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玉婕妤害的那么惨,父皇连殉葬的圣旨都下了,如今还能留有一条命,居然还不满足吗?”华翎抿抿唇,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谢贵妃不只亏欠了玉婕妤一条命,上辈子自己的死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然而,这个世界公平从来是很少的,谢贵妃留下一条命她也无话可说。
“可是,我听驸马说过,原来父皇驾崩那夜,太师出言维护贵妃,只言其品行有亏,移出皇宫即可。如今,贵妃却被软禁在冷宫,形如庶人。”柔嘉目光闪烁,她猜之所以贵妃变成现在更惨的结果,是二姐姐不满从中推波助澜。
定国公府的人知晓了当然不待见二姐姐。
闻言,华翎的表情顿了一下,接着她伸手倒了一杯水,轻声说道,“反正贵妃都受到了惩罚,切切实实是一个罪人。”
“你这么说,是觉得她不该有今日的下场?毕竟夏贵嫔一直以谢贵妃马首是瞻,你也和她情同母女。”她反问柔嘉,脸上的神色隐在水雾中,朦朦胧胧。
柔嘉呼吸一窒,随即又故作抱怨地摇了摇头,嗔道,“二姐姐说什么呢,我哪里有为贵妃抱屈,这些年贵妃势大,我和母妃为了日子好过只能伏小做低。不像二姐姐,命好有皇兄护着。”
华翎抿了一口水,静静地看向她,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哪怕有了身孕,她依旧还是那个昭华殿中清灵的公主。
没有变过。
柔嘉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动了动嘴唇说出一句话,“不好,都不好。”
她的命不好,在王家过的不开心,她以为很好的二姐姐,似乎也被命运裹挟,总之都不好。
华翎有些诧异她会这么说,想要问她在王家和驸马相处的如何,柔嘉一言不发地起身告辞了。
“柔嘉公主今日的首饰全是珍珠做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艳色,想来她心里还记挂着先帝。”人走后,素芹眼利,将柔嘉后来的异样归于她的心情不顺上。
“嗯,我明白。”华翎怀孕,心思就重些,她知道侍女故意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她将柔嘉的话放在心上。
“那日我去太极殿,贵妃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不知道当中还有变故。”她低声自言自语,决定让韩鸣去调查一番。
太师和皇兄都没有仔细和她说过那日的事情。
有心询问谢太师,但谢太师回到府里,一眼看过去脸上的冷冽让她望而却步。
“谁让你出来了?今日有风,中午都吃了什么?”不过是顷刻之间,谢珩看着迎上前的她,黑眸微变,冷冽已经消失不见。
他不动声色地揽着她的腰,用自己的身躯挡着风,半搂着她进入屋中。
“这风一点都不冷。”华翎被他训斥了,不大开心地皱皱小脸,用手指头去碰他的手背,让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事。
身子再不好,这点秋风也受得住。
“有人来过了?”谢珩没理会她的一点高兴,看到桌子上面的帖子,挑了下眉。
他没有拿到手里看,华翎点点头,“柔嘉送来了王氏乔迁宴的帖子,说是要请我出席。”
她也没有提王氏的郎君出仕的事情,因为她觉得谢太师知道的比她还要早。
“嗯,你想去就去。”这段时间她被他的话吓到,着实是很乖巧,不仅没再进过宫就连大门都没出过,每日就等着他回府,和他说些在府里做的事情。
谢珩的心中一软,答应会派护卫跟着她,“若有人敢对你不敬,不必瞻前顾后,直接吩咐护卫动手,所有的后果我担了。”
他用大手轻轻地揉着华翎的腹部,每日都会如此,像是在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打招呼。
和它说,他是父亲。
华翎被他揉的有些痒,笑的眯起了眼睛,“有王六郎的前车之签,不会有人敢再生事的。”
而且,她已经在建康城那么多人面前出现过了,不像上一次,很少有人识得她。
“不要掉以轻心,王家除了个王玄道识趣,其余人有一个算一个死不足惜。”谢珩眸中闪过一抹不喜,他对王氏的观感一直以来就很差,不只因为年少时在江东遭受的轻视,还因为王氏霸道的行事作风。
王氏的女儿成了皇后,他们急着北上建康城图谋不少。
一个江东还不够满足他们的胃口,妄想以后族的身份插手朝政。动的越多死的越快。
“哦,太师放心吧。”华翎止住脸上的笑,没和他说自己去赴宴的最大意图是见一见余氏和谢三娘。
***
王氏乔迁宴的那日,华翎穿了一件浅荷色的月华衣裙。
因为有孕,她没怎么上妆,但姣好的气色依旧让她在人群中一眼为人注目。
雪肤清眸,琼鼻朱唇,宛若画中之人。
各家的女眷愣了一瞬后才回过神来向她行礼,尊敬备至。镇国长公主的身份足以碾压这里的每一个人,更遑论她还是谢太师的妻子。
华翎微微颔首,眼神略过王九娘柔嘉等人,最后停留在了余氏的身上。
她含笑唤了一声,“二嫂。”
定国公世子夫人其实也在,然而她视若无睹,理都不理一下。
余氏受宠若惊,顶着众人诧异的视线,来到她的身边,心里有一点点发虚。
她的女儿谢三娘虽然不知情,但的确差一点成了害死公主的帮凶。
第九十三章
天知道余氏在得知自己的女儿三娘无意中差点成了杀害公主的凶手后, 心里有多么惶恐,有多么怨恨她的大嫂世子夫人。
大房有一个嫡长的名头在,将来总有机会翻身, 他们二房有什么, 战战兢兢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还要被拉下水。
故而,当日谢珩从定国公府离开后, 他们那些人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谢家二老爷第一次抛却了脸面,和余氏一起将大房夫妻骂的狗血淋头。
一桩桩不公的旧事被翻了出来, 直戳大房的心窝子, 如今府里的几房都不和他们来往。今日, 定国公府的人一起到王家赴宴, 余氏和妯娌们离世子夫人都远远的,也就外人还以为是贵妃被软禁的缘故。
“臣妇拜见殿下。”因为心虚, 余氏在华翎的面前姿态放得很低, 几乎是前所未有。
华翎一开始还没觉得不对,她以为是自己身份改变的原因, 让余氏不必客气然后笑着请余氏与她一同落座。
王九娘是个能干的, 安排的很为妥当,华翎她们刚落座, 乐曲就开始弹奏了起来。
曲音悠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哪怕心里恨的要死的世子夫人,也能旁若无事地和身边人说说笑笑。
“我受柔嘉所邀前来, 之前就听她说府里的人也收到了帖子,不过, 怎么没看到三娘呀?”华翎左右看看,没有在余氏的身边看到谢三娘的身影。谢家这么多人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和她年纪相差无几的谢三娘。余氏倒也还好,只是终归年龄与阅历相差太多,说起话来不太自在。
她的一双眼眸清澈若泉水,干干净净地没有杂念,余氏抬头对上一眼,心中顿时浮现出几分羞愧。
三娘险些害了公主殿下,殿下还关心起她来。
“多谢殿下厚爱,三娘她实在配不得殿下如此的关心,如今正在府中好好地反省自己。”余氏低声回道,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禁足这样的惩罚比起三娘犯下的大错实在微不足道。
三娘被关在府中反省自己?华翎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因为身体不适半路折返的事情连累了她,“三娘也是好心压根怨不得她,更何况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二嫂过于严格了。”
她为谢三娘说话,再看一看也没在人群中发现谢二娘的身影,于是又接着提了一句,“那日我身体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和三娘、二娘都没有关系。”
“殿下宽宏大量,臣妇等却不敢当作只是一件小事,三娘也该吃些教训,免得轻信别人的话。”余氏话里有话,华翎有些听不明白,似乎当中还有另外的隐情。
她正欲再问,柔嘉突然和王九娘一起到了她的座位前方,脸上噙着笑容。
“二姐姐,知道你有身孕,九娘特地让厨房安排了滋补的小食,你看喜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柔嘉看起来很有长嫂的风范,起码在众人的面前如此,她说着话,王九娘表现出来的态度很谦卑。
比起华翎在王氏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她,她身上的锋芒仿佛都被藏起来了。
“江东王氏底蕴深厚,自是不同凡响,本宫从皇嫂那里也曾吃过几道特色的点心。”在外面,华翎从来都会给王氏颜面,淡淡笑了一下说道。
在她看来,给王氏颜面就是给皇兄颜面,无论如何,现在的王氏都是皇兄的妻族。
她的态度很好,但只要是了解她的人都能听出来,她与王氏之间亲近不足,否则不会自称本宫。
不过,面上过得去就足够了,起码柔嘉已经很满意了,在她看来,二姐姐怀着身孕还能来赴宴,她在王家人的面前有所交代。
“殿下喜欢就好。”新皇登基,王九娘也一跃成为皇后的亲妹妹,但当着华翎她一丝骄矜都无,不仅亲自为华翎介绍了桌上几份小食的来历,还含着浅笑每一份都试吃了一点。
在场的夫人们从这个举动中看出了一些门道,公主殿下有孕,饮食当需要格外慎重,王家的九娘子这么做传出去可以说尊敬公主,实则也免于有人在膳食中动手脚,害到王家的头上。
王九娘退下后,就连余氏也不禁感慨三娘若是能有王家小娘子的谨慎周全就好了,不至于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这位王九娘子被教养的极好,真是令人羡慕。”当看到王九娘挨个和各家的夫人们说话也不曾漏掉定国公世子夫人后,余氏忍不住低声说道。
她的这句话听在华翎的耳中,又是一番疑惑,余氏的反应似乎不大对。
她慢慢地在心里斟酌,垂下眸,菱唇微张,“三娘被禁足在府中受了罚,太师从府里回来后心情也不好,老夫人派了几波人到侯府,也没见到太师。”
她将知道的事实陈述了出来,随后捏着一个圆鼓鼓的面果子咬了一口,贝齿洁白,眼角的余光静静地瞥着余氏。
余氏闻言,果然变得慌张起来,目光接二连三地闪躲,方才她还以为公主已经不再在意这事了,没想到又突然提到老夫人和五弟。
三娘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赔罪都可以。可老夫人那边,她身为媳妇,又怎么可以说一点不是。
“二嫂,虽然我的身份在府中很尴尬,加上贵妃的事情……但我不希望太师和老夫人的母子关系受到影响。”华翎压低了声音,神色些许地低落,半颗面果子被她捏在手中,露出里头鲜艳的玫瑰蜜浆。
余氏盯着那饱满欲滴的红色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殷红的鲜血,身体骤然打了一个冷战,五弟带去了人,几乎撕破脸皮,那些人最后当然是人头落地连个全尸都没有。
“……殿下,三娘真的只是受人蒙骗,二娘也不是坏心,她们都以为请你到了庄子里面游玩是大嫂有意讨好你,和五弟修补关系,谁知道她们竟然歹毒如斯!老夫人……一开始也不知情,才因此在五弟的面前说了一些为贵妃求情的话。”
余氏是真的担心惹怒华翎随即引来更深的业果,忙不迭地为谢三娘谢二娘还有老夫人解释,她们一开始并不知情,都是被贵妃和大嫂蒙蔽的。
受人蒙蔽,不是坏心,歹毒,老夫人求情……
华翎的眼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慢吞吞地嗯声,“我都知道,怪不得她们的,只太师没和我说贵妃都做了什么,贵妃后来有那样的下场全在她自己。”
“贵妃她在宫里多年心肠早就不是从前的谢家娘子了,臣妇和你几个婶娘想破了脑子都没想到啊,她居然一边想出用毒蛇谋害殿下,一边又把二娘三娘他们全当做挡箭牌!五弟气狠了,当场和大兄大嫂他们断绝了关系,贵妃落得软禁宫中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她。”余氏说起来义愤填膺,索性华翎的座次在上首,距离别人也比较远,她们压低声音不必担心被听到。
“贵妃确实是想了一条毒计,真好。”听了她的话,华翎的心口突然像是扎进了一根刺,微微地疼。
当日若她没有因为不适折返,后果会是什么?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救了她一次。差一点,所有的谢家人都成了害死她和她孩子的刽子手,怪不得太师不和她说前因后果,在她提到老夫人的时候也总是撂开话题。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她的小脸顿时变白,剩下的那半颗面果子被她放进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余氏从来没有想过华翎会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因为谢珩没有特别地嘱咐过,而且听闻贵妃说出此事的时候华翎也在宫里。
她仅以为华翎不清楚后来定国公府发生的种种,“老夫人当日虽说也着急弥补,但五弟终归是心中生气。先帝驾崩后的这段时间我们都想上门去赔罪,可始终担心殿下您……心生畏惧。”
余氏很诚恳,但这个时候的华翎情绪波动之下,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