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且长,给你打发时间用。”戚钰道。
谢蕴察觉到外面姑娘、妇人揶揄打趣的神色,低低应了声,“多谢……郎君。”
戚钰唇角压不住的飞快翘起,愈发贴心道:“你尝尝,喜欢吃哪些,可与我说,下回还给你买。”
谢蕴不愿给旁人当茶余饭后的点心,含糊应了声,便将帘子放下了。
戚钰意犹未尽的攥了攥缰绳,慢吞吞的调转马头往男人堆里去。
心里有些委屈,他娘方才为什么不许他与谢蕴一同坐马车啊。
太庙客舍不足,此次出行,轻装简行,众女眷只许带一个丫鬟伺候,跟着谢蕴一道的是问月。
平日里,剥乾果这事向来是听雪做,如今只她,倒也自然想要接过替谢蕴剥。
“不必,我自己来。”谢蕴避开她的动作道。
拨开上面一层松子,谢蕴这才知道触在掌心的温热是什么。
巴掌大的一袋子栗子肉,泛着香甜,触手温热,干干净净的被分装着,想也知道是谁剥的。
谢蕴怔怔瞧了半晌,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很甜。
上世,她也受过他的贴心照拂。
哪家酒楼出了新菜式,哪家铺子添了新胭脂首饰,他都巴巴儿给她送来。
谢蕴不重口腹,不爱金银钗环,当着他的面尝过便罢,那些物什自也束之高阁。
戚钰似是瞧出来了,渐渐也送的少了,再之后,她只收过他一次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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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进大半日,谢蕴手中书卷翻过一半,案几上一堆干壳。
“娘子用些茶。”问月换上热茶道。
白珠儿无事做,早就靠在丫鬟身上睡着了。
问月也给那小丫鬟倒了一杯,后者面色感激。
谢蕴掀帘往外瞧了眼,到处白雪皑皑,她低声问:“还有多远?”
“算算脚程,还有小半个时辰。”问月道。
行至山脚下,石阶竟是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瞧见那高耸入云的塔尖。
众人下马下车,丫鬟将行囊背上,步行上去。
伺候的人刚要去抬轿辇来,被官家拦了下。
“不必,朕与皇后走上去。”
帝后伉俪情深,自是天下百姓之喜。
如此,一行人倒是不拘于男女分开而行。
永嘉公主身份高贵,自是走在帝后身侧,谢蕴没上前去,与白珠儿跟一众命妇同行,身后是些姑娘们。
不过片刻,谢蕴背上生了汗,只觉这披风实在是沉得慌。
忽的,身后响起一阵细碎嘈杂声。
谢蕴刚要回头,便听见一道欢喜清亮声。
“让让,我寻我娘子!”
人群中,不知谁噗嗤笑了声,倒是引得众人皆低笑看热闹。
谢蕴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却也压不住脸上红霞。
几息间,那人跑上前来,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来。
“呐!用这个省力些!”聪明开心脸。
谢蕴看着他手里笔直的一根粗树杈,顿时眼前一黑,恨不得叉他身上。
她今日便是爬得断了腿,也断然不会用这东西!!!
“不必,二爷自己用吧。”谢蕴勉强稳住,没在众人面前失了礼。
戚钰不解,但也不纠缠,自己拄着十分得劲儿,还贴心道:“行吧,你想用的时候跟我说。”
谢蕴都懒得回,但碍于这么些人在,还是道:“多谢二爷。”
戚钰不愿她这般客气,想起什么,低声问:“栗子好吃吗?”
谢蕴淡淡‘嗯’了声,便听他害羞道――
“我用嘴剥的。”
“!!!”
“咬得很是费力呢。”
“……”
谢蕴神色变幻几瞬,红透的脸上神色复杂,忍了半晌,还是没憋住道:“二爷日后不要做这般多余之事。”
“啊?”戚钰神色微愣。
没等来夸耀,反倒被嫌弃了?
他眼睛眨了眨,忽的福至心灵,顿时明了的拖音‘哦’了声,“好。”
谢蕴复杂心绪还未消,听他又开口。
“以后你来剥,我喜欢吃!”好开心。
谢蕴:“?”
问月垂首规规矩矩的跟在后边,努力压住唇角,只当没听见。
白珠儿有些酸的快走几句,拉开些距离,不愿听他们夫妻恩爱黏糊糊的话。
行将过半,谢蕴腿脚酸得几欲抬不起来,动作自然也慢了许多。
后面的人陆续超过他们,行到前头。
戚钰忽的快走一步。
谢蕴眼中疑惑未散,便见他蹲在了她身前。
“你做什么?”谢蕴脚步顿住问。
戚钰扭头,仰头瞧她,笑出一口小白牙,“趴上来,我背你上去。”
今日太阳好,落在他眸子里,浅淡一层光,衬得那双眼,那双目光,愈发的澄澈洁净。
后面相伴的几个姑娘行来,手中绢帕掩唇,笑着打趣道:“谢娘子便让他背吧,我们戚二爷这是心疼你呢。”
戚钰‘啧’了声,抬着下巴,桀骜凶道:“赶紧走,烦人的很。”
几个姑娘笑着越过他们上了前面。
戚钰刚想说话,屁股忽的被踢了一下。
对上谢蕴的目光,他唰的一张脸涨红,吭哧说不出话来。
谢蕴也神色不自在的挪开视线,淡声道:“起来,还要让人瞧多少笑话?”
后半截路,谢蕴是被戚钰扶着上去的。
那只手臂,强劲有力。
戚钰穿衣不显,谢蕴却知他那副身子藏着多少力气,箍得人挣不开,逃不脱,浮上一层薄汗,腱子肉弹性滑手,抓不住,她像是一叶扁舟,晃得厉害,难耐低吟被他堵在唇齿间……
“在想什么?你脸好红。”
清冽的声音乍然响在耳边。
谢蕴倏然回神,视线相触一瞬,她慌忙移开。
戚钰将拎了一路的笔直树杈扔了,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喝口水歇歇。”
谢蕴视线在那壶嘴处扫了眼,轻轻摇头,“不必。”
“这是只新的,我没用过。”戚钰又道。
谢蕴这才接过,打开塞子喝了两口,这大半日,水已凉了,倒是解渴的很。
又喝两口,她盖好还给他。
却是听这人嘟嘟囔囔一句。
“我不嫌弃你,我可以喝。”
“……”
谢蕴眼睫颤动,转开视线瞧向那白雪皑皑的山林,抬手在脸旁扇风。
上了山,谢蕴领了客舍牌子。
许是对戚钰爱屋及乌,倒是给她单独一间。
今日无甚事,吃了素面后众人皆休整歇息了,只等明日一早祭祀。
谢蕴歇过片刻,便带着问月出去逛逛。
山间淡泊宁静,有旁处瞧不见的风光。
此处愈是静,后边那急色声就显得愈发的躁动。
“……三郎,别……你我还未成亲……”
“怕什么?你都收了我的定亲礼,香香……快给小爷亲一口……”
“别……不合礼数……”
“我就是礼数,左右你都是小爷的人了,早些晚些差什么?快给我亲一口,这小嘴儿――”
“砰!”
石子砸在树干上。
“谁!”一道喝声。
谢蕴也未闪躲,瞥过去的目光满是憎恶厌弃。
“哟!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儿,哥哥竟是没见过呢。”男人神色一变,脸上堆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语气狎弄,视线毫不掩饰的将谢蕴从头打量到脚。
梁青瑶将衣襟整好,躲在树后不敢出来,听见这句,稍稍扭头,顿时脸色一白。
谢蕴!
她定是瞧见了!
“这、这是戚钰的娘子。”梁青瑶似是畏缩的小声道。
谢蕴视线挪到她脸上,嘲弄的笑了声。
“原来是嫂嫂啊”,男人拱手作揖,瞧着谢蕴的眼神却是赤裸裸,“在下张寅。”
他说罢,目光垂涎道:“嫂嫂这丰乳细腰,当真是惹眼的紧,难怪戚二这些时日不去春江楼吃酒了呢,我若是他,有嫂嫂这样身段窈窕的娘子,也会日日在府中与嫂嫂耳鬓厮磨,绵延子嗣。”
谢蕴视线睥睨,像是在瞧一摊腐虫烂肉,语气凉薄:“凭你?也配?”
张寅脸上笑意顿收。
谢蕴悠悠收回视线,又淡声:“恶心东西。”
第26章 雪人
客舍分男女两侧, 谢蕴闲逛至用晚膳时方才回来。
晦暗的光,脚下石阶不甚清明,远处那道人影也模糊隐绰。
似是听见动静, 那人回头瞧来, 视线稍定,便朝她走来。
“二爷怎的在此?”谢蕴微微屈膝行礼。
戚钰目光落在她脸上, 似是在探究什么, 片刻后,问:“你遇见张寅了?”
谢蕴转念间便知是梁青瑶与他说的。
张寅蛇鼠之辈, 自是不敢对她下手, 便是有气也只能忍着,再者,祭祀太庙,他旁若无人的亲热, 饶是皇后娘娘是他姑母,也保他不住。
谢蕴不屑与他纠缠, 将人骂了便走了。
她淡声‘嗯’了声, 忽的, 整个人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动作突然, 谢蕴浑身僵硬, 面上闪过诧异。
戚钰感觉到, 伸手轻拍她绷紧的后背, 愈发的心疼, 安抚似的轻声哄:“你别怕,此事不是你的错。”
谢蕴:“?”
他怀里很暖, 有一股淡淡的干燥青橘香,掌心拍在她后背脊骨, 有种整个人被他宠着的错觉。
谢蕴深吸口气,不想贪恋这点暖,伸手在他胸口轻推了下。
戚钰倒是也不强求,顺着她的力道后退半寸,垂眼看她。
“梁青瑶跟你说了什么?”谢蕴问得直接。
两人挨得近,她仰头才能瞧清楚他脸上神色,那双眼里似是压着什么沉闷。
不合时宜的,谢蕴想起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1]
“不必多想,此事不会有旁人知晓”,戚钰与她保证,说着一顿,又道:“你若不想我知道,我也可当作从未听过。”
谢蕴没出声,依旧盯着他瞧。
莫名其妙。
戚钰喉咙一滚,挪开视线,推她回房间,“小沙弥方才送了糕点来,你去用些,今晚约莫还是吃素面,你若是吃不惯,稍忍忍,明日祭典后我们便下山。”
谢蕴被推着往那亮处行了几步,身后力道消失,她回头,就见戚钰已然转身大步走了。
问月从方才戚钰过来时,便默默走到了一边,现下才过来,问:“娘子还想与二爷和离吗?”
谢蕴神色一怔。
她没说过和离之事,但是问月心细,蕙质兰心,她那些举动听雪瞧不出来,但是瞒不过问月。
她问这话,也表明谢蕴与戚钰这些时日亲近了些。
谢蕴敛了神色。
亲近又如何?
终归还是要和离的。
她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与一个心里装着其他姑娘的男人过一世。
“嗯。”
如戚钰所说,晚膳还是素面,谢蕴向来不挑嘴,今夜却是吃得无甚滋味。
翌日祭典后,有祖先享太庙的世家,分开祭拜。
午后,便有官员陆续先行下山了。
戚钰身边的人来给谢蕴传信。
“禀二娘子,二爷说,让您明日与殿下和大娘子一同下山,他有事先行了。”
闻言,问月看了眼谢蕴。
谢蕴‘嗯’了声,转身进了客舍。
桌上放着刚刚收拾好的东西。
她静静看了片刻,伸手打开,将物件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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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记酒楼。
程敬推门进了厢房,将马鞭放到桌上,喝了口温酒,悠声道:“打听到了,张寅刚与一群狐朋狗友去了春江楼,照他那德行,没有几日是出不来的。”
戚钰狼吞虎咽吃饭,闻言头也没抬的含糊说了句‘知道了’。
“你打听他做甚?”程敬问。
“揍他。”戚钰凶狠道。
程敬顿时撇开头笑了两声,这才问:“你动他,不怕梁青瑶又与你闹?”
戚钰皱眉不解:“她闹什么?”
程敬哑言一瞬,‘啊’了声,“这么说,你是替她出头?”
戚钰神色不耐,烦道:“你话怎的这么多,别蹭我饭。”
那事他答应过谢蕴不与旁人道,自是不会与程敬说,再者,女子失节本就够难过了,但在旁的男人眼中,这事却是多了几分香艳。
“过河拆桥。”程敬嗤声骂了句,又似叹息道:“我们二爷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戚钰眉头皱的愈发紧,反唇相讥的问:“那你呢?”
程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瞧着他没说话。
“你与崔娘子,与侯府。”戚钰抬着下巴道。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但戚钰从未听他提过一句,他自是知晓,自己怕是帮不上他什么忙,说与不说,无甚要紧。
但程敬瞒得这般严实,他还是心里不爽快。
程敬自嘲的笑了声,“一摊子烂事,你想听什么?”
他这般问,戚钰眼神一动,脑袋往他那边凑了凑,低声问:“崔娘子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啪!”
脑袋被筷子敲了一下。
“戚二!你这脑子里怕不是都是水吧!”程敬咬牙骂。
戚钰揉着脑袋不忿瞪他,理直气壮道:“那你那日那般急,那鬼样子与自己娘子进了鬼门关一般!”
程敬怔住。
片刻后,他重重往后一靠,仰头,抬手搭在红了的眼眶上,喃喃道:“是吗?”
戚钰想点头,但没动,脸上神色肃穆。
那些脑子里的猜疑尽数落到了实处。
那是冒天下大不韪,失了礼义廉耻之事,程敬怎能?!
程敬姿势未动,嗤笑了声,“她那性子,若我当真敢碰她,怕不是早就悬梁自尽了。”
戚钰心下一松,脱口而出一句:“你成亲吧!”
“嗯?”
“你明年便及冠了,成亲吧!你别再去招惹人家了,跟自己娘子好好过。”戚钰好言相劝道。
程敬却是没再开口,半张脸隐在暗处,分辨不出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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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楼。
夜里是最热闹的,香纱红袖招,身段儿软,嗓音娇,脂粉香。
戚钰避开那姑娘来挽他的手,抛了一锭银子给她,“去将张寅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