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摩挲着黛玉的脸颊有点心疼地埋怨道:“瘦了足足瘦了一大截,跟你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是不长心的吗?主子都照顾不好,要她们有何用!”
这话其中却多有气恼之意,但未免也有几分真意,黛玉听到贾敏这样说连忙摇头,解释:“母亲不要瞎想,我这不过是这几日又长高了,这才看着又瘦。”
贾敏在生育黛玉的时候,因为早产的缘故,不但黛玉年幼之时身体极为娇弱,她也是足足养了数年,才勉强补足根本。
也是因此贾敏对于黛玉多有愧疚之意,甚至因此而疏远了自己的母家。
黛玉这会儿却不愿意母亲多想其他,她看了眼屋中的陈设,竟是与京城中的府邸相差不大,有些好奇的说道:
“这么瞧着和京中的摆设差了八九不离十?”
贾敏笑着点头,命人去取冰镇的果子来,这才口中解释。
这座总督府是十来年前翻建的,当时负责这项任务的,正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虽说祖籍在姑苏,但实际上林家两代人皆在京中成长,因而这风格自然也就相似了。
母女二人笑谈两句,贾敏便问句,为何黛玉突然改变预定?
黛玉低头喝了一口,宋嬷嬷派人送上来的冰镇酸梅汤,只觉得口齿生津,不知不觉竟有些饿了。
听闻女儿还未用膳,贾敏赶忙叫人送上点心,黛玉用了半屉包子,又吃了一点儿本地的三鲜面。
颇是心满意足,这才抬头看着自己含笑的母亲,将此行中的趣事与其一一诉说。
说到今日的案件之时,听闻那人的名姓,贾敏却是一愣。
“此人所行,真真是可恶至极,这真是给祖辈蒙羞。你不知他家原本,跟咱们家也是有些关联的。”
贾敏看黛玉有些不解,这才深深的叹息,抚摸着盖在自己膝盖上的,褐色万字不到头锦被,眼神复杂的说道:
“这平安州的主事,云光云大人正是你大舅的好友,而他们之间还有一人,便是十几年前被徒三千里的原刑部右侍郎魏子房。”
提起魏子房,贾敏的语气颇有些复杂,自己这个大哥,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却是个少有的性情中人。
因此与其性格相投者大多是一个性格,一时偏执起来,便会做下无可挽回之事。
当时政和帝刚刚从最上皇帝那里得到实权,然而还未等他大刀阔斧地准备改革。
首先冲击而来的,便是汝阳王的密谋造反。
“须知这一人好除,可是疑心难除。当时朝中,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信任,疯狂的互相构陷。今日是亲家,明日便翻脸,今朝是兄弟,明朝便同室操戈。”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冤案的出现似乎也便极为正常。
“当初虽说是证据确凿,可众人皆知,魏大人断不会是那等叛国之人。可奈何,铁证如山,纵然陛下有心挽回,却也无法。”
贾敏说到此处,眉头锁得更紧,摇头叹息道:
“这件事情我也是听老爷所说,你也知道,陛下一直将老爷引为知己好友。因此在一次酒后曾说,当初他们流放,乃是魏大人自己请求的。”
听闻此言,黛玉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当时魏大人说,如今他的证据确凿,不管他有没有真的做这件事情,但是在世人眼中,她已然做了此事。
因此若是皇上,一时出言保全,反而会使得皇上的威严降低。正所谓君辱臣死,今日不管如何他能做的只有将此事认下。
但只求一件事,就是此事切莫牵连他人。”
也是因此,政和帝对于这位魏大人一直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这才暗示云光,留下魏家的一线子嗣。
“如今也不知道,那远在川渝的魏大人,现在怎么样了。他若是知道,有此等不肖子孙,恐怕也会深感痛心。”
黛玉本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中,然而此时却觉得,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
这般忠义之士,竟有如魏四郎一流的子嗣,她不知该如何说。
将往事讲完,贾敏轻出一口气,揽住黛玉的肩头,笑着说道:
“罢了罢了,这件事过去了,且不说已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如今,魏家还留着人,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等人这等事的。”
黛玉点点头,她知道母亲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这才是这样说。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的鹦鹉高声叫道:
“大人回来了,给大人请安,知画,快点上茶。”
第8章
◎“你说说她怎么敢!她外甥将人打死了,她竟然还敢直接打着我的名号,去◎
黛玉双眸一亮,立刻站起身来,便往外奔。
此时门帘正巧被掀起,一抹颀长的身影,撞入黛玉的视线。
“父亲。”带着一身轻快地呼唤,仿佛是一只鸟儿般,黛玉扑进林如海的怀中。
与普通的慈母严父不同,林家却是要更特殊,他们家是慈父严母。
相比于经常用女戒、女训,来规范黛玉行为的贾敏,林如海则更喜欢用男子的方式来教导她。
当年贾敏意外早产,不但连累黛玉身子孱弱,更是自己也数年缠绵病榻。
在黛玉四个月时,林如海临危受命,任江南巡盐御史。贾敏不得不跟随前往任上,其后身体便一直不好。
因此很多时候,林如海不但要掌握江南盐政,更悉心教导黛玉。
黛玉两岁的时候便将其抱在膝上处理公务,等到她四岁之时,已然熟读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
“看着瘦了不少,只是精神还好,我与你那两本书可看完了?”林如海笑着拍了拍自己女儿的后脑,眼中颇有几分舐犊之情。
一旁的贾敏笑道:“老爷回来了,还不赶紧打水来。怎么一回来就问起玉儿的课业,她是个女孩子,又不科举。”
说到此处,贾敏脸色一暗,连笑容也淡了一些。
黛玉见到母亲如此哪里不知道,却是父亲的询问,勾起了母亲的伤怀,当下里笑着解释道:
“自然是做完了的,我在船上无聊,每日只能以这个打发度日了。
父亲今日回来得好早,可见的汝阳王之事似乎已然差不多了?”
林如海点点头,拉着女儿的手腕便往屋中走。
自己的女儿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林如海虽偶尔叹息女儿并非男子,但却也一直以黛玉为傲。
因此多年以来从未放松过黛玉的课业,不管是从诗词歌赋,八股文、四书五经具是倾囊相授。
黛玉看丫鬟端来水盆,替林如海清洁之后,这才送来茶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起来,父亲是不是可以卸下江南总督之职了?”
林如海不知不觉在江南已经十几载,如今已成一省之巨擘,此时却是最好的脱身之机。
黛玉此次归来,特地留在扬州,也是有意劝父亲早日脱开手。
自己女儿话中的意思,林如海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知道女儿是在提醒他,万不可离开中枢太久。
对于小小年纪,便极有政治慧根的女儿,林如海心中越发妥帖,他笑着点了点头,将实地透给黛玉。
“实际上,去岁陛下便有意让我回归京城,只当初的时候,汝阳王之事未完,想来今年应该差不多了。”
多年以来,他与汝阳王一直就江南等地斗智斗勇,如今终于尘埃落定。林如海并不如甄家所想留在江南,反而更想回到京城中枢。
汝阳王在江南势力根基深厚,因此十来年前直接将盐路垄断。
无奈之下,政和帝连斩两位巡盐御史,这才有林如海临危受命。
林如海联络甄家,整合其他数家之力,这才勉强与汝阳王打平彼此僵持。若非是今年开春之时,偶然得到那本投名状,恐怕还要不知僵持多久。
“我打算这两日趁着奏折上奏之时,便与陛下说明请回京城诉职。凭借我这一次的功劳,想来应当可以有不少提升,纵然无有品阶提升,想来在爵位上也可以有所斩获。”林如海笑了一笑,随即意有所指地说道:“如今江南刚刚平稳,不能再乱起来了。”
黛玉沉默地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明白父亲的想法的,实际上她也是担忧同样一件事情。
甄家在蠢蠢欲动。
当今太子出自甄家,这使得甄家如今颇有些得意忘形,黛玉也是担忧父亲刚正不阿,恐怕不会接受甄家的行径。
她本来打算趁此机会仔细劝劝父亲,却未曾想自家父亲,早已经看透这其中的一切。
黛玉不知道的是,林如海一向对自己的定位极为明确。在黛玉出生之前,他想做的是寄情于山水。而天不从人愿,女儿出生不凡,身负祥瑞,也使得她的命运急转直下。
此后林如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成为女儿的底气。
他所能做的便是,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迈上高位,使得女儿不会被随意指婚。好在十几年工夫终究未曾白费,如今他已从三品升至,现如今的从一品。
可以说除非是太子良娣这种侧位,其余诸位皇子,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让黛玉位居妾位的。
这一番心思自然不会让女儿知道,纵然女儿在外,多有獬豸娘娘之称。可她在林如海面前,却一直是那个身娇体柔,天真可爱的女儿。
且不说黛玉后来,与父母同享天伦,这天光时节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七夕节前。
这在江南可是大日子,徽宝斋的生意也因此更上一层,黛玉这日和香菱前往徽宝斋。
她们二人带着晴雯和琉璃刚坐定,徽宝斋的明面老板冯如茵便拿出账册,黛玉笑道:“好姐姐,且让我歇歇。”
冯如茵却不肯如她的意,笑着点着黛玉的额头轻笑:“你从府里出来,哪里就累了?知道你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且赶紧看完。今年却是不错,收益足足翻了一倍。”
黛玉一笑,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戳穿,在香菱的茫然和晴雯的揶揄下,她只得拿起账本翻看。没看两页,就听闻外面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急促,黛玉有些不解,随即皱眉看向门口。
还未等她吩咐琉璃,去瞧瞧怎么回事,便瞧见房门忽然被推开。
正是平时跟黛玉办事出门的徽墨,他将门推开,上前两步,躬身给黛玉行礼,口中急促的说道:
“大小姐,太太那儿说是有急事找您,让您速速回府。”
听闻此言,黛玉一愣。
“冯姐姐既然这样,这些账本我今日一边先拿走,等回头再给你送来。”
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起身,口中吩咐琉璃抱起账本,自己则带着香菱快步往外走。
“好妹妹,你莫要担忧,今儿早上咱们出来的时候,太太还好着呢。”香菱自然看得出,黛玉此时脸色紧绷,显然是极为担忧母亲的安危。
黛玉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这两年母亲的身子骨比往年好的多这是,她到底还有些担忧。
等黛玉如同一阵风般地回到总督府,见到黛玉之后,知道事情的缘由,却是惊怒交加。
原来今天早上贾敏本来心情不错,黛玉邀她一同前往徽宝斋,她虽未曾同意,但是也早早地起来理事。
中午刚用罢午膳,转眼间便被一封信气得吐了出来,连刚吃的药也没幸免。
还是宋嬷嬷眼瞧着贾敏这样,赶忙叫人回禀黛玉。黛玉一进门便看见,自己母亲脸色铁青,捂住胸口喘息。
“母亲,这是怎么了。哪里生了这样大的气,可是家里有人淘气了,与女儿说万不可伤了身体。”
黛玉见到母亲这样也是,心中一慌,连忙坐到贾敏的床边,凌厉的眼神扫过屋中侍奉的众人。见众人皆是惶恐低头,黛玉反倒是心中多了疑窦。
而原本抚胸喘息的贾敏见到自己女儿,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腕,未曾开言,眼泪便滑落腮边。
“真真是气死我了,哪里有这样的?这让我如何跟老爷说……
人家的娘家都是给出嫁的女儿撑腰长脸,偏我这个竟是生生的现世包。”贾敏口中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黛玉见到母亲这样连忙掏出帕子,替对方擦拭着脸颊,抬眼看了一眼一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见小主子看向自己,自然知道对方想要询问的,当下轻声地解释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儿中午的时候,贾敏突然接到了,应天府尹夫人的信件。
对于这位夫人,贾敏与其也是曾有过两次交往,此任应天府尹正是林如海一手提拔的。
展开信件之前,贾敏还未觉得怎样,可一看内容,贾敏差点被气晕过去。
这信中实际上是两封信,一封信乃是应天府尹夫人所送来的,另外一封信上面的落款竟是自己的二嫂。
听到荣国府的信件,黛玉便眉头一皱。
自己的母亲虽出身荣国府,但这一两年荣宁二府行事,越发张狂,因此母亲对于其人多不待见。
“别人家的母家都是盼着女儿好,偏偏我这个好二嫂竟是要,要我的命。”贾敏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此时缓过来大半,接着宋嬷嬷的话说道。
当时她便担忧是,贾家又出了什么事情受到牵连,因此便索性先看应天府尹夫人的信。
未曾想应天府尹夫人在信中却言:“夫人敬上,今知贵府外甥之事,此事我却也一时难以衡量,还望夫人示下。”
说到这儿,贾敏脸色铁青,拍着床边说道:“你说说她怎么敢!她外甥将人打死了,她竟然还敢直接打着我的名号,去让人结案,而且根本就没有知会过我一声。
若非是应天府尹夫人发来信函询问,恐怕这个黑锅便直接扣在老爷身上。
如今你父亲正要回转京城,若是因此事而平生波折,我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随着贾敏的连声恼怒,屋中呼啦啦的响起三四道的声音,那是几个丫鬟,具是被她吓得跪在地上。
相比于贾敏的恼怒,黛玉冷静不少,她从桌边拎起那两封信,清扫内容,片刻之后冷笑出声。
“母亲息怒,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黛玉虽说看似冷静,但实际上,从她攥紧发白的手指也能看出,此时的生气并不比贾敏少。
贾敏的大丫鬟知画,此时端着新熬的药走进来。
“大小姐还是好生生地劝慰一下,本来太太的身子再喝上两剂,便可不用再喝了,可如今竟又吐了。”
黛玉点点头,又拿起应天府引夫人的信,两风对照之下,更加清楚事情的整个原委。
原来这王夫人的外甥,名唤薛蟠的在金陵犯了事。
这个薛蟠竟然与人,在南风馆中争风吃醋,甚至挥拳直向,将人打伤致死。
犯案之后不但未曾主动投案,更是大摇大摆的想要离开金陵,若非当时金陵的衙役出班快,恐怕未必能抓得住她。
结果这薛蟠刚被投入大牢,紧接着便来了上下打点的人员,随后更是接到了荣国府的信,甚至这封信上还捏造了林如海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