在建康,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城。昨日翘翘说她从前在西北,夫人们可以和我说说建康城外头的事情吗?”华翎没有先挨个询问她们的来历与夫婿,手里捻着一块荷花酥问起了她好奇的趣事。
翘翘就是公孙夫人的小女儿,围绕着她,公孙夫人可太多话能说了,一句一句说起了从前的生活。
“我家夫君就是在西北遇到的太师,那里冬日苦寒,风沙大的时候能将人埋起来,夜里还有一群又一群的狼。”
“有狼?太师有没有遇到过狼,他打得过狼吗?”华翎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上一句,笑盈盈的。
众人暗暗地打量她,发现她一点都没架子,就是好奇心浓厚了一些,眼睛亮晶晶的太讨人喜欢。
没一会儿,帐子里就热闹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吃着点心品着茶水,笑声连绵不断。
其中,少女的声音最清脆。
申时过半,谢太师处理了官署的事情下了衙门,与骆东回到侯府。
靠近正院时,嘈杂的声音含糊不清地涌进他们的耳中,骆东额头的汗水立刻就下来了,难道府里的人不知道侯爷喜静吗?居然将正院弄出这么大的动响!
听闻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也不该有这些声音啊。
“侯爷,要不要叫管家过来…”骆东话说到一半,谢珩抬手让他安静。
高大的男子站在正院门口,凝眉倾听了片刻,黑眸微动,她身体不舒服,却笑的这般开心,谁在陪着她?什么事又这么高兴。
谢珩迈步走进去,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明显,院中的下人看到他吓了一大跳,纷纷变了脸色朝他行礼,她们也听的入迷了,竟然忘了太师这个时候回府!
“真的吗?还有异族的女子对太师示好?那他最后跟人走了吗?那女子热情又很美。”帐子里面,华翎没发现有人在逐渐靠近,她兴致勃勃地追问,语气含着一点点酸意,心里不禁嘀咕谢太师可真受欢迎,年纪都那么大了。
她耐心地等着人回答,然后也真的有人答了她。
“那名异族女子是个诱饵,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第六十五章
谢太师骤然出声, 本来说说笑笑的众人都像是被手扼住了喉咙,纷纷噤了声。
华翎坐在帐子里面最中间的位置,她最后一个看到谢太师的身影, 想到自己方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耳尖红红的,细白的颈子垂了下来。
她就是好奇以前男人的生活,也只提到一句他和其他女子的纠葛, 竟然直接被他撞见了。
“太师, 我等拜见夫人,与夫人说的多了些……”公孙夫人跟随公孙尉和谢珩有过数面之缘, 此刻是客院女眷中最镇定的一个人, 她一回过神就急忙和谢珩解释, 免得他对夫人生出误会。
也怪她们闲心多, 在夫人年前提到异族做什么。
谢珩摆了摆手,不急不慢地走到少女的身后, 从上到下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语气寻常,“无妨, 夫人既然想知道, 你们不必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也跟着公孙夫人一本正经地唤了华翎夫人。
低沉磁性的声音让华翎的心尖一颤, 她抬起头,颜色娇艳欲滴的唇瓣轻轻张开一条缝儿, 试探性地唤道,“夫君?”
她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他难道不担心自己从这些人的口中收集了要紧的信息, 转过头来给他使绊子吗?
少女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的人包括谢太师听得清清楚楚, 一句婉转娇啼的夫君听到人耳中骨头都要酥了。
谢太师深眸漆黑,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夫君,比太师和驸马都要顺耳的多,若是手臂虚虚挂在他身上,鬓发凌乱,泪蒙蒙的那般模样,再张了小口哼唧唧地唤他夫君,会更加动听、迷人。
他的一只大手慢条斯理地从她的发丝拂过,落在她的肩头,一只手差不多能将她的半个肩膀给握住。
寻寻常常的一个动作,若是旁人去做不会激起半点声浪,可是,男人的大手骨节修长有力,少女的肩膀纤瘦脆弱,手背上微微凸着的青筋映着莹白如玉的肌肤,染了胭脂的脸颊……在场的客院女眷们无不觉得脸热心跳,口干舌燥。
二三十岁的年纪,她们都生儿育女过,见识过的经历过的多了去了,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再待的住。
“哎呀,申时都快要过了,该回去操持晚膳,太师,夫人,家里夫君和孩子都还等着,我等…我等先行告退。”
“对,对,要烧灶做饭。”
“今日多谢夫人款待。”
她们吞吞吐吐地找了借口告别,谢太师淡淡嗯了一声,示意正院的人送她们。
华翎眼睁睁看着她们脚步匆匆地离开,抿了抿唇,仰起头,小声地抱怨,“一定是太师将她们吓跑了,太师一回来她们就要走。”
她忍不住又叫回太师了,因为夫君出口的时候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再叫下去受不住的。
“天色将晚,她们回去要操持家务,为家中夫婿儿女辛劳。”谢太师虚眯着眼睛看着她,他也是她的夫婿,她眼下还没有诞下儿女,若在客院,她该全心全意地为他操劳。
华翎睁着眼睛,此时竟与他心意相通看懂了他的意思,眼睫毛眨了眨,“我身体不适,太师忍心让我劳累吗?”
谢太师想到了她的娇气,敛了神色,俯身将人抱了起来,向正院走去。即便他们都不是太师与公主的身份,是靠劳作为生的普通平民,她也沾不到一点粗活。
“今天几时起的?膳食都吃了什么?煮给你的汤药喝了没有?”他边走边问,干燥的手掌放在她的腹部一下一下揉着。
华翎舒服了,两只眼睛半开半阖,媚意如丝,“太师走了一个时辰我就醒了,汤药都喝了,吃了厨房准备的鸭片、玉笋、还有点心。”
这些事无巨细的问题她一点都不厌烦,她喜欢有人这么关心她。
“今日都做了什么?”谢珩将她放在榻上,院子里面的下人在收拾帐子。
“我身子不舒服懒得动弹,就看了一会儿的书,刚好公孙夫人她们来拜见我,我们就一起聊了一会儿。”华翎语带幽怨,然后他一回来就将人吓跑了。
“都聊了什么?”他又问。
橘色的日光透过窗纱洒在屋内,华翎倚在迎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解开深紫色的官袍,露出矫健一点不显得粗野的身躯,眉眼精致潋滟。
谢太师没有听到回声,拿了一件灰蓝色的常服,微微侧了身。
紫檀木的贵妃榻一边放着铜色的镂空熏炉,她倚在榻上,似是嗅着香气入了迷。
“你又不乖。”谢太师抓紧衣服,沉沉说了一句话,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
华翎紧紧闭着眼睛,指尖垂在他的手臂那里,以一种仰身献祭的姿态,发出呜咽的哭声,眉间似欲破碎。
他咬着顶端,要全部吃了她。
………
金乌已经彻底落下去了,屋中连霞光都没有了。
光线昏暗,她白的耀眼,红的艳丽,谢太师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神态冷矜,“知道自己身子不舒服,就不要生事。”
华翎咬着唇有些委屈,是他把她抱进来看他换衣服的,怎么倒成了她的错?而且,被弄肿了。
“疼。”他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收到原先的位置直至弧度如昔,她低声哼着疼。
像是在撒娇,还想是故意使小性子折腾他的定力。
谢珩手背的青筋跳动,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如狼似鹰,告诉她,“你也可以不穿。”
顷刻之间,华翎的整张脸都红的滴血,眼里深处闪过一抹害怕,她不敢再吭声了。
担心他说到做到,那样的话,她的羞耻心会彻底把她整个人淹没。
她还怎么面对身边的人?
她老实了,谢珩也放缓了语气不再逗她,“和她们聊了多长时间?”
“午时过后,快要两个时辰。公孙夫人说了好多西北的事情,我都没听过。”华翎稳了稳心神,蜷在柔软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