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的,反正都过去了。”华翎喃喃地留下一句话,蓦然仰起头唤自己的侍女,一张脸白的过分。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余氏看出她的不对劲,眼眸瞪大。
若是因为她的这些话而导致华翎难受,她……余氏后背一寒。
“没事,二嫂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个时辰,哦,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华翎面色苍白地匆忙朝她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从王家离开。
柔嘉之前说过的话,余氏方才说的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倚着马车,才算明白了从头到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太师果真一开始有要放过贵妃的意思,是因为贵妃害她而不成,太师才同意处置贵妃,然后与定国公府冷了下来。
华翎说不清此刻的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但她能确定她很难受,难受到了心里滋生出几分愤怒的地步。
她可以放过谢贵妃一条命,前提是谢贵妃仅仅要害她,然而差点出事的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太师他怎么可以自己就做决定?
不过也对,决定权从来就没有在她的手上出现过。皇兄顺利登基,谢家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她该满足了。
谢太师为她已经做的很多了。
然而华翎死死咬着唇,第一次不想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只想让谢贵妃去死……攥地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的胸口很闷,很难受。
“殿下,就快到了,您现在怎么样?”素芹和桑青等人都很着急,以为她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我很好。”她闭上眼睛,语气变得平淡起来。
第九十四章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 侍女们放下心来,于是认为公主只是不愿再待在王氏的宴会上,找了一个托辞离开。毕竟, 这段时间, 殿下对腹中的小主子十分看重,紧张兮兮,不可能掩饰身体的不适。
很快, 马车就到了长信侯府的门口。
华翎动作轻缓地踩着脚凳, 慢慢地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长信侯府的大门, 站在了原地。
她身上披着一件和衣裙同色的斗篷, 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似是在出神, 这番模样蓦然令两个跟随她多年的侍女心中一个咯噔。
“殿下。”素芹轻声唤了她一句,华翎如梦初醒, 抿着唇走了进去。
然而, 她并不是往长信侯府的正院去,而是越过花草树木进去了自己的公主府。
“殿下?”素芹又唤了她一声, 不同的是语气带着疑问, 自她和谢太师成婚以来,就再也没有住过公主府了。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 任何人都会觉得出了问题。
“贺嬷嬷先前就和本宫说过,我有了身孕, 不好再和太师住在一起了。区区一点吃食,王九娘都如此小心, 我想之前我过于大意了。”华翎默默地给出了一个借口,粗听之下有一定的道理, 但实际上就是她现在暂时想避开谢太师。
不想看到他,然后立刻就想到他私下放过了想要害死她的凶手。
侍女们半信半疑,但还是按照华翎的吩咐留在了公主府的正殿。
公主府的一应器具都没有变化,伺候的宫人也很齐全,华翎自己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书,用了膳食,天色刚昏暗下来就洗漱入寝。
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想那么多,也不用看到谢太师,和谢太师说话。
她想的如此简单。
***
谢珩是在酉时左右回府的,因为要腾出时间带华翎到还恩寺等地几日,他最近回府的时辰都要晚一些。
天气逐渐转凉,秋风卷着落叶落在石板路上,随着国丧结束,府中的白色已经被摘了下去,但后院的花灯还没有挂上。
谢珩绕过一道回廊,黑眸立即朝着熟悉的人影看过,当发现廊下不仅空无一人,而且连烛光都没有亮起,他的长眉顿时皱了起来。
王家办一场乔迁宴,这个时候早该结束了。
“夫人还未回府?”他询问正院的下人,眼神冷冽,眸底的颜色很深。不同于在华翎面前表现出来的平和,府里的下人都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不悦。
采萏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低声回话,“夫人已经回府了。”
从定国公府离开后,她因为人比较沉默老实,也在正院伺候,亲眼看着素芹派人取走了正院常用的一些物什。
“只是夫人今日歇息在公主府。”她听到夫人要和五爷分开居住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定国公府中这样的规矩多了去了。
有孕的夫妻不仅不能同房,还得安排媵妾服侍。采萏身在锦笃院,也听到一些婆子和小厮说起过凡是底蕴深厚的世家都是如此。
她大气不敢喘地和谢太师解释了一番,末了小声说道,“方才素芹姑姑派人过来,言夫人今日赴宴疲倦已经歇下了。”
谢珩皱眉,府中至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主人,就算要分房也绝不是她又回到公主府去。
“去查查,她今日都见了什么人?”他淡淡地吩咐骆东,没一会儿就得到了答案,除了去一趟王家赴宴,华翎没再去别的地方,见过的人也不多。
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似乎就真的是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民间规矩。
“侯爷,管家方才说,今日老夫人又派人过来了一次。”骆东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老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侯爷的亲生母亲,总不好一直僵持着。
相比较而言,夫人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公主府歇息一宿,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让人过去传个话,明日我会回去给母亲请安。”谢珩沉默了片刻,将身上的紫袍脱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谢老夫人三番两次派人过来的用意,这些年他大半不在建康城,母子关系其实比不上从前,也比不上陪伴在身边的大哥。
母亲后悔当日说了那样的话不假,可谢瑶这个看着长大的亲孙女,她同样不会轻易放弃。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他一直明白。
但是,谢瑶是他的亲侄女,也同样想要害死他的妻儿,他不杀她已经是最后的仁慈。
他换了一身常服,没有犹豫往公主府去。
所谓的规矩他嗤之以鼻,他在哪里,她就该在哪里。
华翎心里藏着事,实际上睡的并不安稳。谢珩过来的时候,她的呼吸才堪堪平稳下来。
长秋宫的嬷嬷们守在殿中,看到神色冷然的谢太师,心里直打鼓。不过按照华翎的吩咐,她们还是挡在了谢珩的面前,“驸马,长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
“陛下送你们过来是让你们照顾公主,不是让你们说三道四。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在这里了。”谢珩平静地看着这些老嬷嬷,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在长信侯府留不下来。
尤其是景帝派来的人,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对着谢太师平淡的神色,老嬷嬷们油然地生出一股寒意,她们都是在宫里待过多年的老人,当然听得懂谢太师话里的威慑。
哪怕有陛下的吩咐,但只要谢太师看她们不顺眼,她们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万一弄个不好,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谢珩迈步进去内殿,撩开床幔,漆黑的眼神立刻锁定了缩成一团的身影,他的手掌顿了顿,抚上她的脸颊。
华翎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抱着被子缩进了床角,事实上从他和嬷嬷们说话的时候,她就清醒了。
她不想和他说话,垂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也不看他。
谢珩唇边的一点笑意慢慢地消失,“躲什么?还是谁惹了你不开心?”
他一边问她,一边伸手捉住她的肩膀,昏暗的光线下,他牢牢地盯着她的全身上下。
“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华翎躲不开他的气息,慢吞吞地开口,情绪明显很低落。
“梦里都是假的,信不得。”谢太师冷沉的嗓音柔软下来,顺势上了榻,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
他抱着她,看着她默默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为了一个梦她可以急匆匆地跑到太极殿,衣服都穿整齐,现在又不想理会他。
不过,好在没有哭。
他心念一动,大掌拍了拍她的背,随即亲亲她的额头和脸颊,“说说梦到了什么?”
有些时日没碰她,谢太师表面上云淡风轻充满了耐心,实际上眼底深处的墨色越来越浓。
他像盯着猎物一般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华翎的身子不由轻轻地颤抖,还是不敢看他,她怕被他发现自己心里的难受。
“梦到我死了,孩子……也一起没了。”她赌气似地抿直了唇角,话音刚落下,眸中就涌出了水雾。
“胡说。”谢珩脸色沉了下来,“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这一瞬间,华翎差点就要开口质问他为什么要放过罪有应得的谢贵妃,然而,她说不出来。
因为她好似在无理取闹,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又闭紧了嘴巴,不吭声了。
“后日我带你去还恩寺。”他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动作间含着安抚的意味。
华翎悄悄抬起头,他正看着她,浓墨的颜色似是要将她吞进去。
她一慌,含着水光的大眼睛连忙瞥到一旁。然而已经晚了,下一刻她骤然咬住唇,两只手抵着他的胸膛,揪住他的外袍。
“太师,我不要你。”华翎喊他,唇间忍不住逸出一声呜咽,很委屈。
到这里,谢珩终于确定她的不对劲,绝对不只是因为一个模模糊糊的噩梦。今天在王氏的乔迁宴上,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话。
他神色一冷,慢慢地松开她,“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他极不喜欢她将话藏进心里面,尤其在他的面前。
华翎沉默地摇摇头,不肯说出来,“没有说什么,太师你想多了,我只是今天很累很累。”
她不仅不肯说,还要从他的怀里转过身,一副不愿意搭理谢太师的模样。
谢珩沉沉一笑,不惯着她,语气转冷,“外头有跟着你的侍女、护卫,你不说就让他们说。”
他肃着脸的时候一点温情都无,冷飕飕的骇人,华翎下意识地张开小口,说了声不要。
和谢太师成婚这些天,她也学到一些小聪明,但凡男人冷下脸,说的话绝对不会是虚言。
他哄她,宠她,但也会狠心折腾她。
“王氏宴会上,二嫂向我赔罪,我才知道谢贵妃要害我。”华翎终究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倔强地抿紧了唇,“我欠太师,又不欠她!”
她险些控制不住胸腔的愤怒,眼尾嫣红,她要谢贵妃死,在年幼病的快要死掉等不来太医的时候,在看到皇兄因为她被罚跪的时候,在谢贵妃和皇嫂暗中勾结害她的时候,在知道她和腹中孩子可能死去的时候。
“她是该死,也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今时今日。”谢珩知道了问题所在,脸色不那么冷了,抚摸着她的眼尾,“这件事不是要瞒着你。”
他要瞒着她就会让谢家的人闭上嘴。
他语气平和地和她解释,华翎反而吧嗒吧嗒落下了眼泪,哭哭停停,鼻头和眼眶都变得通红。
“还有,听着,你不欠我。”谢珩抬起她的小脸,神色莫辨,“有没有你,陛下身为先帝的嫡长子,一切都不会变。”
他的眸中映出她呆愣的神色,谢珩忽而起了念头,将人抱坐在自己的身上。
少女纤弱的身子因为有孕变得更加小心,也更加敏感。
没一会儿,就变得软绵绵的。
第九十五章
床幔之中, 华翎伏在谢太师的肩头,已经不哭了,但她说话的嗓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二嫂说, 她们都很愧疚差点害了我。”
她是一个爱恨都分的很清楚的性子,谁是有意害她,谁是被牵连其中, 她心中自有衡量。正如谢太师所想的那样, 华翎愿意和他的家人亲近,更不想因为这件事就让谢太师夹在其中为难。
“明日, 我想去定国公府一趟, 太师, 你陪我吧。”知道了谢贵妃想要害她不成还将谢家的人拉下水的事, 华翎就明白了为何谢太师在去过一趟定国公府后突然将锦笃院的下人带了回来。
明日,谢珩本就有意回定国公府去见谢老夫人, 闻言沉吟片刻应下了, “可以。”
没有缘由的,华翎又开心了起来, 她用双臂搂着谢太师的肩膀, 在他的脖子那里轻轻咬了一口。
她相信他的话,他不曾在她的面前骗过她, 说谢贵妃迟早没命的话一定是真的。
她咬上的那一刻,谢珩的黑眸眯了眯, 他想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十有八九是怀孕的缘故。
这一点, 张大夫委婉地在他的面前提起过。
“老实一点。”他抱着人,再没有大的动作。
***
次日, 谢老夫人几乎从清晨开始就不停地派人往府门处查看,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半下午的时候。
听说今日谢珩传话会到定国公府,定国公也到了福康院,这段时间府里府外的事情多,他就没有再去建康城外的别院修养。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大房的人被压着没有在府里弄得乌烟瘴气,同样地,其他几房的不满也没法爆发出来。
“该来的自然会来的,你这么着急反而落了下乘。”定国公有些看不过去老妻的行为,出声提醒了一句。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这不是觉得那日的话伤了幼子的心吗?
“公主有孕,她腹中是珩儿的第一个孩子,贵妃做的事的确太过了,我却在责怪他没能为贵妃出头。”现在想一想,幼子能留贵妃一条命已经是顾及到了他们,否则按照幼子的性子,不仅贵妃就连她的长子长媳都落不了好。
“还有二娘三娘怀儿他们,老大夫妻竟朝这些小辈下手。”老夫人痛心疾首,出了这桩事,现在还勉强可以维持表面上的情谊,以后等到她和定国公都不在了,府里的人必定要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