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却没有发现,赵姨娘的小心思,他仍旧极为闲适地,享受着对方的笑意温存。
“这一次确实有些紧了,不过琼州离这太远,自然需要早点上路,不然会耽误行程的。”贾政这会儿只以为赵姨娘是舍不得自己,因此小声地安抚对方。
对于眼前的这个爱妾,贾政一向是多有耐心的。此时看她羞怯怯,眼神带着不舍,说话的语气也轻了许多。
“你也知道,如今皇命在身,却是不得违抗,若非是那琼州实在太过偏远,我倒是有几分心思想要带你们去。”
贾政这个人骨子中,是有几分形骸放浪的。王夫人要守着家,也要替他孝顺贾母,但是赵姨娘却不用,因此他的确是起了点小心思。
不过如今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自然不能将事情告诉赵姨娘。
赵姨娘听得贾政这样说,默默的颔首,眼神中更是不舍。
贾政忍不住握住赵姨娘的手腕,那上面戴了一只翡翠手镯。镯子上杨柳青色衬的肌肤,更是如同三月小儿一般,一时间倒让贾政有些心猿意马。
两人正黏黏糊糊之时,忽然窗下有人说话。贾政身子一怔,此时赶忙压住伏在他怀里的赵姨娘,二人皆是一动不动。
“今儿这天儿啊,可是真热。”
“可不是,唉,这种大热天,咱们还得干这种造孽的事。”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耳熟,贾政模模糊糊地思索着,只是一时却想不出来是谁。
虽说想不起来,但却应该就是这院子里的人,只是为何又提起造孽这话?已经颇有些条件反射的贾政,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想起前儿宝玉的事儿。
他手上越发的用力,让他在自己身前的赵姨娘别动,留神听着窗外的话。
两个人似乎是坐在廊下透风,声音不远不近地飘了进来。
“你说咱们老爷过几日就要去外任,当他回来之后,这赵姨娘母子还能不能在都不一定呢。
赵姨娘虽说有些招三不着两的,可是那孩子又有什么错。想来就是因为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记挂着他姨娘。不像三小姐早把姨娘扔在脑后,因此这才有灾害。”
这番话说出来,瞬间让贾政一阵心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怀中,刚刚还发鬓松散、眉目含春的爱妾,此时这会儿也是苍白着一张脸。
等自己回来,眼前的人就不在了?
贾政转头望向窗户,眼神中露出两分狰狞,可偏偏那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如今这屋子有人,两个人继续叽叽喳喳地说话。
“那又怎么样办,毕竟不过是姨娘养的,比不上的。我跟你说,在咱们府里,也就是宝二爷身边的人有保证,其他的人啊,不过都是贱命一条吧。”这小丫头听着似乎年纪并不大的样子,言谈间多有些许的羡慕。
凭这话一出,就听得对方那里噗嗤一声笑了,小丫头似乎还是年幼,听这声笑声便有些着急,口中说道:
“姐姐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这院里的姐姐们,哪个不想去宝玉那?金钏姐姐没事还让宝玉吃嘴上的胭脂呢!”
这话说完,却听到另一道声音冷笑一声:“偏你就是个实心眼子的,这小老婆有什么好的,再说就算是做了姨娘,终究就是个奴才。
你就说袭人吧,往日里谁不把她当成副小姐,可前日里老太太命令,一碗红花下去,以后再也甭想有个一儿半女。
就算是有一儿半女又怎样,眼前赵姨娘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三小姐压根就不认他,天天抱着太太的枝儿,可又不得太太待见。
拼死拼活生个哥儿,如今不但被咱们太太天天盯着抄佛经不让读书,而且还私底下那些下三滥的东西,让环哥儿去学。
这是这两天宝玉出事儿,不然啊,八月十五太太就会赏下一堆的玩意儿。宝二爷那自然是各种珍奇玩意儿,环哥儿这里可就是什么都有。
我老子娘是负责清点的,回来别跟我说,真真是狠毒的心思。里边净是一些骨牌、骰子、押宝,还有那会真记、西厢记之类的脏书,可偏偏外面全套着《论语》、《诗经》、《大学》这种正经书的外皮。”
那年长的女子说到这儿有些唏嘘:“你说这些东西给了环哥儿,这日后还能学好吗?赵姨娘又完全没有管环哥儿的权利,等老爷一两年后回来,恐怕这三爷不死也残废了。”
此时听到这里,赵姨娘几乎目眦欲裂,她想挣扎,却无法挣脱贾政的桎梏。
她满面泪痕地抬起头,却见贾政脸色木然地,听着两个丫鬟对话。一直到二人的声音消失不见,他的手才不自觉地松开。
第34章
等催墨回来的时候,车中只剩下了晴雯。她先伸手接住对方,又趁着催墨不注意,直接在对方头上摸了几把。
催墨的羽毛极好,仿佛是最上乘的墨色缎子,尤其是头部的位置,散发着金属的光芒。
晴雯这两下颇有些迅雷不及掩耳,等她揉完,鹩哥已经完全傻了……
随即它的眼神中爆出一抹金光,一双翅膀便直接糊到晴雯的手上。
“晴雯,小姐教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触,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能随便就这样摸我的头?”小小的鹩哥此时全身的毛都炸开,仿佛是一朵毛球。
它在桌上来回蹦Q着,像是一只蒲公英飘荡的空中。它显然是气极了,可偏偏这副样子,莫名的让人只觉得可爱。
晴雯笑嘻嘻地戳了戳她的翅膀,随即便见鹩哥直接转了个身,将尾巴对着他。
“好啦,这不是见你可爱吗。再说了,被我揉一把又怎样?见天的琉璃姐姐摸你的头,也没见你这样。来吃点瓜子,我刚才可是特意替你剥的。”晴雯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此时见到鹩哥,似乎真的有些颓废起来,这才认真安抚对方。
看着被放在对方掌心上的那一小把剥好的瓜子,鹩哥眼中闪过纠结。黄豆大的眼睛先是瞪了晴雯一眼,随即这才凑近她的手,一下下地吃瓜子。
“你且说说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晴雯一边看着鹩哥吃瓜子,一边托着下巴问的。
而此时车帘门被挑开,却是水豫宸带着黛玉进来。
他先是看了眼正在吃瓜子的催墨,随即看向晴雯问道:
“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晴雯连忙回答,却见鹩哥此时突然停住了,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吃了?”
鹩哥平素最喜欢吃瓜子,却最厌烦嗑开瓜子皮,因此每每都要晴雯给它拨开才肯。
今日里晴雯按照往日的量给它准备的,此时才吃了不到一半,见对方停住了,忍不住也有些奇怪。
鹩哥用翅膀在自己的喙上抹了两下,然后豆大的眼睛瞥了晴雯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直接飞到水豫宸的手上。
“王爷,我已经把事情办好了。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贾家抄了!”说到要抄贾家,鹩哥显然有些激动,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水豫宸倒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鹩哥:“叫你做的事情办成了?”
催墨点点头,这种小事他还是没问题的。他的小脑瓜里从来就没有想过,作为一只正常的鹩哥,谁能够办到这种事情。
“想来,这一次二舅舅,最少应该会带走环哥儿吧?如此一来,赵姨娘也能够安心了。”黛玉笑着说,她相信即便自己的二舅舅再昏庸无能,在对于子嗣之上也是极为看重的。
别的不说,只凭着二舅舅任由环哥儿,叫赵姨娘母亲。便可知道,在他的心中并不当环哥儿,只是普通的庶子。
在对方面临这种危机之下,落实还无法将其护住,那二舅舅未免太过无能了些。
黛玉心中想的,水豫宸这会儿并不完全清楚,不过他还是微微颔首。
和温柔的黛玉不同,水豫宸是另有一番打算,不过这不妨碍他顺着青梅说话。
“应该会的,我让暗卫仔细地盯着,咱们要不要先去逛逛街?”水豫宸轻声地询问,他们刚刚去办事回来,此时便想带着黛玉游玩。
黛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仔细地说道:“我们在这等着,恐怕暗卫那边很快就有消息回来了。”
听了这话水豫宸挑了挑眉,难不成这贾政还会直接发作了?
若真是如此……
水豫宸想的不差,贾政这一会儿却是被气得怒发冲冠。
他怀中此时湿濡一片,正是赵姨娘刚刚哭泣所致。赵姨娘被贾政按在怀中,没有办法出声,一双美目便静静地流着泪痕。
贾政素来只觉得自己最喜欢对方,娇俏艳丽撒娇的模样,此时却才发现安安静静哭泣的赵姨娘,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抽抽地疼。
他伸出手想要,抹去赵姨娘的眼泪,可未曾想到这眼泪越来越多。
等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贾政这才松开,桎梏赵姨娘的手臂。
“晴雪……”贾政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此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姨娘哽咽地抽泣一声,眼泪汪汪地看着贾政说道:“老爷,妾能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得您宠爱,已经此生无憾了。就是太太让妾今日里便去死,妾也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只是环哥儿不同,环儿是妾和老爷的子嗣,只求老爷一件事,不管如何总要留下环儿一条命。就是老爷让妾用命去抵也行。”
赵姨娘能够在丫鬟中脱颖而出,十几年盛宠不衰,所靠的并非只是那一副皮囊。
可以说这一番话以退为进,将贾政的怒火点到高处。
贾政此时只觉得,火往上涌,眼前一阵阵地直冒金星。
与王夫人或贾母看不起庶子不同,在他的眼中,相比起那个生来不祥,周岁抓着胭脂,平素挚爱尝丫鬟姐妹口上胭脂的逆子。
环哥儿这个孩子虽说天赋并不如宝玉,然而,然而对方却是有几分治学之道。
这样的孩子不能被王氏糟践了。
贾政这边刚打定主意,未曾想赵姨娘,此时又爆了一个惊天之雷。
原来赵姨娘此时暗自忖度,如今已然将大半挑明,恐怕今日便是背水一战,日后行与不行只看今朝。若是那孩子被老爷护住,想来就算是太太不敢动手。
随即赵姨娘起身,自自己的百宝阁上取出一只匣子。
“老爷,反而他虽是个庶子,却也是个好孩子,这些东西是妾身这么多年的老爷宠爱攒下的。
如今还请老爷一起收着,若是来日老爷回来,妾身不在了。便等环儿娶妻之时,将东西交给他。”
赵姨娘口中说着,竟真地把那一只匣子,塞进贾政的手中。
此时贾政目瞪口呆地抱着匣子,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好半晌他才反映了回来,怒道:
“你这人,无辜又咒自己做什么?还说这个匣子给环儿,环儿日后自有我的东西给他,哪里需要你这个?
等等,这些东西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在骗我!”
此时贾政突然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有些狐疑。多年以来,对于后宅,他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因此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后宅斗争。
在他眼中,王夫人虽说与他情趣不合,但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妾,倒也未曾多有磋磨。
怎的今日天翻地覆了?
不承想赵姨娘听了这话,反倒是擦干眼泪,走进后面又抱回来一叠手稿。
“老爷去看看吧,妾若是说多了,恐怕老爷也不会相信。”赵姨娘这会儿擦干了眼泪,反而一副看破世事的表情。
贾政盯着赵姨娘两眼,随着头开始翻看那叠手稿。渐渐的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些稿子一看便是环儿的笔记。
越看贾政的脸色越难看,他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着赵姨娘问道:“怎么回事?”
原来这一些手稿,上面记录的那是环儿所写的文章。但是诡异的是,这些内容都是,贾政考核宝玉和贾环之时,贾环答不出来的。
“呜……老爷明鉴,若非今日之事,妾也不敢拿这个出来,环儿他最为崇敬的便是老爷您,因此这些答案都是他事后写的。”赵姨娘口中说道,只是她这话说得好没意义,贾政的眉毛反而皱得越来越紧。
很明显,到了这会儿,赵姨娘还是不肯把事情和盘托出。贾政就算再过宠爱对方,此时难免也有些怒气上扬。
可就在这一会儿,忽然间帘子一挑,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随即对方快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贾政面前说道:“给老爷请安,老爷还请别问我们家姨娘了,姨娘不敢说的。
奴婢今日就是拼了一死,也要替我们家姨娘喊冤。”
贾政定睛一瞧,进来的丫鬟正是赵姨娘身边伺候的,叫做小鹊的。
“说。”
“别说。”
两道完全相反的嗓音,此时异口同声地喊道。
小鹊抬眼看了眼赵姨娘,随即转头望向贾政说道:“也不怕老不信,奴婢平时的时候也会伺候三爷笔墨。
三爷根本不笨,反而极为聪明,四书五经看上两遍便已经会背了。
可是三爷但凡是,在老爷面前出一次彩,夫人便要姨娘做秧子。”
什么跪着参禅礼佛,替太太祈福捡佛豆,跪的垫子里都是细细碎碎的黄豆粒儿。搁在膝盖上,半天下来,赵姨娘连走路都走不了。
更不要说什么打帘子、立规矩,甚至探春刚抱到王夫人的那一会儿,对方成日里,让赵姨娘在跟前做规矩。
可以说,赵姨娘在王夫人那连奴婢都不如。为了让探春学会嫡庶尊卑,王夫人不停折磨赵姨娘,生生年幼的探春和赵姨娘离了心。
小鹊一边说着一边哭,她抹了把腮边的泪水说道:“求老爷给我们姨娘做主。老爷,小鹊对不起姨娘,三年前是太太逼着奴婢,腊月天开着环哥儿的窗户。害得环哥儿发烧,要不是姨娘求到林姑娘,环哥儿差点就没了。”
贾政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他将匣子放到一边,愤怒地拍着桌案。
“可恶,贱人。”
听到此言,赵姨娘和小鹊都是一惊。却未曾想,贾政压根没有理会她们,二人直接冲出房门,朝着王夫人所在的院子走去。
王夫人这一会儿刚刚回来,此时揉着额心,看向赵姨娘的方向说道。
“老爷今儿没出去?”
周瑞家的凑在她跟前轻声地说着:“老爷今儿没出去,不但没出去今儿早上起来,给老太太请安之后,老爷就一直待在赵姨奶奶房里。”
王夫人听了这句话,冷哼一声。
见到自己主子心情不好,周瑞家的凑上前去。“要我说太太也别心急,左右老爷走了,咱们日子还长着呢。就一个赵姨娘,至多再加个环哥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夫人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周瑞家的是她的陪房丫头,却未曾被贾政看上,这才嫁给了荣国府的家生子。
这么多年来,对方极为忠心,因此王夫人也愿意给她体面,这会儿听了对方的话,笑着说:“你可干得漂亮点,别留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