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忍不住莞尔,“去与家里说一声,然后再过来。”
“好!”
几个小孩儿顿时兴奋哄散,不过片刻又聚了回来。
谢蕴领着一群小神兽回来,吩咐问月去端些点心来。
“姐姐,你家好漂酿呀~”
“姐姐,鱼鱼!”
“好多书哦!姐姐和我哥哥一样厉害!”
……
谢蕴不知她们想做什么,任由一个个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逛,吩咐人仔细照看,自己坐在檐下椅子里翻看游记。
听雪听见动静跑来,再一看她家姑娘带回来的糖盒几乎空了,险些没憋住哭出声。
谢蕴忍俊不禁,低声道:“已经让人去给你买新的了。”
听雪吸吸鼻子,瞬间被哄好了,摸了块糖塞进嘴里,钻进了小孩子队伍。
好半晌,谢蕴从手上游记中抽神,这才惊觉,好像那吵闹声停了许久。
她合上书起身,往外面走。
刚出院子,便瞧见园子鱼池旁,几个小姑娘排排蹲,跟长起来的蘑菇似的,那大些的蹲在中间,似是拿着石子儿在地上划。
“这便是你的名字啦!”听雪道。
其中一个小姑娘激动得脸蛋红扑扑,肉手手直拍,“听雪姐姐棒棒哦!”
其余几个也满脸激动,“我也要!”
“别急,一个一个来,我都会!”听雪挺胸骄傲道。
“哇!听雪姐姐好腻害~~~”
“那自然!”听雪抬着小下巴,十分得意,夸耀道:“都是我家姑娘教的好,我家姑娘读过许多书,认识好多好多字,比世上好多男子都强上千倍万倍!只可惜,朝廷不给女子科考,不然,我家姑娘定是状元郎!那榜下捉婿的人家,怕是得因我家姑娘争破头!”
“哇!!!”吸吸小鼻涕,双眼冒金光,满脸崇拜。
谢蕴:“……”
脸红了。
第34章 乌水畔
谢蕴走过来, 在听雪脑袋上轻敲了下,教训道:“莫要浑说。”
人言可畏,若是这话被人传扬出去, 只怕是落在旁人耳朵里, 是谢氏不满朝政。
听雪吐了吐舌,乖乖闭嘴。
忽的, 一个小姑娘站起来, 抱住谢蕴的腿,仰着脑袋, 奶声奶气道:“我可以像姐姐一样腻害吗?”
听雪顿时‘嘶’了一声。
别吧, 太苦了……
谢蕴垂眸,对上那双清澈又期待的眼睛,动作轻柔的将她松了的发绳重新绾好,而后问:“读书需认真, 不会整日在巷子里玩乐,教你读书时, 不可吃东西, 若是教你几回, 还是不会, 会罚你抄写, 甚至是打你手心, 可还愿意?”
小姑娘肉眼可见的吞了吞口水, 瞧着谢蕴的目光都紧张了, 眼珠子转了转,咕哝问:“我阿兄在学堂也打手手吗?”
谢蕴微微颔首。
却见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 学着刚才听雪那般,挺着小胸脯骄傲道:“我爹爹夸我比阿兄腻害, 他能,我也能哦~”
谢蕴弯唇笑,刚要开口,一窝蜂涌过来,她被团团抱住。
“我也要!”
“姐姐也教我~”
“我、我也要读书哒~像姐姐腻害~”
如今世道,家中女子多是男丁教习几字,能读千字文便罢了,稍大些,家境殷实者,多学插花品茗,焚香点茶,望能高嫁。
谢蕴教习之事未宣扬,但也没瞒着。
不过几日,巷中不闻闹童声,家里孩子能歪歪扭扭写出一两个字时,几户人家才得知。
傍晚时,乌云蔽日,问月将答谢的人家送出门时,啪嗒啪嗒落雨了。
听雪站在廊下吃人家送来的柿饼,瞧见问月回来,笑眯眯感叹道:“姑娘若是每日都收两个小孩儿就好啦!”
问月噗嗤笑了声,擦擦头上的雨水,道:“想得美,还想日日都有人家送来的小零嘴吃。”
听雪嘿嘿笑了两声,将柿饼分给她吃。
问月尝了一个,往屋里瞧,“给姑娘留了吗?”
听雪晃晃脑袋,笑得十分满足,“姑娘说不吃,都塞给了我。”
问月张了张嘴,瞧她傻乐模样,又咽了回去。
不过半刻,雨势渐大,天色黑沉沉的。
用过晚饭,谢蕴沐浴后,让她们早些回去歇息,自己也上床安置。
烛火熄灭,转瞬间坠入了梦境。
夜黑雨紧,更深露重。
睡梦中,谢蕴眉头紧蹙。
那是晚间家宴。
戚显在府中休养一月,脸色好了许多,虽是腿脚仍不便,但已能下地走动了。白珠儿也不再日日以泪洗面,难得今日打扮一番,簪了金钗,瞧着珠光宝气。
谢蕴坐在对面收回视线,心底松了口气,手指轻勾了下莹姐儿的小肉手,剥了只紫虾给她吃。
白珠儿瞧见,笑着打趣道:“弟妹这么喜欢孩子,早日与二郎生一个才好,家里也热闹些。”
谢蕴抿唇笑笑,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身旁坐得端正之人。他目不斜视,好似未曾听见。
郎君一身宽袖素袍,泠泠君子不可犯。
哪还有半分从前混迹街头时的霸王模样?
谢蕴眉眼间不免露出些满意之色,垂着的视线扫过平坦小腹时,笑意淡了些。
席间,永嘉公主道:“怎的就偏巧在你辞行回京之时呢?荆门、峡州失陷,该是那曹爽之责。”
闻言,戚显直接否道:“那叛贼是冲我来的。”
谢蕴微微抬眼,有些惊诧。
家中几人也未曾听他说过这话,顿时不免好奇。
戚显擦擦手,解释道:“几年前,我祭祖从江陵过时,正逢叛贼发难,我带江陵厢兵杀了他老爹,那人从荆门、峡州过,直取江陵,只为将我的命留在江陵,以祭血亲。”
“此次凶险,饶是调用了景陵、巴陵的厢兵,犹嫌不足,但折子递到官家手中实在慢,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耽搁不得,兵力调度,后勤粮草跟不上,将帅有隙,难免式微……”
忽而,一道清而干净的声音响起。
“祖宗怕循前朝之路,节度使掌兵权,割据林立,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朝中也好,州郡也罢,权利分散,你若是想改变这现状,怕是得先交了自个儿手里和老爹手中的兵权,与我一同科考,从翰林小官做起。”
语气风凉,着实噎人。
戚显瞪他。
戚钰勾着半边唇角,笑得微讽。
戚显瞧向谢蕴,问:“他如今说话都这般气人吗?”
谢蕴朱唇微启,面色一怔。
她都要忘了,刚成亲时,戚钰笑得恣意模样。
永嘉公主乜了眼戚钰,教训道:“别气你兄长。”
戚钰不以为意,将口中食物咽下,讽道:“他伤的是腿,总不能嘴皮子功夫也要我让着他吧?”
这德行,混不吝得无人能管。
宴罢。
谢蕴与戚钰一同回清风堂,他步子大,走在前头,谢蕴勉强跟上,走在他身侧半步。
穿过堂舍时,戚钰去了前院书房。
谢蕴回了后院,夏日天热,这一段路走得香汗淋漓,甫一进屋,她便去沐浴,待得熄烛之时,唤来问月,轻声道:“去前院请二爷来。”
一炷香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谢蕴听见动静,坐在床边,眼睫轻颤了下。
继而室传来稀稀落落的水声,片刻后,一道身影越过屏风过来。
屋里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灭,黑暗里听得OO@@,她紧贴他的胸口,潮热。
沉闷的喘息声萦绕在耳边,逃不开,她难耐紧抓的手被他从后背一把抓住,从掌心紧贴,插入指缝,握紧。
浮浮沉沉,动静持续了两刻钟。
床帐半掩,里边儿实在闷热。
少顷,外侧的人坐起了身,声音喑哑道:“起来,去洗洗。”
谢蕴趴着没动,薄衾虚掩,血气在脸上,小声道:“不洗。”
她想有身孕。
谢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挪开。
身后轻微动静,是他捡了寝衣穿上。
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去,只见那人穿着雪白寝衣,开门,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后寝将歇,前院书房重新亮起了烛火。
戚钰也没沐浴,坐在书案后,伏案做功课。
片刻,他揪起身上的寝衣闻了下,唇角微弯。
谢蕴醒来,寝衣敞开大半。
口干舌燥,脸通红。
她拢起衣裳,闭了闭眼,恨不得遁地消失。
扯着被子遮住脸,懊恼又心虚:怎的就梦见那个混账胚子了呢?
远在千里外。
程敬踢了踢那靠在树下,睡得春心荡漾的人,粗声道:“别睡了。”
那颗乱糟糟的脑袋往另一侧歪,咂咂嘴,又往梦里钻。
“你大哥不救了?”程敬抱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冷声道。
瞬间,那双眼睁开,颇为怨念的瞪他,“程二,你好烦!”
梦中实在香艳,让人流连,戚钰吞吞口水,咽下冒犯的心虚。
又想起梦里的自己,也太气人,当真是不怕他大哥腿好了抽他一顿鞭子。
先前那顿家法的疼,顿时冲散了旖旎的梦,戚钰站起身,拍拍土,“赶路吧。”
日夜兼程,同行的二十几人灰头土脸,身上的衣裳更是几日未换过了。
戚钰不敢惊动他娘,缩手缩脚的带了七八人,剩下的十几人,都是程敬的人。
戚钰看过谢蕴练笔时的字,那日从床角抽出那张纸打开时,便知是她留的。
――戚显危急,长坂坡埋伏,速。若需,去乌水畔请白松大师,笔迹为证。
朝中未收到飞鸽传书,陈情军报,但此事是她所言,戚钰便信。
这信他给程敬看过,还未开口,便听他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道:“谢蕴写的?”
“?!”
戚钰大惊。
程敬嗤了声,又道:“那便可信十之八九。”
戚钰:“!!!”
程敬让人查过,侯府十几条人命之事,崔芙都不知,谢蕴远在姑苏,从前更是未曾来过邺都,没有缘由知晓。若是让人查的,那也不会毫无痕迹,却偏生,他派出几个人,都未曾查到分毫。
他不知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是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但她敢笃定,此事便无需怀疑真假。
不敢耽搁,当即带人南下,戚钰与程敬商议过,还是决定绕路先去乌水畔。
几十匹马飞奔穿过密林,身后尘土飞扬,行过半日,近午时,总算到了乌水畔。
江边房屋瓦舍,乌木漆黑,水清天蓝,谁人张嘴,一口吴侬软语,街上往来熙熙,行人步调缓慢,或一二个撑着竹篙轻飘飘划过水面的乌蓬人。
“那大师在哪儿?你去问问。”程敬使唤人。
戚钰也不知,不做争辩,将缰绳扔给他,跑去问江边浆洗衣裳的大娘。
那大娘脸色茫然一瞬,摇摇头,“不晓得嘞。”
“多谢。”戚钰微微颔首,转身与走。
忽的,旁边一个姑娘咕哝道:“西巷阿公不是姓白?”
戚钰脚步一顿,耳朵竖起。
“不可能的,那疯老头怎能是小郎君寻的大师。”大娘自信摆手,十分嫌弃道。
戚钰呼吸一顿,猛一扭头,不可置信道:“疯、疯了?!”
第35章 谢先生
小巷蜿蜒曲折, 青石板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戚钰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越往巷子深处越发的安静。
那大娘将戚钰和程敬引路至一户人家门前, “到啦, 小郎君寻的人就住在这儿。”
柴扉荆门,戚钰瞧了眼, 自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奉上, “多谢您。”
“哎呦,恁客气啦!”大娘笑眯眯接过, 抱着自己洗干净的衣裳往外面走了。
戚钰注意到对方好奇回头的眼神, 微微点头微笑,后者也笑笑,迈着步子走了。
“直接进去是不是不太好啊,你喊一声。”戚钰嘟囔道, 十分熟练的使唤程敬。
程敬斜他一眼,直接道:“喊不出。”
说罢, 双手抱臂径直往里面去。
“G――”戚钰惊讶一声, 连忙跟上。
园子畦垄齐整, 长着些瞧不出来的不知何物, 涨势倒是喜人。
“老丈……”戚钰出声喊。
破旧的茅草屋里立马传来应声, “进来。”
这不疯呀!
戚钰瞬间喜上眉梢, 一颗心安稳的放回。
门被轻叩了两声, 吱呀推开, 只见一个一把稀疏胡须,削瘦的小老头坐在床边, 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裹,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
戚钰:“?”
这是要出门?他们来的不巧?
小老头眼一瞪, 嘴一撇,嫌弃道:“来的真慢,让我老头好等。”
程敬眉梢轻挑,“您知道我们要来?”
他长得高,站在门前堵住外面的光线,跟座山似的杵着,小老头仰头扫他一眼,“谢丫头给我飞鸽传书,让我跟你们去救个什么人。”
说着,满脸不高兴的嘀咕,“那丫头,净给我找事,眼瞧着我院子里的草药都要收了,哪有那个瞎功夫耽搁哦……”
“谢丫头在邺都过得如何?你们能见着不?”老头又问。
戚钰张了张嘴,有些心虚,含糊道:“挺、挺好的吧……”
“呵”,门边的程敬挑起半边唇轻笑了声,“很好啊,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那就好”,小老头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笑眯眯又问:“那我徒弟嘞?”
“徒弟?”戚钰眨了眨眼。
他怎么知道?
“哦,那丫头叫羌弥,就跟着谢丫头的啊。”
程敬瞬间脸色一变,斜倚着的身子站直,瞧向那瘦小、头发挽个揪插着根俭朴乌木簪的老头,眼里多了些敬重。
戚钰:“她也挺好的吧”,他挠挠头,实话实说,“就见过两次。”
老头听完,心满意足的从床边站起,手背在身后迈着小脚步,“走吧,出发。”
他说罢,下巴朝一旁的医药箱抬了下,“你们拎着。”
要去救的是他兄长,戚钰甚是有当牛做马的觉悟,自是忙不迭的应声,只是刚要伸手,一只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拎起。
戚钰微微扭头抬眼,表情莫名的瞧他。
程敬神色自若,将那沉甸甸的医药箱挎在肩上,“走吧。”
出了院子,眼瞧着小老头掏出一把大玄铁锁挂在门扉上,戚钰眼皮一跳,走去对门轻叩两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擦手过来的大娘,“劳烦您帮老丈照看几日院子,可否?”